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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崖底寒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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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失重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风声在耳边撕裂,沈寒清的惊呼声被气流绞碎,只剩下她死死扣在我腰间的力道,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抓紧!”我吼出这两个字,将她更紧地按在怀里,同时拼命扭转身体,让后背朝着下方——至少,骨骼能替她挡一挡撞击的力道。
预想中的粉身碎骨没有到来。下坠了约莫数丈,后背忽然撞上一片浓密的藤蔓,剧痛瞬间炸开,却也借着这股缓冲之力,让坠落的速度骤然放缓。藤蔓像一张韧性极强的网,层层叠叠地托住我们,带着我们在崖壁间翻滚、滑行,最终“噗通”一声,摔进一片冰凉的水潭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口鼻被水灌满,窒息感让我眼前发黑。我下意识地收紧手臂,确保沈寒清没有从我怀里挣脱,然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蹬着潭底的碎石向上冲。
“咳……咳咳!”
头刚露出水面,我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冰冷的潭水呛进肺里,火辣辣地疼。沈寒清趴在我肩上,同样咳得撕心裂肺,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你怎么样?”我哑着嗓子问,伸手探向她的颈项——脉搏还在,虽然微弱,却足够让人松一口气。
“影……”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死死揪着我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们……还活着?”
“活着。”我拖着她向岸边游去,水流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草香,让我想起沈记药铺后院的那口井。
爬上岸时,两人都已精疲力竭。崖底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月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漏下来,勉强照亮四周的景象——这是一片狭长的谷地,两侧是陡峭的崖壁,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植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腥味。
“先找个地方避避。”我扶着沈寒清站起来,后背的伤口在刚才的撞击中再次撕裂,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沈寒清的脚踝崴了,疼得脸色发白,却咬着牙不肯示弱,只是扶着我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跟着我往前走。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谷地深处有一处天然的溶洞,洞口被茂密的灌木丛遮掩着,若非我眼角瞥见岩壁上有人工凿刻的痕迹,恐怕很难发现。
“进去看看。”我拨开灌木,扶着沈寒清走进溶洞。
溶洞不深,却异常干燥,角落里堆着一些枯枝,像是有人来过。最里面的石壁上,竟然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寒梅,笔触凌厉,与沈寒清的寒梅佩如出一辙!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里有人!而且,与“寒梅”脱不了干系!
“这是……”沈寒清也看到了石壁上的寒梅,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爹的笔迹……这是我爹的笔迹!”
她踉跄着扑到石壁前,指尖颤抖地抚过那些刻痕,眼泪无声地滚落:“我认得……这是他画寒梅时特有的起笔方式……他来过这里!”
沈父来过崖底?
我看着那些刻痕,又看了看角落里的枯枝——上面积着薄薄一层灰尘,显然不是很久之前留下的。难道,沈父当年并没有真的“暴毙”?他是躲到了这里?
“你看这里。”我忽然发现寒梅图案的下方,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卫’字十九号,守株待兔。”
卫字十九号!
又是“卫”字!和那个刺客令牌上的编号如出一辙!
沈寒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爹……他也是寒梅卫的人?”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一直以为父亲是被寒梅卫所害,可现在看来,父亲不仅是这个神秘组织的成员,甚至还在这里“守株待兔”——他在等谁?
就在这时,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踩在枯枝上发出“咔嚓”的轻响。
我立刻将沈寒清拉到石壁后,捂住她的嘴,同时反手握住腰间的短匕——匕首在坠落时不知所踪,只剩下这把从刺客身上缴获的弯刀,刀身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溶洞门口。借着月光,我看清来人穿着一身灰色布衣,身形佝偻,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正是忘尘阁的老陈!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陈没有立刻进来,只是在门口站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才佝偻着身子走进来,油灯的光晕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影姑娘,沈姑娘,别躲了。”老陈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苏妈妈料到你们会掉进这里,让我来接你们。”
我没有动,握着弯刀的手更紧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掉在这里?”
老陈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恭谨,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因为这条路,是‘寒梅卫’的密道。当年沈掌柜的父亲,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你也是寒梅卫的人?”我冷声问道,刀刃微微出鞘,反射出冰冷的光。
老陈没有否认,只是叹了口气:“曾经是。‘卫’字五十二号。”他指了指石壁上的寒梅,“这是我们的暗号,‘守株待兔’,是指等待组织里的‘叛徒’自投罗网。”
“叛徒?”沈寒清从石壁后走出来,脸色苍白地看着老陈,“你说我爹是叛徒?”
“他不是叛徒,是‘觉醒者’。”老陈的目光落在沈寒清身上,带着一丝怜悯,“寒梅卫最初确实是医者联盟,聚集了天下医术高明的人,旨在研究药材,救济世人。可二十年前,组织被一个叫‘梅君’的人掌控,一切都变了。”
“梅君?”
“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只知道她医术通神,心肠却比毒蝎还狠。”老陈的声音低沉下来,“她认为医者不该只懂救人,更该懂‘杀人’——用药物控制人心,用毒药清除异己。沈老先生发现了她的阴谋,想要带着秘方离开,却被她视为眼中钉。”
所以,父亲不是被寒梅卫所杀,而是被那个叫“梅君”的人追杀?
沈寒清的嘴唇颤抖着:“那我爹……他还活着吗?”
老陈摇了摇头:“不知道。十年前,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留下这处记号,说要去寻找梅君的罪证,从此便杳无音讯。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还在暗中调查。”
我忽然想起那个刺杀沈寒清的刺客,还有断石桥上的刀疤男——他们追杀沈寒清,恐怕不只是为了秘方,更是为了斩草除根,彻底抹去沈父留下的痕迹。
“苏妈妈呢?”我问道,“她也是寒梅卫的人?”
“是,也不是。”老陈的眼神有些复杂,“她是沈老先生的故人,当年受沈老先生所托,留在忘尘阁,一是为了保护你,二是为了监视寒梅卫的动向。”
“保护我?”沈寒清愣住了。
“沈老先生早就料到梅君不会放过沈家后人,所以在你出生时,就拜托苏妈妈暗中护你周全。”老陈解释道,“包括这次你雇影姑娘杀自己,也是苏妈妈故意透露的消息——她知道影姑娘心软,绝不会真的杀你,反而会因为好奇而调查,这样一来,就能借影姑娘的手,引蛇出洞。”
原来如此!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苏妈妈看似在中间牵线搭桥,实则一直在暗中引导着一切,甚至不惜用自己做诱饵,为我们争取时间。
“那刀疤男……”我想起断石桥上那个阴鸷的男人。
“他是梅君的心腹,‘卫’字三号,负责清理组织里的‘叛徒’。”老陈的脸色凝重起来,“他以为你们死了,已经带人离开了,但我敢肯定,他一定在崖顶留下了眼线。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等他发现你们还活着,就麻烦了。”
“怎么离开?”我看向洞外陡峭的崖壁,“这里四面环山,根本没有出路。”
“有。”老陈提着油灯走到溶洞深处,在寒梅图案旁摸索了片刻,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石壁竟然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这是沈老先生当年挖的密道,通向二十里外的乱葬岗。”
暗道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油灯的光晕只能照亮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深处漆黑一片,像是择人而噬的巨兽。
“走吧。”老陈率先走了进去,“天亮前必须穿过密道,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扶着沈寒清跟在后面,暗道狭窄潮湿,脚下的石阶长满了青苔,稍不留意就会滑倒。沈寒清的脚踝肿得厉害,每走一步都疼得皱眉,却始终咬着牙没有吭声。
走到一半时,老陈忽然停了下来,侧耳听着什么。
“怎么了?”我警惕地问道。
“后面有动静。”老陈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人跟着我们。”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刀疤男的人?
老陈熄灭油灯,溶洞里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跟紧我,别出声。”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们屏住呼吸,跟在老陈身后,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是兵器!
“在前面!”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得意的狞笑,“梅君说了,找到沈寒清,赏黄金千两!”
是寒梅卫的人!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加快速度!”老陈低吼一声,拉着我们在暗道里狂奔。
身后的箭矢“嗖嗖”地射来,擦着耳边飞过,钉在前方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边!”老陈忽然拐进一条岔路,这条岔路比主道更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我扶着沈寒清刚走进去,就听到老陈喊道:“影姑娘,照顾好沈姑娘!替我告诉苏妈妈,‘梅’已结果,该摘了!”
话音未落,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和惨叫声,显然是老陈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与追兵缠斗在了一起。
“老陈!”沈寒清想要回头,被我死死按住。
“别回头!走!”我拽着她,在狭窄的岔路上拼命向前跑。身后的打斗声、惨叫声渐渐远去,最终被黑暗吞噬。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我们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下方是一片阴森的乱葬岗,坟头林立,纸幡在夜风中摇曳,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我们……出来了?”沈寒清扶着一棵枯树,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却没有放松警惕。乱葬岗地势复杂,最适合设伏,寒梅卫的人很可能在这里等着我们。
“跟我来。”我拉着她,钻进一片茂密的荆棘丛,借着坟头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乱葬岗深处移动。
就在我们即将穿过乱葬岗,看到远处的官道时,一道黑影忽然从一座坟头后窜了出来,手中的长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劈沈寒清!
是刀疤男!
他竟然早就守在这里!
“小心!”我将沈寒清推开,自己则侧身闪避,长刀擦着我的肩胛骨劈过,带起一片血花。
“果然没死。”刀疤男狞笑着,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沈寒清,把秘方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你做梦!”沈寒清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捡起一块石头就朝刀疤男砸去。
刀疤男侧身躲过,注意力却被分散了一瞬。我抓住这个机会,扑上去夺他手中的刀,两人在坟头间扭打起来。刀疤男的力气极大,刀法又狠又辣,我后背的伤口在缠斗中再次撕裂,鲜血浸透了衣衫,视线也开始模糊。
“影!”沈寒清的声音带着哭腔。
“快走!”我吼道,被刀疤男一脚踹中胸口,倒飞出去,撞在一块墓碑上,眼前金星乱冒。
刀疤男狞笑着走向沈寒清,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先杀了你,再慢慢找秘方!”
沈寒清闭上了眼睛,脸上却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传来!
一支羽箭如同流星般,精准地射穿了刀疤男的手腕!
“啊!”刀疤男惨叫一声,长刀落地,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难以置信地看向箭来的方向。
月光下,一道身影缓缓从坟头后走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手中握着一把长弓,眉心的朱砂痣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是沈寒月!
“姐姐?”沈寒清惊讶地睁大眼睛。
沈寒月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盯着刀疤男,声音冰冷如霜:“梅君派你来的?”
刀疤男脸色剧变:“你……你是谁?”
“取你性命的人。”沈寒月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手中的长弓再次拉开,羽箭直指刀疤男的咽喉,“说,我爹是不是还活着?”
刀疤男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狞笑道:“沈知远?他早就死了!被梅君亲手灌了‘牵机引’,死得惨不忍睹!”
“你撒谎!”沈寒月的手猛地一抖,羽箭擦着刀疤男的耳边飞过,钉在后面的墓碑上,箭尾嗡嗡作响。
就在这一瞬间,刀疤男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弹,狠狠砸在地上!
“砰!”
信号弹在空中炸开,发出刺眼的红光,照亮了整个乱葬岗。
“哈哈哈!”刀疤男笑得癫狂,“梅君的人很快就到!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沈寒月脸色剧变:“快走!”
她拉起沈寒清,又看向受伤的我,眼神复杂了一瞬,最终还是弯腰将我扶起。
“往这边!”沈寒月带着我们,朝着乱葬岗另一侧的密林跑去。
身后,已经能听到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显然是寒梅卫的人被信号弹引来,正朝着这边赶来。
跑进密林后,沈寒月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沈寒清——那令牌上刻着一朵寒梅,与之前的“卫”字令牌不同,这枚令牌的寒梅是金色的。
“这是……”沈寒清愣住了。
“‘梅’字一号令牌。”沈寒月的声音凝重,“爹当年是寒梅卫的创始人之一,这是他的令牌,能调动组织里所有‘觉醒者’。你拿着它,去江南找一个叫‘竹翁’的人,他会帮你。”
“那你呢?”
“我留下断后。”沈寒月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我欠爹的,欠你的,都该还了。”
“不行!”沈寒清抓住她的手,眼泪流了下来,“要走一起走!”
“听话。”沈寒月轻轻挣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日里的她,“爹的仇,沈家的冤屈,都等着你去洗刷。记住,别相信任何人,包括……苏妈妈。”
最后一句话,让我和沈寒清都愣住了。
苏妈妈也有问题?
不等我们反应,沈寒月已经转身,朝着追兵的方向跑去,长弓在她手中如同有了生命,每一次弓弦震动,都伴随着一声惨叫。
“走!”我拉着还在发愣的沈寒清,朝着密林深处跑去。
身后,沈寒月的弓弦声、追兵的惨叫声、信号弹的红光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悲壮的网。
沈寒清一边跑,一边回头,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看着她的侧脸,又想起沈寒月最后那句“别相信任何人”,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寒梅卫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
沈父的生死,梅君的真面目,苏妈妈的立场,沈寒月的决绝……
一切都像一团迷雾,笼罩在我们头顶。
而我们手中的金色令牌,到底是救赎的钥匙,还是更深的陷阱?
密林深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将我们吞噬。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
但我知道,只要握着彼此的手,就必须走下去。
因为,我们的身后,是血海深仇;我们的前方,是唯一的真相。
而那真相,或许就藏在寒梅绽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