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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烟花火似的男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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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小子啊!”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舅舅一听我提起傅梓华的名字,立即拉长那张马脸发出一阵由衷感叹,“长胳膊长腿,就爱翻跟头那个。”
我楞了几秒,方从厨房探出半个脑瓜,“您说的那是猴子吧!”
我嘿嘿笑着,用湿漉漉的手扒住透明的落地窗,别说,还当真听到电视里赵忠祥用那特有的磁性声音说,猴子天性灵敏。
啪的一声,舅舅一掌劈向我的脑盖,二话不说就将我拍回了厨房,“碗洗完才能出来。”
“又是一个剥削者。”我愤愤不平,对于舅舅这种压榨童工的做法我是十分抵触的,因为从我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饭都是我做的,碗也是我洗的。
可反抗的结果是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竟然会给我老妈打电话告状,反正我算明白了,学校、家里我哪都不好过,谁让我遭逢小人。
只是这种内心的纠结俺舅舅完全无视,依旧哼着歌特有情调地倚在厨房外的落地窗边,扔着几个花生米耍着玩,“那小子可是我们局长求神拜佛才要来的,你见过老子都要退休了儿子才18吗?”
“见过。”我瞄了一眼我舅,指尖稍微弯向他的方向,悻悻然道,“约莫你以后就是。”
老舅看起来虽胖,可反映还算快速,我话音刚落,无数的花生米就和机枪扫射似的砸到我身上,一点不怜香惜玉,我抱着头躲到边上。
对于舅舅的故事,其实我也略有了解,经历一次感情创伤,远走他乡的跑到这里干事业。人家说情场失意,事业得意,这不,遇上个好领导,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飞黄腾达。
想当年我妈还邮了一箱血燕窝给那位老局长,感激涕零他对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如此照顾,原来绕来绕去不过是方圆五里。
好不容易花生米啪嗒啪嗒的声音没了,才听到舅舅缓缓开口,“其实傅梓华以前哪有现在这么叼,还不是他家人给惯的,整得一出宝玉还魂记。”
呸,还宝玉呢,人家曹大师眼里的帅哥那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岂是此等莽夫可与之匹敌,我哼哼两声,引得舅舅侧目,“你妈没教你听人说话要认真吗?别插嘴。”
哦,我吐了吐舌头,继续洗碗,而身后也继续有人开口,“要我说,他也不是宝玉,顶多就是林黛玉,为这个娃,他老爹也是很辛苦。有次我们老局长喝醉了,泪眼婆娑的说儿子又进医院了,那时我们都开玩笑说让他家开个医院吧,反正三天两头往里跑。”
我看到舅舅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不过那是以前,自从去五台山学武回来,别说,和他比划过的都知道疼是什么滋味。”
我拍拍舅舅的大腹便便,贼兮兮瞟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不信。”我摇了摇头,一手附在他的大肚皮上,“瞧你这皮厚实着呢,从二楼下去也不碍事。”
“你这小丫头片子。”舅舅一把揪着我的衣领,这回是直接按到冰箱口,撇撇嘴道,“给爷切几个水果,快点。”
我白了这个明显高出我一截,带副眼镜就装斯文的舅舅一眼,没料想他的话里还有后续,咬着个苹果,摸摸肚皮,撵着我胳膊肘说,“我上次去他家的时候提过你,就是他说他们班最好,我才把你硬塞进去的。”
“他说的?”我的脑门差点没往玻璃上撞,“这么说,他知道你是我舅。”
“知道啊!”舅舅捧着自己的脸比划比划自己再指指我,“多像啊!”
“而且我还让他多关照关照你呢!”舅舅笑嘻嘻的冲我乐呵,“你舅谁啊,不帮你打点好一切你妈还不虐死我!”
“那真是多亏您了。”我45度鞠躬,要不是他祖宗也是我祖宗,我想我会很礼貌的问候一下。
可是对傅梓华,我更为迷茫了,知根知底却更不知道怎么相处了,很难想象这种情况会出现在我的高三,所以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第二天一进教室,童言就勒住我的背带一路往卫生间拖,丝毫不惧怕会勒死我的狠。
“丁蔻蔻,你完了。”
“什么完了。”我一巴掌拍掉她直指我脑门的手,“大清早的,好好的氧气你不吸跑来闻氨气干嘛?”
我整整衣袖,以便把刚才被她一阵乱拽给弄皱的衣服抚平,毕竟人要衣装,我是个淑女。
那丫头一脸鄙夷,“还整什么仪容,你都要进棺材了。”
我呸,一转身就发现童言已经把头探向门外,左看右看,扭头就得瑟,“听说了。”
“听说了?”我重复一遍。
“嗯。”童言点点头,“听说了你舅舅给林老师送了很多血燕窝,堆得房间里跟喜马拉雅山似的,还听说了你是靠关系进来的,给了好几万到我们班,是不是真的啊?你家那么有钱啊?比傅梓华他爷爷还多?年产值多少?你算不算富二代啊?”
我先是一愣,然后沉默,再接着便是不由分说推开了童言那骨瘦如柴的身子板,用着脚踏风火轮似的架势直往教室冲,那些挡在我面前的,跟在我身后的人,通通他妈给我让开,我心里就呐喊着三个字,傅梓华。
没错,就是那个不折不扣不贱不舒服斯基的傅梓华,我怒气汹汹地走近他,一把就将包哐当一声扔在他桌子上,抬头,挺胸,望着他的贼眉鼠眼,咽了一口唾沫说,“你真无聊。”
傅梓华看着我红得发烫的脸故作矜持的抿嘴笑笑,优雅的摘下耳机,侧身便是故作无辜的问我,“你说什么?”
“说你无聊。”我往死里瞪他。
傅梓华倒也不急,抬起下巴,慢吞吞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就是脸上的神情完全不似之前捉弄我般故作欢笑,反而是换上了几乎可以和炎炎烈日媲美的光芒,让人后退三步,因为明明那抹笑似暖阳初春却让人齿冷。
他说,“敢做就要敢认,像我爷爷捐了一栋楼让我来读书,我就是大大方方认了嘛!”
“认你的头,那是你不是我。”对于我的暴躁,傅梓华的表现显得很冷淡,耸耸肩膀,他也仅仅是在和我擦身而过时特意稍作停留,吐出两字“笨蛋。”
这个疯子,我暗自骂道,转眼间却看到池年景就抱着胸站在不远处观望。至始至终他没有搭腔,没有表情,也不像之前那般对我微笑时抬起眼眉,只是默默站着,让人猜不透那双透彻的眼睛在想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不敢再望,深怕我太敏感读出些什么我不想要的东西。
那天林老师的课临时取消了,段长说因为她生病了,可是谁都知道肯定是今天的事情闹大了。
这个世界永远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如果说者还是故意挑衅伤害那么流言更是如刀般一道道划在心里,刻在脑子里。
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明白。
每个人看到我,都是那么明目张胆的鄙夷,而我又是那么赤裸裸的回敬每个人温暖的笑容,童言说,你就像个少不更事的孩子,用微笑掩盖着无知。
其实这不是无知,而是一种选择,从很早开始,我便预谋着这样的过程,在遇到伤害或者幸福时,都那么兴高采烈的扬起头,仿佛那一切都与你无关。
你可以假设树上永远是画眉鸟在欢叫,你可以假装彩虹永远是挂在天空,你还可以坚信哪怕是多大的生活纷扰或是爱情波折阻挡着你,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在经历着青春的史诗后努力微笑。
后来我发现,往后的那几年,我竟然一直秉承着这样的思想,一如既往的生活着。
那一天,我没有过多的沉默,惟独对一个人,我避开了他炽热而透彻的眼光,那么刻意,那么直接。
好几次他转身看我,好几次他欲言又止,好几次他在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却选择了闭口不谈。
我暗地里骂了傅梓华无数次,甚至诅咒他最好出门就毙命,凭啥他发癫我就要承受结果。可我不敢当着池年景的面骂,我总觉得在傅梓华和我之间,他一定是站在傅梓华身边取笑我的。
很累,真的很累。
可再累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傍晚的晚霞总是从容,在掩埋着旧时炽热的林荫小道上,池年景的车依旧能那么自由的奔跑着,从我身边,从零星的落叶旁划过,我低下头,侧耳聆听着那车轮碾压过树叶的声音。
王悦的笑声那么悦耳,和她的名字一样触动人心,撩动你最深处的那个角落,走走停停,余音绕梁般。
我不能忘记今天,因为是我第一次没有和池年景说话,没有非扒着他说,班长这道题怎么解!
我们隔着小小的距离,却似乎隔着高高的山岭,望啊望!
倔强的少女和善良的王子,永远是童话里的故事吗?大概那个时候我还懵懂,总是把披荆斩棘想得太简单,太简单了。
晚自习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原以为办公室里林老师会在,结果却扑了个空。
这一夜,宁静得稍显落寞,风更吹落,星却如雨。空旷的校园里少了朗朗读书声便是死寂,即使窗台宛如镀银也只是平添冷清。
我原以为,我是独享寂寞的人,却在抬头时被二楼处一闪一闪的亮光所吸引。
这是好的吧,哪怕看不见身影,也能依稀知道你不具备孤独的资本。
只是很久之后,当我在城市的喧嚣中再回首,才明白那个男孩是这样的。
他点着一根烟,站在无人的角落里,看着手里的烟灰慢慢的落下,再狠狠的将烟头弹到半空中,转眼间当烟头滑落地面,他才会露出莞尔。
只是当时的他刻意忽略了那份悲怆,而我却冲动的追逐它的华丽。
或许是太过专注,那一个从半空掉落的烟头,便在我的纯白色连衣裙里落下了痕迹,也让追逐而至的我看到了这样的傅梓华。
我一直不懂烟火的终结是为了什么,可是不可反驳的是当他们最后一次绽放完自己的生命后都会还给天空宁静,没有遮掩星星光芒的抱怨,却带着点点失落,犹如那个仰望星空的少年。
听到脚步声,傅梓华在迷茫的烟雾中慌乱地抬起头,“你来干嘛。”
他的口气很差,如同是在质问一个无意闯入他世界的入侵者,带着一丝丝提防缓缓地顺着墙角起身。
我冷冷的看着他,既没有转身离开也没有往前,就只是站在原地,借着那丝璀璨的星光和微凉的烟花火看着那个貌似倔强得孤勇的男孩。
“我问你干嘛呢?”傅梓华把烟头弹落地上,用力狠狠的碾碎后朝我怒视。
“你扔下去的烟头弄破我的裙子了。”
“活该。”他努努嘴,又是两字箴言。
“这是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
“你爸死了吗,那么宝贝干嘛。”男孩别过脸,却留下了依旧尖酸刻薄的话。
傅梓华的嘴永远不会比他的拳头差,至少当时我是那么认为的,只是他不明白,父亲在我心里是个比超人还伟大的人物,他够格也够资本让我上前便是一巴掌。
火辣辣的感觉来得那么触目惊心,就像此时傅梓华脸上的印记那么深刻,“你爸才死了。”我冲着他吼。
据说,这是我从认识傅梓华开始乃至以后那么多年间,他被一个女生打,很荣幸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那一次还原了我的本性,原来我也是那么暴力的。
他没有动手打我,就连扬起手臂的姿势都没有,我曾想要是他动手,我不会束手就擒的,可他竟然没有,反而是用那种寂寥的眼神回望着我,让人生畏。
月光就这么洒满了他的身上,那么恰到好处,那么温柔恬静,于是我的感官模糊了我的视线,他说,“笨蛋,你再不走信不信我会吻你。”
“神经病。”我在慌乱中白了他一眼,转眼便已经消失在楼道尽头。
背后傅梓华的笑声依旧空灵,它能穿过楼道传进我的耳朵里。奇怪的人,我暗自抚摸胸口,才发现它早已经跳动得异常迅速。
你很难想象,那一年的那一天,我为了那句玩笑后胆战心惊了很久。
只是当我逃至草坪,再仰头时,却已经是漆黑一片。他走了?我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好的气氛,却是这么个讨厌鬼。
我落寞的转身,却又立马因为面前的美景而勾住双脚,贪婪汲取。
令人陶醉的时刻。
“蔻蔻。”池年景那略显温柔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停住了我的胡思乱想。
是他,一身白色衬衫的翩翩少年依旧骑着他的车出现在我面前,一骑绝尘的潇洒,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只是刚好而已。
“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他关切的询问,眼里尽是如星般的璀璨的光芒闪烁。
“找林老师。”我据实以答,“道歉。”
他笑了笑,我说,“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他还是笑,没有夸张的肢体语言,却触动人心,他说,“我来找傅梓华,那家伙只要还没回去就是躲在学校里抽烟。”他将两指并拢比出吸烟的动作,却又滑稽得让我想笑。
就知道,傅梓华总是在这个男生心里异常重要,那时的友谊不带杂质,却也让我疑惑,怎么做,我才能如傅梓华般占据他的内心。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我已经在预谋着我所谓的爱情了,一点一点的预谋着。
“你能送我回去吗,有点晚了。”我腼腆的低下头,看着脚上那双帆布鞋在原本稀疏的草坪上留下一行刮痕,浅浅的。
至今,我能依稀记得那天的我有多大胆,在那么个寂静夜晚,我和一个血气方刚的男生说,你送我回家吧!
而那个男生竟然也羞涩的点了点头,他说好,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