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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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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深一脚浅一脚,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庄芦隐那句石破天惊的“做我的皇后”,以及自己那句无声的呐喊——他脑子坏了!
直到迈进自家那座熟悉的小院,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母亲熬制药草的清苦香气,他才仿佛找回了一点真实感。然而,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院子里格外“热闹”。
他那十几个师兄弟——从沉稳可靠、已能独当一面的大师兄直方,到年纪虽只比他大几天却总爱摆师兄架子的十三师兄蒯衎(kàn)——一个不落,全挤在院子里。他们有的在帮忙劈柴观,有的在整理药圃,有的则在……嗯,围观月奴绣花并发表各种不靠谱的点评。
整个院子充满了快活且嘈杂的气氛。
“稚奴!你回来啦!”十三岁的月奴看到藏海,立刻丢开那惨不忍睹的绣绷,像只欢快的小麻雀扑过来,“娘亲回来了!还带了好多城外的野果子!师兄们也来了!”
藏海定了定神,看向从药房走出来的母亲赵上弦。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面容温婉,眼神清亮,除了眉宇间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看起来安然无恙。而她身后,大师兄直方正抱着一摞新晒的药材,动作熟练地归类,显然比那些毛手毛脚的师弟们靠谱得多。
“娘,您没事吧?”藏海急忙上前。
“无事。”赵上弦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那位‘贵人’的病棘手了些,多耽搁了两日。没想到一回来,京城就变了天。”她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你这些师兄弟,听说城里乱了,担心家里,都跑过来了,说要护着我们。”
蒯衎凑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藏海:“怎么样,稚奴,外面没吓着吧?有师兄们在,别怕!”做为唯二冠了蒯姓的弟子,小名狗剩的他坚持称呼藏海小名,以彰显师兄兼养兄的地位。
藏海看着这一院子“护院”,又看了看母亲淡定的样子,再想到还在钦天监衙门“适应新岗位”的父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那件荒唐事。
难道全家连带整个师门,就他一个人觉得这事离谱吗?
晚饭时分,父亲蒯铎也回来了。这位新任……哦不,是留任的钦天监监正,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随遇而安”的平静。饭桌自然是不够坐的,徒弟们十分自觉地端着碗筷,在院子里或蹲或站,吃得唏哩呼噜,场面颇为“壮观”。
饭桌上,藏海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月奴忍不住,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哥,你怎么啦?从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被外面的乱兵吓到了?”
蒯铎、赵上弦,以及耳朵尖竖起来偷听的师兄弟们,都看向了藏海。
藏海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说道:“爹,娘,各位师兄……有件事……平津侯,哦不,即将登基的那位,他……他今日跟我说……”
“说要立你为后?”赵上弦接过话头,语气依旧平静,甚至还给旁边眼巴巴看着的小十二夹了块肉。
藏海:“!!!”
他猛地看向母亲,眼睛瞪得比下午听到消息时还大:“娘……您、您怎么知道?!”
赵上弦慢条斯理地道:“接我回城的那个将领,言语间颇为客气,还暗示说府上即将有天大的喜事,与府中公子相关。我思来想去,咱们家能称得上‘天大喜事’又能让侯爷的人如此重视的,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
藏海:“……”娘亲您的推理能力是不是太强了点?
他又看向父亲蒯铎。
蒯铎叹了口气,捋了捋胡须:“今日在衙门,几位同僚看我的眼神颇为复杂,有羡慕,有嫉妒,更有不少欲言又止。结合侯爷以往的……嗯……行事风格,为父也猜到了七八分。”
这时,院子里偷听的徒弟们炸锅了。
“啥?立后?稚奴师弟?”
“男皇后?!”
“我的乖乖!侯爷……哦不,陛下好眼光啊!”
“以后咱们是不是能在横着走了?”
“笨蛋!是稚奴师弟当皇后,又不是你当!”
“那也一样!咱们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
蒯衎的声音格外响亮:“听见没!稚奴!以后见了面,记得乖乖叫十三师兄!就算当了皇后,我也是你师兄!”
藏海听着外面七嘴八舌的议论,感觉自己要裂开了:“所、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而且就这么接受了?”
月奴歪着头,一脸天真:“哥当皇后?听起来好厉害!那以后直方大师兄是不是能给我弄个金丝楠木的绣绷?”
直方在院子里沉稳回应:“小师妹,金丝楠木不适合做绣绷,不过黄花梨的倒是可以寻一寻。”
藏海扶额:“……这不是重点!”
赵上弦看着儿子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样子,微微一笑:“庄芦隐此人,虽行事霸道,但并非昏聩之人。他既做出此等惊世骇俗之举,必有他的考量。至于你……”她顿了顿,目光柔和,“我儿聪慧俊秀,被他看上,也不稀奇。”
“娘!这哪里是稀奇不稀奇的问题!”藏海简直要跳起来,“这是……这是……”
蒯铎接口道:“这是有违纲常伦理。为父知道。”他又叹了口气,“可为父更知道,如今这京城,他庄芦隐的话就是纲常。他既能颠覆皇权,立个男后,在他眼里恐怕还真不算什么大事。再者,直方他们往后也算有个着落,能安稳钻研技艺,不必担心被倾轧。”他说着,目光扫过院子里那群虽然闹腾却心地纯善、各有天赋的徒弟们。
“那我们就要任由他摆布吗?”藏海不甘心。
这话让赵上弦回忆起她初听到“天大喜事”时联想到月奴身上时的晴天霹雳,以及解开误会后的松一口气。她想了想,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儿子:“海儿,你告诉娘,抛开‘男后’这个名头,你对庄芦隐此人,观感如何?”
藏海一愣,下意识地回想。
那个男人,威严、霸道、说一不二,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血腥气。但他也记得,自己帮他正骨时,他虽然疼得额头冒汗,却哼都没哼一声;下棋时,自己偶尔耍赖,他虽会瞪眼,却从未真正发怒;甚至有一次,自己无意中说破他军中一个布置的疏漏,他非但不怪罪,反而眼中闪过激赏……
“他不算是个坏人。”藏海斟酌着用词,“就是太不讲道理了!而且,他都有妻有妾有儿子了!”想起生前莫名仇视于他的蒋襄和总爱围着他转的庄之行,藏海心里总觉得别扭。
“蒋襄和沈宛已逝,往事已矣。”赵上弦语气平和,“至于那位庄二公子,听闻已去了边关。芦隐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立你为后,倒也算……嗯,重新开始?”
藏海看着父母这一副“分析利弊”、“认清现实”甚至还带点“欣慰”的模样,再看看外面已经开始讨论“皇宫的梁柱结构是不是更复杂”、“以后能不能参与修缮宫苑”的师兄弟们,以及幻想黄花梨绣绷的妹妹,突然觉得自己才是全家连带师门最不淡定的那个。
难道真的只能认命了?
夜里,藏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房间师弟们的鼾声此起彼伏,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他想起庄芦隐逼近时那灼热的呼吸,拂过他唇角那粗粝的手指,还有那句“看着舒服”……
“看着舒服?!”藏海猛地坐起身,对着墙壁挥了一拳,“我长得好看是我的错吗?!凭什么你看得舒服就要我当皇后啊!还有蒯衎!不,是可恶的狗剩!等我……等我真当了皇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天天去刷茅厕!”
发泄完,他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三天……只有三天了。
三天后,他就要穿上凤冠霞帔(?),在全家和师兄们“与有荣焉”的目光中,去当那个什么见鬼的男皇后了?
这都什么事啊!
而此刻,皇宫的某处宫殿内,庄芦隐正在听心腹汇报。
“陛下,蒯监正一家及其门下十余位弟子反应平静,并未有抵触之意,反而颇为欣喜,正在讨论日后修缮宫殿之事。”
庄芦隐满意地“嗯”了一声,想到那小家伙下午那副震惊到呆滞的模样,嘴角又忍不住勾起。小家伙的家人和师门倒是识趣,也省了他不少事。那个叫蒯衎的,听起来挺活泼?不错,宫里以后能热闹点。
心腹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只是朝中几位老臣听闻风声,已拟好了劝谏的奏折,怕是明日早朝……”
庄芦隐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森然:“明日早朝,谁敢拿立后之事啰嗦半句,就让他去陪先帝聊聊纲常伦理。”
心腹心头一凛,连忙垂首:“是!还有关于蒯监正那些徒弟的安置?尤其是那位名唤直方的大弟子,似乎技艺精湛,性情沉稳。”
庄芦隐随意地摆摆手:“既是皇后娘家的人,看着安排,工部、将作监,挑合适的职位塞进去便是,别亏待了。那个直方,可以重用。”他顿了顿,补充道,“挑两个机灵懂事、身手也不错的,日后跟着皇后进宫听用,免得他在宫里闷。”
“遵旨!”
看来,这位新皇的“霸道宠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任何人置喙的余地,并且爱屋及乌,连带着把皇后那庞大的、吵吵嚷嚷的“娘家人”也一并打包安排了,甚至贴心地考虑到了皇后在宫里的“娱乐”问题。
藏海的“男后”之路,注定要在庄芦隐一手铺就的、无人敢挡的康庄大道上,在一群欢天喜地、摩拳擦掌准备在新朝大展身手的娘家人的簇拥下,一路狂奔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