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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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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内,寂然无声。
春无兰回头望望早已空无一人的牢笼,顿了顿,回身恭敬下拜,“多谢师兄。”
解下手上打赌赢来的玉石,轻轻将其送回讶异的少年手中,“你的定情之物,不要拿来玩。”
他接过,无声的挂回颈上,再次盈盈下拜,“多谢师兄。”
“好了,别拜了。”
肖白桐终于阻止他,淡淡揶揄,“我可没命折寿。”
“师兄!”春无兰微嗔,突然上前半步,担忧的望着他唇边的血迹,“师兄,你的伤?”
“不碍事,你只是变强了,”他淡淡称赞,抬手轻触他红肿的脸颊,“还痛不痛?”
“当然痛!”他噘起嘴,黑眸闪过顽皮的笑意,“不过如果是师兄打的,多痛我都甘愿!”
肖白桐扬眉,轻斥了声贫嘴,转身拉他往外走,“以前你可没这么——”蓦地顿住,身后的春无兰猝不及防地直接撞上他,抬手捂住发疼的鼻子,“师兄?”
地牢里,一群人死瞪着他俩!
每张脸都是震惊、错愕、恍悟、不信以及种种复杂精彩的表情。
肖白桐神情不变,十指银针刷的闪出,冰冷的杀气若隐若现的流露出来。
春无兰一愣,随即了悟,“他们不能知道?”立即上前一步并肩站在他身旁,打算来一场硬拼。
“兰!你敢?!”慕容怒吼。
“我敢。”
春无兰扬起头,黑眸晶灿。
“将军。”对峙间,肖白桐突然咧出笑容,硬生生跳回嬉笑顽劣的性子,朝角落的湛无痕伸出手:“我走不动了。”于是,始终坐壁上观的湛大将军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抹去他唇边的血迹,然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般,抱起他径直离去。
众人傻了住,春无兰更是一脸见鬼的错愕表情,许久之后回过神来,“师兄走远了吗?”
“早没影了!”慕容空邪没好气道,蓦地接住猝然晕厥的人,“兰?!”
子时已过。
渐渐安寂的军营内,慕容寝帐依然灯火通明。
“咳咳!咳咳咳……呵呵呵……”春无兰浸在药浴里,一边咳血,一边止不住的呵呵傻笑。
“够了,别笑了!”慕容空邪一把捂住他唇,“绝食、受寒、大喜大悲,你今天折腾得还不够吗?!给我安分点儿!!”
春无兰眨了眨眼,随即眸子笑成月牙,继续边笑边咳血,“师兄没死,呵呵呵——咳咳咳……”
慕容空邪眼一眯,忽的凑近他低道,“我记得你那师兄被你震出内伤来是不,你想他伤得重不重呢,兰?”
春无兰霎时止住笑,睁大眸瞅着他,清清楚楚瞧见他眼底的邪恶,抿抿唇,安静地沉默了下来。
水雾弥漫,药香缭绕,将最后一味药材丢入桶中,慕容空邪倾身凝视着闭眸休息的美少年,良久,大手轻轻抹掉苍白唇瓣上的殷红血迹。
黑眸刹那惊开!
憔悴的面容瞬间闪过恐惧,春无兰不着痕迹地微微后退,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
慕容空邪冷冷瞪着他,半晌哼了声,将手中的药碗端到他唇边。春无兰微楞,抬眸瞧了他面无表情的脸庞一眼,垂眸瞧着已经晾凉的汤药,沉默了下,一声不吭地低头喝药。
“谢谢。”
他低道,不敢抬头。
他冷哼,将人捞出浴桶,擦干抱回床上,再牢牢裹上厚厚棉被,然后端起另一只碗,“喝。”
春无兰微楞,仍是依言乖乖喝药——咦,甜的?黑眸微微惊讶地撩起瞅着他,几秒后,恍悟了过来,微红了脸继续喝光糖水,任甜甜的蜜汁冲淡唇内的涩涩苦意。
气氛变得安谧。
慕容空邪轻触他依然红肿的颊,眸光深邃沉思,良久,“你抱着那个奴隶哭。”
他微怔,随即有些疲惫地扬起淡淡的笑容,“是啊,我还以为我的眼泪早流干了呢。”
慕容不觉皱眉瞪着他,他是在笑还是在哭?!“兰。”
“嗯?”
他轻应,淡淡的笑意掩不住眸底浓浓的悲伤。
陌生纷杂的情绪刹那间凝聚心头,慕容空邪倾身覆住他:“告诉我,你倒底为什么想死?!”
笑意霎时崩碎,春无兰眸子变得深邃幽寒,良久,扯出一抹虚幻的笑容,声音幽幽地道,“我曾以为,天意不可违。”
邪眉微拧。
他阖上眸,长睫微微湿濡,“我以为一切早已注定,根本没可能改变,我都已经放弃了……”
慕容空瞪着他,莫名生怒,“放弃什么?别告诉我你就因为解不开什么鬼命盘就一再找死!”
春无兰沉默,半晌轻轻叹息着张开眼,伸手握住颈间的玉石,声音轻浅坚定,“我不会再找死了。”
“因为那个奴隶?!”
慕容眉梢一挑,语调有着浓浓的妒意。
“因为我没资格。”春无兰扬起脸,黑眸平静澄澈,“我的命是他们救回来的,我不能也不敢再轻言生死,我不愿让他们伤心,更不想让老大死不瞑目,师兄已经气得不肯认我了,我可不敢再这么自暴自弃下去。”
慕容空邪眯起眸,微微后退打量他。
春无兰黑亮亮的眸子直视着自己,刚刚沐浴过的他浑身透着清灵,娇美如花瓣——“你变了。”
“是吗?”春无兰微笑,伸手捂住侧颊,“希望师兄能满意,我可不想再挨耳光了。”
“够了!”慕容空邪怒瞪他一眼,“再给我一口一个师兄,我马上过去砍了他!”
春无兰扬眸觑他,不在意地道,“那在此之前,我们俩先拼个你死我活吧。”
“啪!”
大手捏碎瓷碗,慕容空邪恶狠狠地瞪着他,“兰,你敢为他和我撕破脸?!”
“为什么不敢?”春无兰躺在床上瞧着他,黑眸平静璀璨,“我丑话说前头,慕容空邪,你若敢动师兄一根寒毛,我会倾尽全力毁了你,就算我天生体弱淤血成疾,就算我没有半点武功,我若豁出命去,你不见得赢得了我。”
静默……
慕容空邪突然埋头闷笑。
低哑愉悦的笑声沉沉逸出,春无兰侧眸瞅着埋在颈处的头颅,黑眸微诧迟疑。
“虽然这么重视那个奴隶让我很不爽,不过,兰,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慕容空邪抬起脸,盛满笑意地瞧着他,“胆敢当面撂话威胁我,比以前死气沉沉的有趣多了!兰,你真让我觉得越来越好玩了!!”
春无兰看着他,眸光复杂,良久撇开脸去,不再看他。
“兰?”慕容立即皱眉,大手硬生生扳回他的脸,“你生气了?”
春无兰抿唇瞪着他,不发一语。慕容拧眉,“为什么,我刚刚哪句话让你不爽?!”
“我没有不爽。”他闷闷道,转身背对他。
慕容手一撑,翻到他对面盯着他,“还说没有,脸都鼓起来了!”
“没有就是没有,你烦不烦?!”
春无兰火大地翻身而起,瞪着他愣住的视线,微微一怔,连忙拢被盖住□□的自己,匆匆缩到大床角落!他不怕,他不怕的……双臂紧紧环住自己,全身瑟缩发抖,昨夜的记忆霎时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湮没——‘……若违此誓,肖白桐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黑眸蓦然清明!
对哦,他已经发过誓了。
霎时恐惧如潮水般退去,春无兰沉默看着对面的男子,左手悄悄握紧棋子。
慕容空邪冷冷睨着他,没有动怒,甚至没有扑上去。方才那个玩具一边发抖一边喃喃着“我不怕,我不怕的……”,而今想起什么般,黑眸冷静戒备地直直盯着自己,那模样,摆明了会豁出命去跟他死拼到底。
该死!他就这么不想让他碰?!
“饿不饿?”
春无兰闻言怔住。
慕容空邪双手环胸,懒懒睨着他再问,“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不饿吗?”
他微楞,脸儿微微泛红,“反正……又不会饿死。”已经这么晚了,他不想再麻烦别人。
“是吗?”
慕容冷哼,大手直接将人扯回身边,迅速切实地替他套上内衫衣物,“我不信。”
春无兰脸更红,忍不住低声辩驳,“我没那么娇贵,以前曾被饿过一个礼拜,不也没事……”蓦地住了口,因他突然变得森寒的眸。
空气,冷凝到极点。
慕容空邪冷冷盯着他,良久沉声问,“什么是礼拜?!”
春无兰微啊,随即扑哧笑开,又连忙收起笑意,“就、就是礼拜嘛。”这让他怎么解释?
他冷哼一声,大手胡乱擦弄他滴水的黑发,忽的迫近他低问:“几天?”
“七天。”
春无兰毫无防备,道出标准答案。
大手停顿了下,随即继续擦干水珠,胡乱替他套上外袍,裹上件披风便抱人往外走。
“空邪?”春无兰美眸微愕,双手不觉搂住他的颈项,“我们去哪儿?”尤其大半夜的此刻。
“厨帐,”大手替他拢好湿发,慕容空邪低头瞧着他不解的美颜,邪眸添上一抹柔意——“我做饭给你吃。”
于是,深更半夜的厨帐内,渐渐燃起了灶火。
春无兰裹着厚厚披风坐在椅子上,眼瞧着慕容空邪就地取材,利落地洗菜、切菜、炒菜、熬汤。不多时,三碟素炒青菜与一锅浓稠冬瓜汤摆上桌面,色泽明快,香气扑鼻,视线拉回眼前正在擦手的全新居家好男人,黑眸努力眨了眨,最终干脆的傻了眼。
翻天了么?
“看干嘛,吃啊。”
慕容空邪坐定对面,拿起碗便要盛汤。
“我来!”春无兰慌忙回神,抢过碗快速盛满双手推到他面前,开玩笑,再让他盛碗自个儿真的要去庙里收惊了!
慕容空邪大手撑起下巴,邪眸带笑玩味地睨着他,“你这样像个伺候相公的小媳妇。”
春无兰手一紧,努力压下想把碗砸到他头上的邪恶冲动,闷不吭声地提箸夹菜。
咦?
好……好吃。
咸淡适宜、清爽可口,俨然地道的家常小菜,春无兰咬着筷箸,不觉微微惊奇地瞧向对面,眼前这人——居然擅厨艺?
“常年在外头跑,不想饿死当然得烧一手好菜!”慕容空邪含笑睨他,那双略带惊诧与疑惑的眸子,真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他低唔,埋头吃菜。
渐渐的,灶火将熄。
小小的厨帐角落,静谧无声,春无兰放下筷子,抬眸轻轻地道,“谢谢。”
“饱了?”慕容空邪挑眉,见他点头,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将他剩下的所有菜连汤一起吃个精光,这才咧出邪气魅惑的笑容,抱起呆愣的美少年大步离帐,“光顾着气某个不知道抽什么风的玩具,害我也饿了一天没吃东西……”
春无兰突然红透了脸!
火盆哔剥。
明黄色的火焰跳动闪耀,将布置奢华的寝帐烘得温暖而干燥。
绝美少年纤纤藏在雪白棉被里,黑发湿漉漉地散落,静静流泻在紫色床铺上,美得空灵,耀眼。
好像一朵纤尘不染的空谷幽兰……慕容空邪凝紧眉,大手牢牢霸紧臂弯中的美人。
他的兰。
轻轻的,春无兰睁开眼,静静瞅着一旁的男子,“我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真吓了他一跳。
“嗯哼,我晓得你总是喜欢瞧扁我。”慕容不以为然地嗤哼了声,大手轻轻触碰他柔滑的颊,突地整个一顿,邪眸蓦地撩起直盯着他:“你刚在夸我?!”
他一愣,讷讷点头。
“兰……”
慕容空邪翻身轻轻覆上他,邪眸含笑凝着他,“你第一次夸我。”
那神情,就像第一次获得夫子嘉奖的学生,得意又惊喜——春无兰新奇瞅着他,忍笑哦了声。
“以前你要么怕我,要么骂我,要么就干脆不看我,”他嗓音低沉,大手沿着颊边轻轻游走,“这还是你头一回肯夸我。”
他瞪着他,黑眸微微震惊。
“再一次,”他抬起他下巴,哑声要求,“再夸我一次。”
“夸什么?”他仰头瞅着他,呆呆问。“什么都行,”他俯下头,充满执拗,“只要你夸我。”
唔……春无兰垂下眸,仔细想了一会儿,然后扬眸瞧着他,“你医术很好。”
“是吗?”
慕容空邪咧开耀眼的笑容,欢喜幼稚地紧,得寸进尺地低声诱哄,“怎么个好法,说说看?”
春无兰想了想,抬眸认真道,“比如说,我的身体好转许多,以前稍有不对便会吐血胸痛,现在除了大喜大悲,平时偶尔费神生气都不碍事,最多只有一点气血翻涌。”怪医的本领,比他预想的好得多。
气氛微僵,慕容空邪冷冷看着他,半晌沉默地翻落床侧。
春无兰屏息,悄悄撩眸瞅着他冷硬的侧脸,身子不由得紧绷,“你生气了?”
“没。”慕容空邪低应,自床头取出一枚玉瓶,大手倒出琼露抹上他依然红肿的颊,嘴里低低嘀咕着,“该死的肖白桐,打这么狠干什么……”
冰冰的露液凉凉化开,轻易消融了颊上的辣痛。
春无兰怔怔瞧着他不悦的神色,渐渐的,黑眸变得朦胧幽深。
慕容空邪盯着他朦胧而蛊惑的黑瞳,大手不知不觉地下滑,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缓缓靠近他。
春无兰眸子愈睁愈大,黑眸闪过慌乱与不知所措,蓦地孩子气地紧紧捂住唇!
唇与唇,未能触上。
慕容空邪直直盯着他惊惧的眸,忽的微微咧笑,轻啄了下他手便退了开。
春无兰愣瞅着他,小嘴愕然微张。手背残留着温热的气息,慢慢弥漫开来,消弭了心底的戒慎。
“你不用怕我。”替他拢紧棉被,慕容空邪声音低沉沙哑。
他愣愣嗯了声,脸儿微红。
“我们睡觉?”
慕容脱去外袍,大手揽过他的肩背,都已经大半夜了。
春无兰脸更红,小脑袋几不可察地点了点,手儿悄悄将棉被分给床侧的男子。
好不容易,两人可以偎在一起相拥入眠。
“兰……”
“嗯?”
“不要再主动碰那个奴隶。”颇为咬牙切齿的声音。
“为什么?”
“我还不想和湛拼命。”今晚兰那么触碰那个奴隶时,湛的眼色真是冷到了极点。
沉默。
“空邪……”
“嗯?”
“……谢谢你。”
“……哼。”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