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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线(上) ...

  •   春无兰是被痛醒的。
      冷冷清清的寝帐内,偌大的床上,他一个人趴在被间,火盆早已冰凉。
      痛……他皱紧眉,身子微微蜷缩,头痛,脖子痛,全身都痛得要命,像是——被人整整压了一夜!他僵住,蓦地翻身坐起,匆匆扯过衣物,却在掀开被子时怔了住。
      吻痕。
      全是吻痕。
      青青紫紫,狰狞交错,几乎布满身体所有地方。
      那是疯狂欢爱的痕迹,昨晚那个人压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放纵地掠夺、占有,摧毁他的一切。
      自欺欺人……春无兰怔怔坐着,绝望而悲怆,鲜明的证据仿佛烙印一般,牢牢霸占着他的身体——“慕容空邪……”

      今天的军营气氛很糟。
      自打慕容怪医从寝帐出来,整个人像是吃了炸药般,全身散发惊人的冷冽怒意,让人不寒而栗。
      大厅内,旁人面面相觑,瞥了眼雕花椅上的邪恶男子,有志一同地保持沉默。
      “逃?”大手冷冷把玩着茶杯,邪眸恶毒冰寒,“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邪爹。”
      软软的童音传来,慕容翩然迈进大厅,“你跟春无兰吵架了?”
      慕容空邪终于动了动,自雕花躺椅上懒懒坐起身,“怎么,不行吗?”
      “行!”悦然点头,“只不过春无兰一直坐在海边吹风,一句话不说,外加不肯用午膳罢了。”
      “什么?!”慕容腾地起身,眨眼掠出门去!

      海边,碧水微澜。
      碧蓝的海水轻轻袭上沙滩,冲来细细的白沙,再慢慢的退了回去。
      春无兰坐在雪地上,背靠着礁石,呆呆望着眼前的大海,长发黑溜溜地垂落,被风吹得凌乱。
      蓦地眼前一花,慕容空邪高高站在面前,紫色衣袍张狂翻腾。
      “吃饭!”
      春无兰抬起眸,黑眸恍惚失神。
      “该死的你怎么又这个样子!”一把粗鲁拎起他,慕容空邪暴怒低咆,“我又做错了什么?!”
      他怔怔望着他,表情茫然失落,像是丢了魂一般,呆呆的一动不动。
      “你——饿死你算了!”狠狠推开他,慕容转身就走。

      “邪爹!”
      翩然突然尖叫着奔过来!慕容一愣,猛地回身!
      春无兰正惊讶地望着他,身子不由自主地仰倒,后脑直直磕向礁石尖棱——“兰!”慕容双眸暴睁,长臂陡然伸直——“铿!”一道冷芒突然斜里杀出,眨眼间连抢数招,狠狠逼退慕容空邪!
      是东瀛战俘。
      “兰?!”
      “他没事。”汉语蹩脚生硬。
      方才那一瞬间,东瀛战俘猝然发难,一人袭向慕容空邪,一人救走春无兰,一人抢回东瀛武器,顺手掳走奔过来的慕容翩然。转眼间,东瀛武士已布成扇形,刀口向外,将春无兰、慕容翩然牢牢围在中心。

      肃杀,慢慢蔓延。
      慕容空邪昂首而立,邪眸冰冷狂妄,“敢从我手里抢人,够种!”
      “春无兰,你没事吧?有没有磕到?”翩然心急追问,一点也不把正勒住自己的手臂放在眼里。
      “喂!太不够意思啦!”慕容悦然被□□将士挡在外圈,气愤地指着他们大叫,“凭什么只抓翩然不抓我啊?我才是姐姐!”
      ……慕容家风呐。
      春无兰轻轻叹息,“我没事。”
      事实上,他一个人好端端的站在礁石前,周遭的东瀛人与其说看守,倒不如说是保护。
      那名东瀛武士突然退回扇形中心,双手长刺眨眼不见,拿出一条黑巾蒙上脸,恭谨谦卑地单膝落地,“小的赤木,上野家族之死士,奉命前来迎接无兰少主。”

      海边,死寂。
      春无兰沉默看着他,轻道,“你认错人了。”
      死士抬头,费劲地一字字道,“五日前,‘不要出海,□□射来的纸上,有上野家族的族徽。”
      春无兰神色不变,依然淡淡道,“写信的是湛将军,射信的是空邪。”
      “那么,画上族徽的是谁?”
      “我。”
      赤木面色一喜,“您——”
      春无兰阻止他,黑眸澄澈,“无兰并非东瀛之人,族徽为故人所有,无兰不过借来一用罢了。”
      “故、故人?哪个人?”赤木面露茫然,显然他听不懂这么隐晦的词语。
      “过去的人。”春无兰淡淡含笑。

      “那他——”
      “他已死。”
      赤木一惊,“什么?”
      春无兰平静重复,“他已死,无兰不能提他名讳。”
      静默……
      良久,赤木恭谨一拜,“赤木代东瀛将士,谢过五日前报信之恩。”
      春无兰还礼,“赤木君是打算挟持翩然,要挟□□让出船只,好带其他东瀛人返回战船么?”
      他一愣,点点头道,“小的正有此意,不知无兰公子愿不愿一同前往?”
      “我不愿。”

      ……好、好干脆。
      “把黑巾扯下来吧。”春无兰又道。
      赤木愣住,呆呆解释,“黑巾是死士标志,小的奉命混入□□找您,不得已才暂时摘下来的。”
      “我知道,”春无兰轻道,神色平静如常,“但我以为东瀛死士绝非为保性命恩将仇报的可憎之徒,赤木君,请你在挟持翩然时扯下黑巾,你不配死士这个称号,丢人。”
      呆愣。
      赤木震愕无比。
      “那个小女孩,一直为东瀛辛勤捣药,此刻却被东瀛人勒住性命。”春无兰淡淡看他,黑眸平静深邃,“倘若这里的东瀛人都是如此,那么,赤木君,我开始怀疑五日前的报信是对是错了。”
      赤木瞪着他,冷汗淋漓,蓦地惶恐低头,“小的知错,请公子原谅!”

      “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春无兰侧开身,淡淡的冷冽高贵萦绕周遭,逼得人不敢仰望。
      匆匆奔至小女娃面前,赤木单膝着地,顾不得其他地恭敬行礼,“赤木请罪,请翩、翩……”
      “翩然。”她好笑提醒。
      “翩然!”
      赤木大松口气,抬头正道,“请翩然姑娘原谅。”
      “我无所谓,”慕容翩然大方一笑,大眼慧黠地眨了眨,“倒是你又把春无兰惹毛了。”
      赤木咧咧嘴,苦笑,起身恭敬将她送回。

      慕容空邪冷冷环胸,“兰,过来!”
      “不,”赤木双手长刺立现,跨步横挡当前,“你要杀无兰公子,你危险。”
      春无兰站在后面,怔怔望着熟悉的黑影,一时回忆涌上心头,怅然苦涩,“不要再护我了。”
      慕容空邪眼一沉,猛然抢上攻击,狂暴迅猛一如猛虎出闸,几个回合便打得赤木连连退后,劈手夺过他的长刺,狠狠穿透他的双腿!
      鲜血飞溅!
      ……
      “碰!!”
      春无兰狠狠撞上胸膛!“空邪?”
      慕容空邪正死死勒住他,邪眸震怒,面色狰狞如魔,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春无兰一脸迷茫,忽的全身一震,呆呆瞪着此刻的方位:他面对着黑色礁石,如果没有慕容空邪,他刚刚会撞上——“不……不可能,不可能!我发过誓的!我发过誓的!怎么会、怎么会……”

      刚刚,他想一头撞死。
      那一瞬间,他脑子完全一片空白。
      如果他违誓,如果他违誓……春无兰剧烈喘息,蓦地受不了地抱头尖叫,“啊——啊———”
      “兰?兰!”慕容空邪大手拼命摇晃他,耳听着崩溃疯狂的叫声,莫名震惊骇然,“该死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不杀倭人,我保证再也不杀!停下来,春无兰!给我停下来!!”
      声音渐渐消失。
      死寂。
      春无兰愣愣望着他,呆滞恍惚。
      “没事了,兰,没事了,”慕容空邪轻轻哄他,“我不杀人,你别怕,别发疯,乖,没事了…”
      春无兰微张着唇,一脸茫然脆弱,最终泄气地瘫软在地,失魂落魄。
      “兰……”慕容空邪抱紧他,随他滑落雪地上。
      良久——“我想恨你,慕容空邪。”

      黄昏,海风徐徐。
      曾有的惊涛骇浪早已悄悄平息,众人各司其职,一切就像从来没发生一样。
      春无兰依然坐在雪地上,呆呆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海,长发依然黑溜溜的垂落,动也不动。
      不远处,□□东瀛两方人马不时望向单薄的背影,眼中相同的忧心忡忡。
      天渐暗。
      “连晚膳都没吃?”慕容空邪又气又怒,又暴躁不安,“他是真的又想找死吗?!”
      归一鸣低道,“两位郡主用尽了法子,无兰公子始终没有反应,公子爷——要不要去看看?”
      慕容眼一凛,蓦地狠狠砸碎案几,“他说恨我!!”他还看他做什么?!
      “想恨,还没恨。”叶问杰凉道。

      夕阳的最后一缕金光慢慢消失,天际阴沉沉地压下来,漆黑的大海静静汹涌。
      春无兰将头埋在膝间,全身瑟瑟发抖。不远处,梁唯、翩然、甚至赤木等都绞尽了脑汁,悦然将上次集市买来的玩意儿全搬了来,却怎么也引不来他一个眼神。“可恶!”悦然摔掉磁盘,气恨地坐下灌茶,“邪爹都说对不起了,他还拿乔个什么劲儿?!”
      众人沉默。
      春无兰依旧无动于衷。
      翩然轻叹口气,瞥见杂物中的琵琶,随手取了过来,几下试音后,叮叮咚咚地弹奏起来。
      清脆的乐音婉转飘扬,轻快的曲调打破压抑的沉闷,令人平静而舒畅,渐渐的,海风悄止,潮水亦不再喧哗,深色的大海仿佛被哄着了般,变得十分静谧,温柔而美好。

      一曲终了。
      “你能……再弹一遍吗?”
      沙哑的嗓音轻轻传来,春无兰站在礁石旁,侧手扶着尖棱,美丽的面容奇异恍惚。
      仿佛被乐音蛊惑而来的天人……翩然瞪着他,难得傻了住。悦然眉一挑,抓过另一琵琶弹起来。同样的旋律,同样的曲调,翩然回神后加入弹奏,一曲琵琶曲徐徐弹来,再次撷取众人的心神。
      轻轻的,一道柔柔的嗓音忽然响起——“我从山中来……”
      戛然而止!
      慕容姊妹震惊抬头!
      春无兰依然扶着礁石,神情恍惚平静。
      沉默两秒,两姊妹互视一眼,默契地压下心惊,低头继续弹奏。
      “带着兰花草……”果然,随着琵琶乐音,那抹清灵的歌声再次出现——“种在小园中,盼望花开早……”

      骚动悄悄出现。
      每个人都惊讶地站起身,瞪着海边那轻轻开口唱曲的人儿,个个错愕惊喜。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春无兰垂眸,面容柔和恍惚,“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曲调缭绕。白雾蒙蒙中,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笑得天真灿烂,抱着筝欢快地迎向青翠山坡上孑然而立的黑衣男孩,“嗨,你就是师兄吗?”
      黑衣男孩淡淡回身。
      一双漂亮的瞳眸冷冽漠然,瞬间直透心底!
      小男孩绽开笑容,朝他伸出手,“我是春无兰,请多指教——咦,你听不懂汉语?没关系,我唱歌给你听,你就知道我是谁啦!我是兰,兰花草哦……”
      红唇微扬。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
      春无兰闭上眼,轻轻浅浅的吟唱,美丽的唇儿噙着神秘温暖的淡淡笑意。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蓝天下,黑衣男孩始终静静瞧着他,表情淡漠地听着曲子,只是冷冽的瞳眸露出一抹惊奇神采。
      “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尝……”
      春无兰扬起双手,任风轻轻吹拂湖绿色的衣衫,空灵的嗓音随风婉转,美丽一如天籁。
      “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白云飘飘,余音渺渺不绝,许久,黑衣男孩恭肃弯身:“初次见面,我是上野。”

      春无兰绽开浅笑,睁开眼。
      一群人黑压压地围着他,每双眼都写满了惊喜赞叹——没有那双直透人心的漂亮瞳眸。
      再没有青翠的山坡,再没有天真的笑靥,再没有黑衣回旋时刹那的妖艳,有的,只是浸满鲜血的沙滩,只是苟延残喘的身心,只是记忆中那被狠心一刀一刀割成碎布的染血黑衣……
      心,碎灭。
      一瞬间,浓浓的哀伤弥漫开来,绝望笼罩着整个海滩。
      诡异的心悸中,春无兰忽然怔怔浅笑,“兰花早就不开了,还有谁能拈花一笑呢?”
      拾起地上的一刀一剑,转身匆匆奔至海边!海风渐渐强劲,吹得他黑发飘扬,衫子猎猎作响。
      黝黑的大海静静汹涌,像是要吞噬那抹湖绿一般。

      “碰!”
      春无兰重重跪下。
      深色大海波澜起伏,潮水哗哗地涌上来,连绵不断。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仰望着漆黑夜空:“你总是夺走我重要的东西,一次又一次,我以为我可以承受,我以为我可以等到结束的那一天,可是……”低低叹口气,“老天,你欺人太甚。”
      双手扬起,利器交错狠力刺入沙中——
      “死咒。”
      一瞬间,风云变色。
      空灵的嗓音沙哑坚定,于猎猎寒风中清晰回荡——“我春无兰,在此立下誓愿:倘若上天再夺我重要之人,无兰愿将性命绑住此人,命脉相连,生死一同!”蓦地直直盯住无边苍穹,刀剑狠狠没入沙中——“倘若绑不住,无兰愿魂飞魄散,生生世世以死咒天,咒你天塌地陷,咒你众叛亲离!咒你永生永世尝我焚心之苦!!”

      海风呼啸,巨浪滔天!
      大海仿佛发怒一般隆隆咆哮,大浪狠狠拍打着海岸,狰狞而疯狂!
      春无兰跪在汹涌怒海面前,单薄的身子剧烈颤抖,蓦地狠狠砸着沙滩,“你总是让我失望!你总是让我看到血腥,你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却从来不给我任何希望!我累了!我撑不下去了!我不愿睁眼看这世间,再也不愿!!”
      无人开口。
      海边,只有风浪嘶吼。
      “……如果真的还有神明,”春无兰呆呆跪坐,缓缓仰望着漆黑夜幕,“如果上苍还有一点点怜悯,请你,让我看到奇迹。”怔怔垂下眸,黑瞳映着粼粼的波光,绝望崩溃地跪伏在地——“求你,让我看到奇迹!让我看到奇迹……”抡起的拳砸到锦缎靴面上,春无兰怔住,盛满悲怆的眸惶惶抬起。

      慕容空邪抿唇怒瞪着他,邪眸血红,紫袍翻飞如魔。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请稍稍深呼吸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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