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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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的雪来得快，纷纷扬扬的，不多时就看不清屋外的风景了。终年不化的雪山就这样被一场雪藏在了叆叇的云后，眼前的天地远山一片茫然。
叶行舟毫不眷恋地将手中的信投入了烧得正旺的炭火中，拢紧了狐裘领口，好让自己把脸埋进毛绒绒的领子里去。
再等等，就能等到春暖花开了。他闭上双眼，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四肢百骸传来如蚂蚁啃食一般的麻痒感，烧心似的难受。他往炭火盆那边挪了挪，好让那一丝微弱的暖意驱散他身上的痛苦。
叶行舟每天都在这间阴暗潮湿的石室中数着日子，昆仑的冬天已经长到他不辨日月了。
方被他烧掉的信上写的时间还是七月，署名写着两个木字，读来也有趣。南方连暑气都还未褪。如果是在藏剑山庄，大概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桂香了，把一树的金黄摇落，收集起来的桂花就能做桂花糖，能吃到一丝丝的甜。叶行舟这么想着，似乎身上的痛苦都减轻了不少，眉间渐渐舒展开来。
忽的，背后石室的门被一阵两轻一重的有规律的轻扣声敲开了，来人带着昆仑的冰雪静静地站在门口，大抵是借着门缝的微光打量他。
“自原凛风堡主宋驰义在凛风堡动乱中失踪、白无争成为上路总指挥控制凛风堡后，世外坡所属精锐小队三百一十六人悉数保全，若林督军还能用到他们，必能成为林督军的一柄利剑……咳咳咳……”
叶行舟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只是门外灌进来的冷风冷不丁地钻进了他的肺腑，剧烈地咳起来。
“据点账本、恶人谷指挥督军们的信件往来，我具已带走，即便算计如白无争也未能讨得一点好处……”
背后来人在他说话间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身来，伸手握住了叶行舟那一双冷得像冰的手，催动周身内力缓缓注入他的双手，语气轻柔却带着些许责备：“我想听关于你自己的事。”
双手传来的温度和温和的内力让叶行舟僵硬的身子微微一动，这股内力正流窜于他的经络之间，像是给这些已经枯死的经脉注入了些许生机。
“林观月，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修习了相知心法。”
叶行舟嘴角终于扯出一个还算轻松的笑容来，并未回答来人。
“你还没跟我讲你自己的事，”被叶行舟唤做林观月的男子道，回答了他的疑惑，“修习相知心法不过也是昨岁的事。”
“我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将死之人每日枯坐在这间石室里等死罢了。还好的是，我在死之前也见到你了。”叶行舟微微抬头便对上了林观月的双眼，对方眼底有一片他看不清的阴翳。
林观月顿了顿，握着他的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不会的。等到来年昆仑春天……”
叶行舟难得从林观月脸上察觉到一丝慌乱。记忆里从认识他起，他便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再危急的事到了他那里随之便能迎刃而解。眼下这个陪他走过十几载春秋的世外坡督军，正因为他而不安。
叶行舟轻轻回握住他的手，那双手纤细修长，因为常年弹琴而留下些薄茧。像话本里头的情呀爱呀叶行舟都不会再问，他知道他在林观月心中分量如何。
“白无争盯马嵬驿还是盯得紧，暂不可回去。据说他的人已搜遍凛风堡和长乐坊两处，都不见宋驰义尸体。眼下白无争已控制整个上路，或许不久就要将手伸向凛风堡。”叶行舟开口淡淡道。他虽久居石室，但外面的情报一丝不少，“根据探子来报，十日前在永乐坊见到了疑似是你小师弟的男子。
“白无争在十日前从恶人谷至昆仑长乐坊往龙门镇，身边跟着一张生面孔，是个还未长开的少年。
“他虽忌惮我们世外坡实力，但眼下我废人一个，活也活不长；谷中情报说世外坡督军也在与浩气对战中不知所踪、其麾下精锐皆自行散去，在白无争眼中，我们已无争锋之力。”
叶行舟毫无波动的眼里映出了炭盆上烧得通红的火星子。
“抱歉……我……”林观月听到他自称“废人”时不免喉头滚动，竟已有些哽咽，“若不是我设计失踪的消息传回谷中引得白无争猜忌，你也不必做到这步……”
叶行舟抬眼冲他轻轻笑了，伸手为林观月拭去眼角的泪水：“堂堂督军，还哭呢。”
林观月不分由说地拉过叶行舟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你为了取得白无争信任自断周身经脉，是不是打算随后一死了之不要我了？”
“这倒没有，”叶行舟眼眸中映出林观月的脸庞，“我为你铺好了夺取凛风堡主之位的路，但也想好了若是死了，一定要让你带着我回一趟千岛湖……”
“没有这个机会了，你得活着。”林观月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那位如脆弱纤细的枯枝似的人说着，他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叶行舟，于是他像随风落下的梅花花瓣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叶行舟的肩头，无需他动作，便能闻见一股清凉的梅香，如当年他们见面时那样。
林观月平复了气息，道：“我那个师弟，若是让他活着走出昆仑地界，投靠浩气盟，往后的麻烦只多不少。”
叶行舟也随着他的话继续道：“他也算是宋驰义帐下幕僚，若是以旧情相叙，也许有转圜余地。谷中多还念宋堡主旧情，若他能为世外坡所用，你夺取凛风堡胜算更多一成。”
“他是稳坐中军的军师，而我世外坡这样的军师，已有一位也仅此一位。”林观月遗憾地摇头，否决了叶行舟的提议。
以他们俩的默契，叶行舟心下知道林观月是舍不得对师弟动手了，把原本在长乐坊截杀少年的安排都省去不说了，只是道：“那便让他走罢。”
林观月抱住了叶行舟，又缓缓不舍地松开他。叶行舟如今轻得像他抓不住的雪，也像平静无风的湖面上的一层薄雾。凛风堡守卫换防的一刻时间已过，眼下他必须离开这间石室了。
他离开前眼见着石室门合上，最后只从一条缝隙中窥见他朝思暮想的那个身影，像一尊泥做的佛像，目观世间苦难，眼中悲悯众生，但也像那座龛中的佛像般，坐在高台，时而虚无缥缈离人间甚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