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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菩提 ...

  •   “能走?”少年往后退了两步,那一晃而过的药草香,离她远了。

      “能。”姜萝扶着长凳站起身来,身上骨骼疼的她眼泪都要出来,硬生生给逼回去了。

      谢杓白转身上廊,步伐平常,她跟在后头,三步二挪,眼尾逐渐泛起水雾,红红的,像是哭过一场。

      她停息一会,望着劲瘦挺拔的背影,缓了缓气。

      低眉呼吸之间,她一把被人打包抱起,那浓重的药香混合着草木,清新的就好像冬日的番红花,并不让人反感。

      男人的面容被光影遮住了一半,晦涩不清的神情,开口间,随性还带着几分嗔意:“你疼不会喊?”

      “嗯,不疼。”姜萝嘴硬的回。

      少年抿着唇,“随你。”

      她的双手无处安放,看着对方红衣官服领,躺在怀中的她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的脖颈。

      “不行”她打消了挽住他的念头,伸出手袖抓住胸口处的衣服,扯起几道褶皱。

      _

      姜萝被放置在软塌上,少年热烫的气息擦耳而过,激起一阵抖栗。

      屋内的温度并没暖和几分,两人之间也冷的不行。

      或许,应该说些什么。

      “谢杓白。”她试探着开口,声音闷闷的,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抬眼发现对方正靠在桌案,长指间捏着一枚白棋,正是她之前把玩的那一颗。

      白玉透亮,对着光能看清楚内里。

      仿佛是知道她在看他,谢杓白偏过头,答非所问:“你会下棋。”

      是了,姜萝目光如炬,紧盯着他,少时太傅责令她学棋,说什么人生如棋,掌握生杀允夺。

      她实在是对这个没有天赋,哭闹也没用,棋书看了几遍还是下的毫无章法。

      气的太傅都吹胡瞪眼,噫吁嚱,噫吁嚱的喊,又因为她是公主说不得重话,只能一把将书拍上脑门,叹气连连。

      那时的谢杓白还是个寡言少语的小孩,偏偏对下棋天赋异禀,她们第一次说话便是因为…

      姜萝杏眸弯弯,想到了什么。

      …

      “你会下棋?”

      寻着声音而去,小谢杓白看着眼前这个梳着双丫髻奶声奶气的娃娃,下意识地左右望了一下,这是哪来的。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竟敢无视本公主!”被无视的小姜萝双手叉着腰,做出凶凶的姿态,但其实声音娇软可爱的不行。

      “你会下棋对不对。”

      谢杓白嗯一声,目光流转在一旁亭外不敢出声的小丫鬟。

      看对方朝他飘来的求助眼神,他内心无波澜。

      “那好,那你能不能教我。”小姜萝说话娇气,伸出小小的手攥住他的衣袖,带有几分撒娇。

      谢杓白看着眼前的小孩,穿上穿着杏色绫罗短襦裙,额上花钿作莲花状,白皙娇美,可爱的不行,像一个粉白的瓷娃娃。

      并不惹人厌烦。

      “嗯。”

      “真哒?”

      “嗯。”

      “我叫姜萝!”

      “谢杓白。”

      …

      姜萝看着少年侧目的容貌,少时的他,长大了也这么好看,她点点头,回答:“嗯,九岁那年我得到了一本棋书,推敲下手,用了三月,我已经会了。”

      谢杓白瘪了瘪嘴,将棋放了回去。

      什么棋书,那是他写的笔记,笨死了。

      门外裹挟这风雪,窗下有人在外说道:“将军,宫里头来人了。”

      “嗯。”他的声音平淡如初,动身。

      立于门扉的时候,他侧过身子,一双桃花眼黑曜如墨,高束的黑发被风吹的如狂浪般翻飞,与衣袂一同猎猎作响。

      “姜萝,如果不想再添伤,就别乱跑。”

      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庭院。

      屋内因为他的离开,草木香渐渐淡去。

      紧跟着门外走来几个女医官,提着药箱走得急,还顺手帮她关好了门。

      _

      金銮殿外。

      廊庑上,张掌印正跺着脚来回踱步,左顾右盼,手中的拂尘左右来摆,一刻不停。

      直到殿廊尽头出现一个高个身影,他才转涕为笑拥了上去:“谢将军你可算来了。”

      “皇上头疼久了,太医院那帮太医束手无策,惹得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咱家也是没办法了,只能找您了。”

      张掌印陪着笑,一直站在男人身后,走到了殿前。

      谢杓白站在朱玉门前,摆了摆手,门前两位扫雪的侍女就退下去了,张掌印也识趣,上前轻推开门,吱呀一声,还带有回音。

      “那近前就交给将军了,咱家在门前候着。”张掌印的脸抹了白粉,白得吓人,笑起来还带有几分悚意。

      谢杓白散漫地越过他,踏着白靴进了门。

      看到座上浅睡的帝王,他眉眼一闪而过的鄙夷,下一秒又恢复如常。

      “臣拜见陛下。”

      座上金龙椅上的男人睁开眼,就看见阶下站着一个人影,伸出手揉了揉眼睛。

      才看见来人劲瘦挺拔,身穿月白色暗纹窄袖蟒袍,外披雪白裘,领口处还绣着金线流云纹,偏偏公子模样,风光霁月。

      谢杓白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束发高冠,芝兰玉树。

      季兆岳想起来,谢杓白小时的模样跟现在简直是如出一辙,端着个孤傲,又是个坏种。

      但那时的他,还是孤子,是蝼蚁,人人可欺,但如今,小虎如今长满了爪牙,忽视不得了…

      “爱卿…你,你怎么才来。”季兆岳大梦初醒一般,头上出了些汗。

      “家中处理了些事,陛下莫怪。”

      “不怪不怪…”皇帝单撑着手,呼吸有些慢,开口道:“爱卿,你上次给我的乌青丸可还有?我这疼的寝食难安。”

      “陛下,此药凶狠无比,不宜多吃。”谢杓白漫不经心的敷衍过去,“还是让太医院为你再开几味药,先解了疼才好。”

      季兆岳身上被疼的已经是受不了了,听到这话,心中憋着一股气,却也不敢面上表露出来。

      太医院那帮老东西根本做不出来,偏偏这个药还就他谢杓白有!

      疼的他夜不能寐,坐立不安。

      不然他定第一个杀了这谢竖子。

      皇帝揉揉脑袋,像是疲惫得很,眉毛蹙在一起,凑成一个川字,“前几日你说的将那姜氏女监禁在将军府,朕允了,前朝骂我的折子都快堆得比山高了。前夜里,国子监学士阶前谏言,血溅当场。”

      堂下少年在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摆弄剑穗,微微偏头,看不清神色。

      “爱卿,你看?”皇帝问道。

      国子监乃天下风向所笔,读书学子最高殿堂,这姜萝不过是前朝旧公主,又不得越西新帝看重,以礼招待又寒民心。

      季兆岳想,这谢杓白再怎么样也得给国子监三分薄面。

      “朕觉得元首辅提议尚可,东南山上昭雪寺,乃是越西前朝一处佛寺,早已闲置,将她迎入,既是给足了体面,也不至于让我朝官员子民寒心。”季兆岳声音稳重缓慢,带着点威严。

      又沉思道:“至于那个学士…朕赐黄金百两安置后事,抚慰学子,稳固朝纲。”

      谢杓白轻笑一声,座上的人却不由得抖栗。

      “陛下,臣以为当清肃堂言,此人冒犯陛下,谈我社稷,应当曝尸荒野,以儆效尤,元首辅年更岁老,脑顽腐朽,也当告老还乡。”

      “什么?”季兆岳以为自己听错了,身体跟着微微前倾。

      “爱卿,此举怕是不妥吧…”

      “他人说是非,被动失先机。陛下莫要糊涂了。”

      季兆岳真是越发搞不懂他了,这是哪出?

      想多的了,头愈发的疼,索性摆了摆手,叫人退下。

      谢杓白微微点头退下,没管座上那个满脸阴沉的男人,转身就走。

      身后的季兆岳却是恨不得用眼睛的烈火将他的后背灼烧出两个洞来。

      跨过高槛,才发现张掌印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手中的拂尘换成了一把油纸伞,绣锦华盖,白玉菩提,倒是和谢杓白的衣着十分搭配。

      “谢将军。”张掌印笑眯眯地将伞递过来,身子微躬,做低了姿态。

      高处风声吹的衣诀簌簌作响,谢杓白随手接过,漫不经心地应:“张公公,陛下身体不适,罢朝三日,谕令由中书盖章下发,这边就你多费心看着了。”

      张掌印抬眼看他,带有几分惊讶。

      这是,要黜了皇帝的权吗。

      张掌印眼睛圆溜地转了一圈,斟酌着开口:“咱家领会了,只是御史台那边…”怕是不好交差啊。

      还跟着露出几分苦笑。

      谢杓白嗤笑了下,眼神透着轻傲,腔调散漫。

      “张掌印可以私吞江南水田千户不被监察使谏言,想来也是有点手段,轮到那群老言官,怎么就怕了起来。”

      张掌印愣了愣,脑袋还没转过弯来。这事他做的低调,知情的人也是都处理了,十分小心,谢杓白他怎么知晓!

      怕是这京城遍地,乃至下方各州,都是他谢家的耳目!

      他冷汗都出来了,哑声道:“是咱家糊涂了。”

      百十阶梯下不远处,正有几朵梨纸伞聚着走来,三五个,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十分明显。

      张掌印目光偏转,看着阶下,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这阵仗,好像是淑妃娘娘的仪仗。

      好歹也是跟了皇帝这么久的人了,宫里的秘幸他还是知道些的,又怎么可能不知淑妃与这谢将军之间的渊源。

      张掌印识趣地便要告退,两手作揖:“咱家先退下了,风大雪厚,谢将军一路小心。”

      谢杓白没理,单手撑开伞毂,一步走进了风雪之中。

      等到与仪仗队正要擦过之时,华盖下一道女声突然喊住了他:“谢将军。”

      声音娇羞可爱,端着几分期待。

      队伍停了下来,两位侍女婢子上前掀开华盖长帘,长帘上的珠玉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越短促的“泠泠”声,

      帘中女人纤细的玉手轻轻地拨弄耳坠,金银轻晃,衬得颈间肌肤如雪,她生的唇红齿白,一颦一笑之间,可改日月。

      苏素女娇媚地抬眸望去,第一眼就看见面前少年眉星目月,尾梢微翘的桃花眼中,端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少年感。

      “淑妃娘娘安。”谢杓白点头行礼,声音寡淡。

      “谢将军这是刚面完圣,可还急着出宫?我新得一普洱观音茶饼,能否…赏脸去品鉴一番。”

      苏素女手中执扇半掩朱唇,眼角微挑,风情万千,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臣家中有事。”

      “这是本宫,第一次听说谢将军对家中事开始上心。听说前朝那位罪公主囚在将军府,莫不是因为她。”女人微微歪头看人,漏出一幅天真活泼的模样。

      “本宫可听晓那公主绝色难求,寻常男子一见,便失心落魄,难道谢将军…”

      “淑妃娘娘多言了,”谢杓白他唇角一挑,出声打断了她的对话。

      他露出的笑,略带戏虐,不耐烦和恶意,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琢磨什么。

      “陛下在等您呢,还是别让陛下等着急了。”

      苏素女被他打断也不恼,抬手理髻,袖口滑落,不经意间漏出手腕间红紫斑驳的伤口鞭痕,她看着对方,轻声道:“本宫失言了。”

      “这些时日以来,陛下愈发暴躁了,动辄军鞭挥打,我…”

      “陛下身亏体虚,又无子嗣,一时就没了分寸,”谢杓白仿佛在说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嫌恶之心表露于面,“淑妃娘娘当年选这条路的时候,便该想到承受这一切的恶蹉。”

      “确然…”苏素女将袖拂好,没再说话,一双秋眸已经有了点湿意。

      看着来人离去的背影,她将长帘缓缓拉下,气氛冰冷,一时无言。

      大宫女审时度势地开口劝道:“娘娘,谢将军不近女色,想来也是无心之举。”

      是啊。

      她还不知道他吗,对于男女情色总是九分鄙夷,天地伦常,男女生和,仿佛那是什么恶心的秽物、浊事。

      苏素女轻咬下唇,思考着些什么。

      这些年来,谢杓白身边没一个女的,对于女人的靠近总是避而远之,他生了一副纨绔闲散的脸,那双桃花眼不知痴迷了多少女子。

      “但将军对娘娘还是有几分不同的,”大宫女看着宫道尽头已经不见的身影,声音缓和几分。

      “娘娘这些年走到这里,得到的已经不少了,有谢将军在,坤宁宫那位,不也得敬娘娘三分。”

      “呵,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有个好出身。”苏素女讽笑道,一双媚眼闪动,想到以前。

      她与谢杓白的渊源,竟只是一件帕子。

      她那时候还只是一个最低贱的庭扫婢女,食不果腹,吃不饱穿不暖,还天天被别人欺负。

      一年冬夜竹林,她刚下值,回下房的时候被路旁一个“尸体”吓了一大跳。

      地上那人,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的孩童,面上伤口深可见骨,结痂怖人,身上盖着厚雪,怕是已经走了有一刻钟了。

      他身上的破衣已经褴褛,但却不是乞儿,苏素女望着“尸体”漏出的手腕间所刻的字“提尔”,心下了然这是哪位的杰作。

      “提尔”在金朔军营中是最低等的贱兵的称号,这些人其实根本称不上是士兵,更多的是奴隶,因为他们没有金朔的户口,死了也没有人在意,想来,他是死在军中,被人丢出来的吧。

      她看着地上的“尸体”的面容,生的相貌不凡,躺在雪垛子和枯黄杂草上,默默无闻的死去,确实是可惜了。

      苏素女看着手中提着的食盒,里头还有一个已经冷掉的馒头,心里十分挣扎,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一日苦活,她也饿得不行,狠下心还是快步离开了竹林。

      夜晚狼嚎声,呜呜声跌宕起伏,让她心头更加蒙上了一层水雾。

      一阵快步的步伐声,苏素女又跑了回来,她从袖间拿出自己的帕子,布匹粗麻,但是却很干净。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它覆盖在了“尸体”的脸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虽然她不能为了个死人付出自己的食物去做什么贡品,但是,一份体面她还是想给他。

      苏素女懒懒地摆手叫仪仗又动了起来。在平稳移动间,她也不记得,当时她做那些是因为他生得好看,还是因为自己那最后的同情心。

      她那时根本不知道,那夜的“乞丐”谢杓白根本没死,还会在将来平步青云,成了金朔人人都想巴结的新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她也因此得了他的一分庇佑,她说她想当人上人,于是她就成了人人惊羡的淑妃,成了当今陛下的宠妃,金银珠宝取之不尽,凡所求无不得到。

      她却觉得,渐渐的她要的不止于此,她想要草原上的月亮,孤傲高洁,高不可摘的谢杓白。

      正想着,仪仗停了下来,慢慢放于地砖,宫女在外道:“娘娘,金銮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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