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敢说爱》九十八个瓶子

1、再见不似初见

　　沪市今年的夏天闷热无比，连续二十几天的高温预警，好像要把这座城市的人炙烤蒸发一样。周一的早高峰，形形色色的人匆匆忙忙的赶路，急切的想要钻入空调房中。马路上的车就好像被放入蒸锅的螃蟹，最开始还在挣扎的挪动着，直到被高温裹挟，认命般的越来越缓慢。青书坐在车里，看着远方被热气熏烤变形的红灯，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的敲打了起来。纤细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方向盘，精心剪裁的西装裤下笔直修长的腿紧紧绷直、踩在刹车上。
　　已经工作多年的青书，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急迫过。离和总裁约定的会客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青书早上临时接到了李元的通知，需要陪同拜访一家人工智能企业—飞致智能。李元是青书的上司，青书大学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给李元做助理，六年过去了，李元也从事业部经理做到了现在副总裁的位置，而青书也成了李元身边的得力干将。
　　听李元的简要介绍后青书便对这家企业有了概念，是一个有着极高技术涵养和狼性文化的团队，短短六年便在腥风血雨的AI行业里厮杀出一席之地。青书虽然内心钦佩这样的企业，但现在的他已然对这种企业没有了什么向往。

　　青书现在的公司是一家在环保行业内有着一定话语权的老牌企业。只不过，最近两年已经成型的业务范围和运作模式让这艘年代久远的巨轮在AI时代浪潮来临时逐渐疲软。公司上下不断寻求新的机遇，以确保这艘企业巨轮不会在时代的裹挟下湮灭。

　　“不好意思，李总，路上实在太堵了，我迟到了。”青书在会议室门口整理好自己的西装，露出标准的笑容，敲开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坐在椅子上的人齐刷刷的看向了青书。今天参会的除了李元和自己还有对方公司的骨干。青书向李元点头致歉，又一一对在座的人员投以微笑。
　　直到他看到会议室尽头，那人双手抱胸，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起，一双浓眉之下线条分明的眼睛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青书怔住了，时间仿佛停了下来。

　　是他。

　　六年过去了，竟然还会再见。

　　容飞。

　　“青书，把我们的材料给容总他们发一下。”李元的声音如同一杯清冽的泉水，让青书瞬间回神。他迅速的拿出了准备好的公司介绍一一派送，最后坐到了李元的身边，默默的记录会议内容。

　　尽管强撑着镇定，青书还是在感受到会议室尽头那时不时投来的热烈目光时，心脏不由的缩紧。会议进行了一半，青书的手心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衬衫也已经被汗水打湿。
　　“青书，你很热吗，没事吧？”李元在桌下轻轻的握住了青书的手在青书耳边轻声的问道，在外人看来好像两个人正在交流着什么。
　　青书对上李元温柔的目光，回以微笑。并把手从李元的手里默默的抽了出来。

　　“我对点测环保多年来积累的环境数据非常感兴趣，相信我们的新技术和贵公司的行业积累一定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会议的最后，容飞慷慨激昂的表达了合作意向。青书甚至有种错觉，他在说出火花两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并向自己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青书默默的低下了头，他今天的表现就好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局促不安。心中更是憋闷、羞愧。

　　“李总，赏脸和助理一起楼下吃个饭吧，已经定好位置了。”容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李元和青书旁边，一手做着请的手势，一手无意的揽住了青书的肩膀，就像普通的商业合作伙伴一样，一起出了门。

　　青书的身体在被碰到的时候瞬间僵直，头脑发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了餐厅，怎么和人寒暄，怎么吃了饭。直到容飞拿出了手机对他说：“加个好友吧。”
　　“对对对，我们都加个好友，以后的合作少不了接触啊。”不知道哪个人开始起了头，饭桌上开始响起了叮铃叮铃的响声。
　　青书本想，今天结束后，尽量减少这边的业务，让部门其他人顶上。这样他就还会过着和之前一样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鬼使神差的，他拿出来了手机，加上了容飞的好友。暗黑色油画质感的雄鹰突兀的出现在青书的聊天列表，如同多年前那样，再次闯入青书的生活。
　　加过好友之后，容飞便去找李元侃侃而谈，仿佛没有认出来自己一样。青书苦笑：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早该放下了。
　　青书因为要送李元回去，吃饭间便没有喝酒，躲在角落里，稀里糊涂的混完这个饭局。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饭局的最后，双方企业人员都很放得开，酒精的作用下每个人都很亢奋。他们勾肩搭背的称兄道弟，好像找到了多年的知己般，畅想着未来的合作效益。最终依依不舍的道别。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合作的细节还要慢慢沟通。

　　青书扶着脚步虚浮的李元一点点的走出餐厅，李元看起来精瘦，但因为常年健身体重却不轻，青书走到一半时，便出了一身的汗，看着还有一定距离的车，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准备继续向前走去。
　　“李总，我送你啊。”容飞大步走来，一把将李元揽了过去。青书身上的重量被瞬时挪走，轻松的瞬间口鼻贪婪的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抑制住看向帮助自己的人，青书低头继续前进。
　　“容老弟，我们下次再聚。”李元已经醉的迷迷糊糊了，看到容飞的脸还是大着舌头说了一句，便被容飞一股脑的塞进了车里。
　　“谢谢你。”青书看李元上了车，对容飞轻声的表达着感谢。
　　“你还是老样子，青书。”
　　青书抬起头便对上了容飞的眼睛，这双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眼睛。可在对上容飞的眼睛时，青书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像是一个被狼王盯住的羔羊，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一定是餐厅太憋闷了，青书这样想着。
　　克制住内心的汹涌澎湃，青书缓缓的说出他今天一直想说的话：“你变了很多。容飞”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给他当助理？”容飞的语气好像突然变得急迫了起来。急迫的想知道答案，或者说解释。
　　青书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一下。他没想到容飞会这样问，这句话像一把刀子一样把青书剖开，尽力维持的假象轰然倒塌，无地自容。
　　“是！”青书生硬的回答后，逃也似的钻进了驾驶位，手忙脚乱的启动了车子脚踩油门驶入了车道。
　　蜿蜒而去。
　　青书在路上给同事提前打了电话，让人在公司公寓门口等着，一起把李元送进了临时宿舍。一切处理好之后，便借口身体不适，提交了请假申请，开车回到了家。眼看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青书按了按太阳穴，尽力的消化今天和容飞的重聚，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容飞最后那句话：你还在给他当助理？还在？
　　青书心脏憋闷的要命，拿起手机打给了他的好友。
　　“小书，怎么想起来找我了？想哥哥了嘛？”
　　“别没个正形。”青书听到好友的打趣不由的乐出了声，转而想到了容飞，声音又暗淡了下去。
　　“亦节，我今天见到他了。”
　　“谁啊？不会是。。。”庄亦节瞬时明白了青书说的容飞，语气也随着青书严肃了起来。
　　“小书，你没事吧？你们说什么了吗？”庄亦节小心翼翼的问着。
　　“没说什么，但我感觉他对当年的事情，还是在意。”
　　“呸，他有什么资格…算了。小书，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再为了当年的事情把自己再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你懂我的话吧。”
　　“嗯…我就是很憋闷。”憋闷的想哭，想喊叫，恨自己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毫无长进。
　　“乖，我这边工作很快就结束了，回去一醉方休。”
　　两个又说了许多玩笑话，青书憋闷的心情好了许多，挂掉电话后，一头栽进床里，迷迷糊糊中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

　　十年前。

　　烈日炎炎，阳光穿透法国梧桐的缝隙，洒下一地斑驳。今天是新生报道的第一天，青书作为资源环境学院学生会的代表在团委办公室和李老师讨论着新学年学生会的发展情况。他是同届学院里唯一一个大二就在学生会崭露头角的人，院系老师对他赞赏有佳，更是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处理。

　　“你好，请问，是在这里申请助学贷款吗？”一个略显局促的声音打断了讨论。
　　青书抬起头，看向面前拎着行李的新生，小麦色的肤色和略带红血丝的脸颊仿佛还沾染着泥土的气息，露出的小腿和手臂有着经年锻炼过的痕迹，肌肉紧实的趴覆在他宽厚的骨骼上，朴实的行李袋被放在了身后。身上略显老旧的衣物却没掩盖住来人英气的五官。青书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天第一次见到容飞的情形，被那一双如黑宝石般闪耀的眼睛吸引、沦陷。

　　“你是哪个专业？”
　　“计算机。”
　　“唉？信息院的今天没来。咳，青书，你帮忙带一下这个新生吧。就在你们资环院隔壁。这也没什么事了。”李老师的声音在青书耳边响起，青书回过神对着面前的人明媚一笑。
　　“好，李老师再见。”

　　“我和你讲流程吧。走，顺便送你去宿舍。”
　　青书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想帮这个局促的学弟提行李，却被巧妙的躲开了。两人相视一笑。
　　在路上青书详细的给学弟讲解了助学贷款的申请流程，大致介绍了学校的情况，顺便带着他去宿舍报道。两个人有说有笑，完全没有了最初见面的局促感。青书发现，深入接触下来这个学弟的涵养和口才都远超于同龄的学生。

　　办理宿舍报道手续的时候，青书看到了报道单上的签字，富有顿挫感苍劲有力的名字映入眼帘——容飞，字好看，名也好听。

　　“谢谢学长送我过来，还没问你叫什么？”容飞的声音十分富有磁性，在燥热的夏天仿佛能抚平人的心灵。
　　“青书。”
　　“很特别的名字。容飞。”容飞伸出来手和青书轻轻的握了下。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青书感受到了容飞指尖不同于普通学生的沙砾感以及那炙热的的温度。
　　和青书道谢过后，容飞婉拒了青书的帮忙，自己拎着行李去了宿舍。青书看着容飞的背影略微出了神，他甩了甩头，自嘲了的笑了下。拿起手机打给了好友。
　　“喂，亦节，回来了吗？一起吃饭。二食堂”

　　庄亦节是青书从小的玩伴，两个人的父母都是教师，住在一个学校分配的家属楼里。两个人从小就是被拿来互相比较的。青书一直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学习成绩、样貌、品格样样佳，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而庄亦节，小的时候就是不爱学习，更讨厌父母把他和青书比较，高中之前成绩几乎吊车尾，那几年几乎把父母愁白了头发，最后好不容易压线和青书考上了一个高中。上了高中之后不知怎么的，庄亦节就像开窍了一样，埋头学习，高考成绩出来后，竟然和青书一样考到了本市唯一一所985高校。青书选择了他一直以来向往的专业，环境工程，为全球环境献上青春和汗水，严谨而浪漫。而庄亦节则选择了当时不被大家看好的电子信息工程。

　　青书站在食堂档口看着新出的菜单，由于还没到饭点，便和新学期容光焕发的阿姨聊着天，食堂阿姨很喜欢青书这个小伙子，文静懂礼貌，在之前的学生会食堂监督活动中，耐心的帮助自己解读新颁发的管理规定。从那之后，阿姨就开玩笑要给把自家侄女介绍给青书，每每见到他都眼含笑意，再往他的餐盘里多抖几下。

　　“小书，选好了吗？饿死了。”青书的肩膀被来人轻轻一撞，听着这语气，可不就是他的发小庄亦节。
　　“哎呀，小书的朋友也是这样俊，来，阿姨今天多送你们一个菜。”
　　“嘿嘿，谢谢阿姨啦。”庄亦节朝阿姨抛了个媚眼，食堂阿姨的脸倏的红了起来。
　　“没个正形。”青书看着庄亦节这没心没肺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青书和庄亦节有说有笑的吃着饭，抬眼间看到食堂另一边有道熟悉的身影，小麦色肤色的手上端着餐盘，餐盘里高高的米饭有些扎眼，米饭旁边是一碗刚刚打好的免费汤。想喊人的冲动让青书生生咽了下去，再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三菜一汤，也食之无味。
　　“怎么了？小书。你认识？”庄亦节顺着青书的眼睛看到了端着餐盘的容飞，不解的问着青书。
　　“别看。我今天带的新生，家庭条件应该不是特别好。”
　　“那叫他来一起…”
　　“不要！”青书急切的打断了庄亦节，青书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容飞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接受别人的怜悯。
　　“好吧，那咱们继续吃。”庄亦节一脸狐疑的看着青书，他觉得青书对这个新生好像过于小心翼翼了。
　　忙碌了一天，青书躺在寝室里，怎么也睡不着，容飞在食堂里打饭的身影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不由得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一个声音说别想了，另一个声音又在说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总要帮助一下吧。可是怎么帮助才能既保全他的自尊心又能给到实质的帮助呢。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那装满米饭的食堂餐盘。
　　青书越想越乱，在纷乱的思绪下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