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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哪位勇士,敢踹老虎屁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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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图里的这份和解协议内容很简陋。
简陋到了直抒胸臆的程度。
漏输的克林霉素市价八块钱,顺安医院十倍赔偿之后是八十块钱,虞大炮不再追究一切责任。
只要纪云喑出手,这份伪造的协议在程序上完全走不通,不可能达成任何效果。
纪云喑有一百种让这份协议作废。
纪云喑有一百种办法把敢伪造她签字的人送去造天堂伞。
但这是方明余签的。
她太了解方明余了,这姑娘心软又莽撞,纪云喑可以肯定,是医院的人撺掇她,她才犯了糊涂。
可方明余为什么都不提一句?
手机在掌心发烫,纪云喑还是点开拨号界面,摁了下去。
“小鱼,玩得开心吗?”纪云喑的声音放得很软,“攻略上的野生菌火锅,吃着没踩雷吧?”
“踩什么雷呀,就是贵得离谱!”方明余的语气立刻活泛起来,抱怨着,“一份松茸要两百多,怎么不去抢啊,我跟我男朋友AA的,给我心疼坏了。这边的扎染围巾特别好看,我想给我妈带两条,也给你带一条……”
纪云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喜欢就买,钱不够跟我说。”
“小鱼,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电话那头的嬉闹声停了,短暂的沉默。
纪云喑的心也缓缓沉下去。
耳边是方明余漫不经心的声音,“我有什么事情能瞒着你纪大律师啊。也就是护士站的李姐找我,她拿了张协议让我描你的名字,说就是走个流程,让虞叔叔安心。我看挺简单的,就帮你签了。”
“协议上是什么?”纪云喑的语气依旧平稳,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袖角。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尖叫,紧接着是“哐当”一声,像是玻璃水杯被狠狠摔在地上。
方明余的声音带着哭腔:“纪云喑!你这是在审犯人吗?!我能故意害你吗?你这是什么语气?!”
“我没审你,”纪云喑疲惫感顺着脊椎往上爬,“我只是想知道你签字的纸上写了什么,这是我的工作”
方明余的哭声更大了,夹杂着天大的委屈,“工作工作!你眼里就只有工作!”
“你学法学的都没有人性了!”
“那实习生才二十岁,爸妈在农村种地,她要是被医院开除,这个月房租都交不起,你就不能可怜可怜她?”
纪云喑刚要开口,就被她劈头盖脸打断:“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冷漠吗?穿名牌开豪车,去哪都有人捧着敬着,哪知道我们这种小护士的难处?
“就一瓶没输进去的药水,又没把人治坏,你非要揪着不放,你是不是觉得踩在别人头上特别有成就感?”
“我没这么想。”纪云喑的声音轻了些,“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就是!”方明余像是要把累积的委屈都倾斜出来,“自从这件事出来,护士长排班总把夜班留给我,护士站的眼神全绕着我转。我帮那小姑娘一把怎么了?既给她留条活路,也让我在科室里能抬起点头!”
“更何况那个女人上次在医院闹,连我都骂,我都没怪你没给我出头,你倒好,还来怪我!”
“明余。”她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电话那头也住了口。
“没有授权,伪造签字,是要坐牢的。”
电话那头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转瞬,电话那头的方明余就炸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骂道:“你就知道什么违法不违法,我在医院受气的时候你在哪?那个女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吗?你就要为了她逼我吗?我给她赔钱还不行吗?”
“你要逼得别人和江雪学姐一样为了几万块跳楼吗!”
纪云喑捏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顿了两秒。
江雪,梅城大学09年优秀毕业生,毕业第一年就在工作单位的高楼一跃而下。
原因众说纷纭,是梅城大学至今的未解之谜。
窗外的雪刚好落在车窗上,融化成一道水痕。
语言的力量太苍白,有些过去太沉重。
那些压在纪云喑记忆深处的碎片突然翻涌上来,横亘九年,落在二十九岁的纪云喑身上依旧很重。
能言善辩的纪云喑此刻说不出话。
她草草挂断了电话。
副驾的耿雯雯早没了打趣的心思,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从领导眼前消失。
她哪能不慌?
从医院接了脾气不好又生病的纪律出来,对方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耿雯雯生怕是自己哪个动作惹了领导不快,后来纪律又开始打电话,傻子也能听出来纪律是在和人吵架。
哪位勇士,敢踹老虎屁股?
耿雯雯内心都在哀嚎,“天爷啊,今天这事怎么轮上我了,这种事领导怎么不回家打电话啊!她要是小心眼给我辞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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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纪云喑回过神,车已经在车位熄火停好,耿雯雯给她开了车门,车外是熟悉的地库。
她随手扯过公文包,她匆匆留下一句“明天早上七点半过来接我”就上楼。
地下电梯“砰”地关上时,耿雯雯才敢松快地舒了口气——这会儿听到“明天七点半接我”的指令,简直比查法考成绩的时候还踏实,这分明是领导没把她当外人,明天外出要带着她了。
耿雯雯咧着嘴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去扫共享电车。
实习的日子虽然拮据,但能得到跟着纪云喑学东西的机会,就算天天自费当司机也值了。
清晨的闹钟还没响起来,纪云喑已经被窗外的鸟鸣叫醒,夜里睡得不算沉,以至于她后脑勺都有点儿抽筋的感觉。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推开阳台门,晨风扑面而来。
小区的绿化好得不像话,楼下的乔木都快探到三楼,晨练老人的音响声、孩童你追我赶的笑闹声混着鸟鸣,把纪云喑的心都填得满满的。
纪云喑毕业第二年就把家安在这,她家不算市中心,早起要开四十分钟的车去律所,赶上早高峰,更是要提前一小时出门,在梅城这种三四线小城市,纪云喑这个通勤时间已经不亚于上山下乡。
起初她也想过咬咬牙买市中心的房,可算来算去,她的积蓄刚够全款拿下市中心一套小户型,要是再给方明余准备一套,连装修钱都得去贷款。
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均价不高,离方明余的医院又很近,两站地铁路。
倒不如选这儿,她通勤累点不算啥,至少方明余不用遭罪——虽然方明余冬天怕冷夏天怕热,一直是纪云喑接送她上下班。
纪云喑很喜欢这个小区,热热闹闹的气氛让她有家的感觉,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方明余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小区。
方明余觉得住在这里凌晨五点就被广场舞音乐吵醒,傍晚遛弯全是追跑的熊孩子,一到饭点儿全是油烟味,显得很没有档次。
方明余那个异地的男朋友总是许诺说,给方明余在市中心的明德府凑首付,买套二百平的江景大平层。
根据方明余心满意足的炫耀可知,这位男友扬言,“你名字又带明,只有高端小区才能配得上方明余这种‘独立女性’”。
纪云喑觉得这位仁兄的诺言觉得够呛实现。
原因无他,这位仁兄她上阵子才见过,她见客户,凑巧在餐厅撞见这对小情侣。男方穿着不合身的阿玛尼西装,张口闭口都是上千万的大项目,最后买单时,却借口去洗手间,让纪云喑买了单。
这位仁兄还让店家开了张发票。
方明余上个月还在哭丧着脸找她借钱,说“男朋友要请甲方吃饭,但是工程款还没下来,差五千块撑场面”。
她心软转了钱,结果转头就看见方明余发朋友圈,照片里的她穿着纪云喑买单的香奈儿套装,倚在一辆保时捷旁,配文“未来的江景房女主人”。
这辆保时捷她托人去查了,挂名在租车行名下。
再提到首付的事,纪云喑不用想都知道,所谓“男友出钱”,最后大概率还是要落到自己头上。
纪云喑对此觉得无所谓。
一来她觉得方明余和这个空头支票男只是露水情缘而已,二来她确实有信心保护好方明余的婚前财产。
六点半的闹钟响了,纪云喑转身去洗漱。
至于顺安医院这事,她要是能被这种事难住,她就不叫纪云喑。
她的本意就是和解结束这件事。
和解,就是你来我往的价码博弈,她开价要高,又不能高到让对方心痛到破罐子破摔拒绝沟通的程度。
所以当初在顺安医院撂下狠话,就是算准了医院的心思。私立医院最看重声誉,真要闹到公开庭审,医疗事故的负面新闻传出去,损失的可不是一万两万。
按她的设想,医院大概率会提出用现金赔偿交换免于公开赔礼道歉。
这样顺安医院保全了体面,张宗权顺利哄好了虞妹妹,她接了私人案子这事也不用捅出去。
她不接个人案子的名声在外,这事传出去,免不了有人拿她当“筏子”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