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氯化物

5、第 5 章

　　距离专案组成立已过去四天。
　　林法医把报告往桌上一放，声音平得像结冰的湖面。
　　“人是被活活热死的。”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吴队嘴边的烟忘了点。
　　“热死？”他嗓门拔高，“这他妈都十二月了！”
　　“不是天气。”林法医用笔尖戳着CT片上一个模糊的阴影，“看这儿——肾脏、肝脏、心脏，全熟了。像被放进一个高温蒸笼，慢慢蒸到内脏衰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
　　“凶手应该有能精确控温控湿的场地。温度至少四十五度，湿度八十以上。把人关进去，锁上门，然后……等着。”
　　王琳低声骂了句脏话。
　　“找！”吴队一巴掌拍在桌上，“把全市能造出这种鬼环境的地方，全给我翻出来！”
　　名单很快出来了。实验室、特种车间、高端理疗中心……十七页纸，密密麻麻。
　　望褚的手指停在“北山康复疗养中心”上：“你们上次去看现场，有获得关于这里的信息吧。”
　　“疗养场所牵扯上药物滥用，我觉得最能和第四具尸体扯上关系的就是这里了。”
　　“那这样。”吴队道，“望褚和王琳，你俩带两个人，下午跑一趟。问问情况，看看环境。注意态度，先别打草惊蛇。”
　　“其他人，留在本部待命。”

　　北山康复疗养中心坐落在城郊山坳，远离尘嚣。白色主体建筑线条简洁，大片落地窗映着山峦绿意，看起来安宁又昂贵。停车场里清一色是中高端轿车，空气清新得仿佛滤掉了所有城市的浮躁。
　　前台接待区宽敞明亮，米白色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精油香气。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连衣裙的年轻女孩站在柜台后，正低头整理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露出一个训练有素却又不失真诚的微笑。
　　“欢迎光临北山康复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女孩很漂亮。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甚至带着点易碎感的漂亮。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眼睛大而圆，瞳仁是浅褐色，看人时带着种小动物般的纯真与怯意。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发尾微卷。正如她胸牌上的名字“苏婉”，整个人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温室兰花，或是晨露里颤巍巍的白色小花。
　　望褚出示了证件。苏婉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转变为配合的郑重。
　　“警察同志，您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软糯，带着点南方口音的甜。
　　王琳随口胡邹了一个理由：“我们是来做消防检查的。你们这这儿有没有能精密控制温湿度的设备啊？了解一下。”
　　“有的。”苏婉翻开册子，手指点着，“红外线热疗室，中药熏蒸房，还有……”她顿了顿，“以前有个远红外高温理疗舱，不过停了。”
　　“为什么停？”
　　她抬起眼睛看了望褚一眼，又很快垂下睫毛：“不太受欢迎。设备维护也贵。”
　　“我们能看看吗？”王琳问。
　　苏婉面露难色：“这个……现在有两位客人在使用中。为了保护客人隐私，恐怕不太方便直接进去呢。”
　　王姐问了一些很细的东西：使用记录、日常维护、温度湿度校准周期、近期有无异常报修…
　　苏婉的回答滴水不漏。
　　“苏小姐。”望褚突然插话，“关于北山疗养中心七年前管制药物滥用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当时还没入职，只听说是意外。中心已深刻吸取教训，全面升级了安全监控和应急预案。其他我也不太清楚呢。”
　　“当时的值班医生和理疗师呢？”
　　苏婉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眨了眨眼：“那位医生后来出国深造了。理疗师……好像是家里有事，辞职回老家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呢。”
　　“监控录像呢？事故前后的。”
　　“警察同志，”苏婉笑容无奈，“医疗机构的监控一般只保存三个月到一年。三年前的……恐怕早就覆盖掉了。”
　　她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像一个面对警察突查的普通前台。而且，她每次回答前那短暂的、仿佛在回忆的停顿，都精确得像是计算好的。
　　王琳显然也察觉到了。在问完一轮后，她合上笔记本，忽然笑了笑，语气变得家常起来：“苏小姐这么年轻漂亮，在这里工作还习惯吗？有没有男朋友啊？”
　　苏婉脸微微一红，声音更小了：“还、还好。工作挺清静的。男朋友……还没有。”
　　王琳笑意更深，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旁边一直沉默观察的望褚：“诶，小望，你看看，苏小姐这类型的你喜欢不？文文静静的，多好。”
　　望褚正在看墙上挂着的疗养中心创始人简介，闻言愣了一下，转过脸。他的目光和苏婉对上了一瞬。对方似乎被他过于直接的注视弄得有些慌乱，立刻别开了眼，耳根泛起淡淡的红。
　　王琳不放弃：“说真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吧？我看这姑娘对你态度也挺好，刚才回答问题的时候，眼神可没少往你身上瞟。”
　　望褚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平静地、毫无波澜地回答：“王姐，别开这种玩笑。我没有找对象的打算。”
　　他的语气太理所当然，反而让王琳一时接不上话。她稀里糊涂的问了这么一句，
　　“难不成你喜欢男的？”
　　望褚：“？”
　　“姐就是逗逗你，别往心里去啊。”
　　苏婉将他们送到大厅门口，再次躬身，笑容甜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配合的，请随时联系我们。祝各位工作顺利。”
　　转身离开时，望褚最后回望了一眼。苏婉还站在玻璃门内，阳光透过玻璃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那张漂亮柔弱的脸上，笑容完美得像是烙印上去的。
　　太干净了。
　　太刻意了。
　　坐进车里，王琳系上安全带，“这姑娘，防着我们呢。”
　　望褚“嗯”了一声，发动车子。
　　“要么是真没事，”她看着窗外飞逝的山景，“要么……就是早就把屁股擦得一点灰都不剩了。”

　　回到市局已是傍晚。夕阳把办公楼染成沉闷的橘红色。
　　技术队还在比对数据，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望褚把北山之行的简要记录放下，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去档案室再翻翻旧案卷，看看能不能找到北山中心更早的相关记录。
　　档案室在主楼副翼，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灯光昏暗的走廊。这个点，大部分人都下班了，走廊空旷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
　　快到档案室门口时，对面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个子很高，穿着深灰色的立领夹克，戴着鸭舌帽和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他微微低着头，步履匆匆，似乎也在思考什么。
　　两人在狭窄的走廊里错身而过。
　　距离很近。近到望褚能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极淡的、混合着烟草与某种冷冽木质调的气息，不像香水，更像一种长期浸染后的体味。
　　陌生。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平凡，甚至有些过于平凡，扔进人海瞬间就会消失。
　　但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望褚一下。
　　他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转头，径直推开了档案室的门。门在身后合拢，将走廊和那个陌生男人的气息隔绝在外。
　　他在档案室里待了半个小时，却有点心不在焉。那股混合着烟草与冷木的气息，似乎还在脑子里萦绕弥漫着。
　　王琳调侃他的话，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
　　“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吧？”
　　那个陌生男人……会是王姐的男朋友吗？她好像提过，最近在接触一个“搞技术的”，性格有点闷，不爱说话。
　　望褚合上卷宗。他做事一向认真，对人对事都习惯求证。如果是王姐的男朋友，提前认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他走出档案室，回到主楼。刑侦队办公室还亮着灯，王琳果然还在，正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
　　望褚走过去，站到她桌边。
　　王琳抬头，挑眉：“怎么了？北山还有新发现？”
　　“不是。”望褚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很认真地问：“王姐，我刚才在去档案室的走廊，碰到一个男的。灰色夹克，戴帽子眼镜，拿个文件袋。是你男朋友吗？”
　　王琳敲键盘的手指猛地停住。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望褚。那张总是带着飒爽笑意的脸上，此刻表情极其古怪——像是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又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想笑又拼命忍住，最终化为一种混合着震惊、无奈和极度玩味的复杂神情。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然后，她抬起手，用力抹了把脸，肩膀开始轻微耸动。
　　“噗……哈哈哈哈！”压抑的笑声终于冲了出来，王琳笑得弯下腰，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我……我的……男朋友？哈哈哈哈哈！小望啊小望……你……你可真是……”
　　望褚站在原地，看着笑得不能自已的王姐，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搞错了。而且错得……似乎有点离谱。
　　王姐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直起身，擦掉眼角的泪花，但嘴角的弧度依然压不下去。她看着望褚那一脸认真又困惑的表情，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长地说：
　　“小望啊，那个人……不是我男朋友。”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烁着某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芒，慢悠悠地补充道：
　　“我喜欢女的。”
　　望褚迎来了今天的第二个暴击。
　　不过直觉告诉他，王姐没有说谎。那个人，确实不是她的男朋友。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他想，该去一趟暮云春树。

　　同一片濒死的夜色，城市另一端。
　　苏婉早在警方走后就摘下了那漂白过度的面具。此刻的她眼神狠戾，脸上布满疤痕，像地狱里索命的恶鬼一般俯视着地上一团蜷缩在一起的人。
　　“你们当中有泄密者。”
　　挣扎无助的哀嚎似乎助长了她的兴致：“但我等不起你们一个一个交代。”
　　手起刀落，那刃柄直接贯穿了一个人的前胸和后脊。她不急不缓的转动握手，直接砍下一了块肉。
　　全场寂静，压抑的呜咽随之爆发。
　　“这次就当杀鸡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