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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反垄断约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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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差五分,闻舒处理完最后一份邮件,关掉电脑。
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渐次亮起的街灯。春末的夜晚,空气里带着一点暖意和植物的气息。他今天没让白棋安排司机,自己换了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没系领带,里面是简单的白色衬衫,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
比平时上班时随意些,但也不至于失礼。他对着玻璃窗模糊的倒影理了理头发,心里掠过一丝自嘲,多少年没为“吃个饭”这么在意过穿着了?
七点整,他下楼。走出旋转门,就看到龙锦华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
他也换了衣服。不再是白天那身一丝不苟的正式西装,而是深蓝色的棉质衬衫,外面套了件同色系的休闲外套,下身是合体的深色长裤。少了领带和硬挺面料的束缚,整个人看起来比工作时放松不少,但挺拔的身姿和沉静的气质依旧醒目。
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在路灯下显得轮廓分明。察觉到闻舒走近,他抬起头,收起手机。
“很准时。”龙锦华开口,声音在夜晚的空气里显得比白天温和。
“守时是美德。”闻舒走到他身边,两人很自然地并肩而行,“龙特派员推荐的店,应该不会差。”
“叫我锦华就行。”龙锦华侧头看了他一眼,“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闻舒脚步微顿,随即从善如流:“那你也别叫闻总了。闻舒。”
“好,闻舒。”龙锦华念出这两个字时,语气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没再多说,引着闻舒朝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走去。
餐厅确实不远,步行不到十分钟。门面不大,原木色装修,暖黄的灯光从和纸灯笼里透出来,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龙锦华显然是常客,穿着和服的老板娘见到他便微笑着点头,引他们走进一个靠里的小包间。
包间很私密,典型的日式风格,榻榻米上放着矮桌和坐垫。两人脱了鞋进去,相对坐下。空间不大,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闻舒能清晰地闻到龙锦华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像是刚洗过澡的清爽皂角香。
“这家店的主厨是我朋友,材料很新鲜,清酒也不错。”龙锦华将菜单递给闻舒,“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闻舒对日料不算精通,随意点了几样刺身和烤物,便把菜单递回去:“你熟悉,剩下的你定。”
龙锦华也没推辞,又加了几道菜,最后问:“喝酒吗?”
闻舒想起昨晚的狼狈,有些犹豫。
“这里的清酒口感很柔,不容易上头。”龙锦华像是看出他的顾虑,补充道,“少喝一点,助兴而已。”
“好,听你的。”
龙锦华点了一壶大吟酿。等菜的间隙,包间里安静下来,只有隐约从外面传来的轻柔音乐和食客的低语。这种安静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微妙的舒适感。
“你今天提到的那份技术方案,”龙锦华率先打破沉默,将话题引向他们见面的“正当理由”,“我下午又仔细看了一遍。除了能源管理闭环,你们当时对社区数据安全和个人隐私保护的架构设计,也很有前瞻性。甚至在方案里提到了‘数据可携权’的雏形概念,这在三年前,国内几乎没人讨论。”
闻舒有些惊讶于他的细致。
“那是我们当时技术总监的想法,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总想做得比市场要求再多一点。”他回忆道,语气里带着些怀念,“不过你也看到了,理想主义在商业竞争里,有时候是奢侈品。”
“但正是这些‘奢侈品’,可能才是一个企业真正长期竞争力的核心。”龙锦华拿起服务员刚温好的清酒壶,为两人各斟了一杯浅金色的液体,“反垄断调查,除了防止滥用市场地位,更深层的目标,其实是保护创新,防止既得利益者用非竞争手段扼杀那些有潜力改变市场的‘理想主义’构想。”
闻舒端起小巧的酒杯,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所以,你觉得闻氏当年的构想,是被‘扼杀’了?”
“不完全是。”龙锦华抿了一口酒,动作优雅,“我更倾向于认为,是市场压力、资源分配和偶然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你们的竞争对手,当时中标的‘华建集团’,他们的方案更保守,但成本控制更精准,落地风险看起来更低。从招标方角度看,是更稳妥的选择。”
他的分析客观而透彻,没有预设立场。
闻舒点头:“没错。我们输在‘过于超前’和成本上。商业世界,有时候‘够好’比‘最好’更有市场。”
几道精致的前菜陆续上桌。两人一边吃,一边就着技术、市场、创新的议题聊开。脱离了会议室里调查与被调查的对立身份,谈话变得流畅而深入。闻舒发现,龙锦华不仅法律功底扎实,对技术和商业逻辑的理解也远超一般公务人员,观点犀利,视角独特,常常能一语点破问题的关键。
而龙锦华似乎也很享受这样的交流。他话比平时多,眼神专注,偶尔听到闻舒某个精妙的见解时,嘴角会浮现一丝浅淡却真实的赞许笑意。
清酒在不知不觉中下去半壶。闻舒确实如龙锦华所说,没觉得醉,只是周身暖洋洋的,神经松弛下来,连带着看对面的人也似乎笼上了一层柔光。
“说起来,”闻舒夹起一块鲜甜的鲷鱼刺身,状似不经意地问,“你那天说,苍和约了你三次晚餐都被拒了。为什么?”
龙锦华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你想知道?”
“有点好奇。”闻舒坦然承认,“毕竟,他应该也想从你这里‘了解行业情况’。”
龙锦华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闻舒脸上,带着几分审视,又似乎有些别的。“第一,他的邀约目的性太强,我不喜欢在调查期间和核心关联方有过多私下接触,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解和嫌疑。第二,”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闻舒心头一跳,夹着刺身的筷子停在半空。“什么眼神?”
“一种……混杂着不甘、占有欲和炫耀的眼神。”龙锦华说得直白,“好像你是他某种失而复得、或求而不得的战利品。这让我不太舒服。”
这话太过直接,闻舒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垂下眼,将刺身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借以掩饰瞬间的失态。芥末的辛辣直冲鼻腔,刺激得他眼眶微热。
“我和他……”闻舒清了清嗓子,决定也坦诚一些,“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我把他当徒弟,当左膀右臂培养过。他的离开,以及离开后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很失望,也很愤怒。仅此而已。”
“我看得出来。”龙锦华的声音温和了些,“你看他的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警惕和厌烦。”他为自己和闻舒又斟了点酒,“不过,他显然不这么认为。昨晚在宴会上,他最后想跟你说什么?”
闻舒想起苍和那句没说完的“如果当初……”,以及那杯逼到面前的酒。
他扯了扯嘴角:“无非是些试图搅乱人心的话,没什么营养。倒是你……”他抬眼,看向龙锦华,“出现的时机很巧。”
“是吗?”龙锦华不置可否,拿起酒杯,“我只是觉得,你当时可能需要一个解围的机会。”
“谢谢。”闻舒诚心道,也举起杯,“那杯酒,我确实不想接。”
两只酒杯再次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一次,他们的目光在杯沿上方交汇,停留的时间比礼节性的碰杯长了那么零点几秒。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悄然变了味道。
主菜陆续上桌,话题也从稍显沉重的前尘往事转开,聊到了一些更轻松的内容,比如龙锦华在国外读书时的趣事,闻舒创业初期踩过的坑,甚至聊到了共同喜欢的电影和书籍。闻舒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有不少相似的品味和观点。
时间在融洽的交谈中过得飞快。清酒壶见底时,两人都有些微醺。不是醉,而是一种很舒服的、飘飘然的状态,思维依然清晰,但情感和感官的闸门似乎松动了一些。
“差不多了。”龙锦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明天还要工作。”
闻舒点头,叫来老板娘结账。龙锦华坚持要AA,闻舒也没再争。走出餐厅,夜晚的风带着凉意拂面,吹散了包间里的暖热和酒气,让人精神一振。
“我送你回去?”龙锦华很自然地问。
“不用,我走回去就行,不远。你呢?”
“我也步行,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两人站在餐厅门口,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动。街道空旷,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交叠在一起。
“今晚……”闻舒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谢谢款待?聊得很愉快?似乎都太轻飘飘了。
“今晚很开心。”龙锦华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悦耳,“比我想象中还要开心。”
闻舒看向他。龙锦华也正看着他,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映着路灯的碎光,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涌动着闻舒看不太懂,却莫名心头发热的情绪。
“我也是。”闻舒听见自己说。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晚风卷起几片落叶,在他们脚边打了个旋。
“那……周一见?”龙锦华说。
“嗯,周一见。”
龙锦华点了点头,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道:“路上小心。”
“你也是。”
两人终于转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闻舒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恰好龙锦华也在十几米外回过头来。
隔着一段距离,视线再次撞上。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立刻移开。
龙锦华抬起手,很轻地挥了一下。
闻舒也举起手,摆了摆。
然后,他们才真正转身,各自融入夜色之中。
回去的路上,闻舒步伐不疾不徐。春夜的微风带着花香,吹在微热的脸上很舒服。他脑子里回放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龙锦华专注听他说话时的眼神,谈到技术构想时闪过的光彩,那句“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还有最后那个在路灯下回头挥别的身影。
心跳得有些不规律。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龙锦华的聊天窗口,之前因为工作加的好友。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一条关于文件发送的确认信息上。
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闻舒最终什么也没打,只是将手机放回口袋。
有些话,或许不适合隔着屏幕说。
有些正在悄然滋长的东西,也需要时间,慢慢看清它的形状。
他抬起头,看向夜空。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稀稀拉拉,但依稀能辨出几颗特别亮的。
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