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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月15日 周六 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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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昏昏沉沉地烧了整整三日,直到今天早上才勉强降温。
这期间我推掉了所有预约,锁上诊所大门,日夜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收到消息的姑娘们惊讶得不行——毕竟这三年来我过年间都守着诊所,好似要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待到天荒地老。
“林哥,你该不会是偷偷跑去跟哪个漂亮Omega约会了吧?”她们在工作群里面嘻嘻哈哈地打趣,“好不好看?是暴躁小辣椒还是软糯小汤包?啥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啊?”
我没好气地发了个微笑黄豆,“少看点电视剧吧。”
发完这段话后我摁灭手机屏幕,看着床上昏睡着的青年长长地又叹了口气。窗帘没拉,午间的阳光透过窗户轻轻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精致的五官轮廓。睫毛纤长,鼻子挺翘,搭配上苍白的唇瓣组合成一张温和俊秀的脸。
漂亮omega确实有,但却是个大麻烦。
我叹了口气,伸手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热度总算退下去了,背后的缝合处也没有发炎流脓的迹象,再养段时间就能顺利拆线。
我刚打算起身打盆温水,忽然听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只见青年眉心紧皱,无意识地攥紧身下的床单,眼皮下剧烈颤动,像是陷入什么梦魇。我想要上前查看,结果下一秒却和一双浅灰的眼眸对上了视线。
“你……”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刚开口便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得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呕得一干二净。
我听得心惊,“别怕,这里很……”
我话音未落,青年挣扎着就要坐起,压得伤口处的纱布瞬间渗出血色。
“别乱动!”我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膀,“伤口裂开了。”
青年虚弱地靠在我的臂弯,胸膛急促起伏,灰蒙蒙的眼睛里满是惊慌,额前的碎发也随着动作被虚汗糊在面上,乱糟糟的一片。
我仔细将他的汗湿的头发捋到耳后,这才去倒了杯温水。
“先喝点水,有什么待会再说。”
青年先是看了眼我,然后又看了眼那杯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接了过去。他喝得很慢,和猫似的小口小口地吞咽,下去了大半杯水才勉强缓和过来,整个人也从刚刚即将爆炸的边缘变得毛绒绒的一团,看起来乖巧得要命。
“别害怕,这里没有坏人。”我放轻了声音,“很安全。”
青年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摸向自己的后颈。当指腹压在纱布上时,他瞳孔骤然一缩,满脸皆是不可思议。
我心头一紧,生怕他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连忙温声解释,“你送来时伤势很重,我做了紧急清创,用了最好的再生药剂。虽然现在情况不理想,但只要坚持治疗,未来或许……”
我说到一半,忽然沉默下来。实际上腺体本就是脆弱的器官,损毁到这种程度能活下来已是算是奇迹,想要恢复如初根本是天方夜谭。
意外的是青年却没有因此大喊大叫,面上也没有浮现出悲伤的表情。他只是垂下了眼眸,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拜拜手,“不用不用,我其实都没帮上你什么忙……”
“帮上了。”他说,“很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
说完着我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只剩窗外的鸟雀啼叫几声。
我莫名感到有些尴尬。
我轻轻咳了一下,企图将气氛活跃些,“那个……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林清宴,是个诊所的小医生。”
“那天晚上,我就是在诊所后门发现你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放轻了声音,“介意告诉我吗?”
青年点点头。此刻他换下那晚血迹斑斑的脏污衣服,穿上我准备的家居服陷入柔软的白色毛毯里,看起来莫名的乖,“……我叫安遥。”
“安遥。”我笑了起来,“很好听的名字,很衬你。”
“是吗?”安遥很轻地应了声,又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毛毯的边缘。
气氛再次凝固下来。
不过这也正常。我想。毕竟换任谁在陌生环境里醒来,没当场跳起给我这个看起来就形迹可疑的陌生人来上一拳已经算是安遥脾气很好了。
现在倒不如先让安遥先独自消化目前的情况,至于他为什么雨夜浑身是伤,为什么落到如此地步,诸多种种问题还是以后再聊。
反正时间还有很多。
我这样想着,却见安遥突然急急凑了上来,“林……林医生!”
他嗓子还没恢复,加上身体虚弱,说话声音软绵绵的,“我、我其实真的很感、感谢您!谢谢您救了我!”
我有些懵,不知道刚刚安安静静的安遥怎么突然这样,但还是下意识地回了句“不用谢”。
“你现在还没完全恢复,”我说,“要不先……”
他仍然没松开揪着我上衣的下摆,甚至力度更加重了几分。
“林医生,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了……”安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哽咽,“对不起,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的眼睛渐渐泛起水雾,雾蒙蒙的凝起一片湖,像是要下起一场连绵的雨。
我顿时慌了神,连忙抽了几张纸巾递到他手旁,“怎么突然哭了?是我刚刚说了什么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吗?”
安遥没接,而是用力地抹了把脸,擦得面上满是红痕通红。我抓住他的手,这才止住这自虐般的行为。
“林医生很好……都是我的问题。”他说,“您不该救我的……我活着只会连累您。”
安遥垂下头,眼泪一下又一下滴落在毯子上,蕴出小小潮湿的痕迹。
我忍不住皱起眉,“说什么傻话?你能连累到我什么?你杀过人吗?你放过火吗?”
安遥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我说,“就算你一顿饭吃三盆饭,我还是能养得起你的。”
安遥呆了下,“这、这样吗?”
“那当然了,”我说,“如果你能吃四盆也不是不行,能吃饱就行。”
能吃就说明身体好得快,身为医生最希望看到病人胃口好了。
“比起这个,我现在最担心还是会不会影响你的名声。”我叹了口气,“毕竟我是alpha,要是害你被人传闲话就不好了。”
安遥注意力莫名地歪,“……您是alpha吗?为什么我闻不到您的气味?”
我指了指他缠着纱布的后颈,“腺体损伤会影响部分感知功能。这才第三天,身体还没适应,等后续调理一段时间再看恢复情况。”
他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看他这副乖乖模样突然感到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带着声音都放缓许多,“其实刚刚我起身离开并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怕你不自在,所以才……”
“你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随时告诉我。实在不行——”
我弯下腰,在安遥好奇的注视下翻箱倒柜,从柜子里翻出个落灰的棒球棒。我抽了几张纸仔细擦净,猛地塞入omega的手心,“要是觉得我图谋不轨,就用这个。”
我指了指我的后脑勺,“往这一敲,管我什么性别都晕过去,绝对好使。”
安遥显然没见过这般阵仗,手足无措地捧着那根粗壮的棒球棒,一双灰眸瞪得滚圆。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凶器”,又抬头望望我,嘴巴开开合合,始终没吐出半个字。
“放心敲,真晕了也是我活该。”我笑笑,“你先休息,我去准备些吃的。”
安遥猛地回过神,挣扎着就要下床,“还是我来吧……”
“你来什么来?”我按住他的肩膀,“病人就该好好躺着。”
“可我是omega,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事。”安遥的声音很轻,“哪有让alpha下厨的道理?”
我皱起眉,“那我还要说让病人下厨更没道理了。”
“更何况omega又不是生下来就要做这些的。”我说,“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该由自己决定,别人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安遥的眼睛蹬得更大了。
“可是……”他嘴唇动了下,“可是至少让我做些什么,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
“你好好恢复就是最好的报答。”我连忙打断他的话,“知道了吗?”
安遥懵了下,过了会才乖乖点头。
我叹了口气——我感觉这短短几天快把这辈子的气都给叹完了。
“乖乖在这躺着,”我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我很快就好。”
安遥缩回到毛毯里,只露出一张白净的脸,“知道了。”
我逃似的走出了卧室,生怕晚一秒这个不省心的夺门而出,然后我们两个在厨房大打出手,只为了争夺今晚炒菜的权利。
真是越想越偏了。我头疼地搓了把自己的脸。以后还是少刷点短视频吧,看手机看多真的会把人看傻的。
说是要去厨房,但路过卫生间时我还是下意识走了进去。镜中的男人面容俊朗,眉眼温和,鼻梁上夹着副眼镜,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松松垮垮,整个人看起来像只毛茸茸的玩偶熊。
我笑了笑,镜中的男人也跟着笑了笑,怎么看都是一副温和的无害模样。
难道我长得很丑吗?我有些纳闷。为什么安遥刚刚醒来的时候这么怕我?
我想不明白,最终还是放弃了思考,索性直奔厨房,系上围裙准备做饭。
刀刃落在砧板上留下纤维被切碎的轻微响声,一声又一声很是规律。我专心忙活着手中的工作,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安遥。
“你刚刚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躺着的吗?”我连忙放下手中的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知不知道你的伤口还没拆线?现在应该好好躺着休息。”
“我只是……想帮您做点什么。”安遥垂下眼眸,指尖不安地绞着过长的袖口,“我不想……我不想……”
他小声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
“我不做别的。”他声音越说越小,“就洗个菜,可以吗?”
我想要说些什么,可安遥看起来又要哭了。他好像是水做一般,总是能涌出大量眼泪将我轻易淹没在悲伤中。
我瞬间败下阵来,“洗吧洗吧。”
我随手给他拿了几根小的白萝卜,“有不舒服的要立刻和我讲,还有——洗完这个就好好去旁边坐着,别再做其他事了,可以吗?”
他眼睛似乎亮了起来,猛地点点头,接过白萝卜的时候好像拿到了什么宝贝。
我不禁哑然失笑。
至于这么开心吗?我想。诊所里的姑娘们听到要干活都恨不得躲着走,就眼前这个眼巴巴地上赶着干活,傻乎乎的。
安遥洗完后甩了甩水,伸手就想去够菜刀,被我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刚刚答应我什么?”我说,“去休息,别干了。”
青年蔫了下来,要是头上有耳朵这会都要耷拉下来。
我于心不忍,缓和了下语气,“怎么这么实心眼啊?人要学会偷懒嘛。”
安遥沉默了一会,“我只是……只是想变得有用些。”
“我已经给您添了很多麻烦了……”他小声说,“要是还坐着等吃等喝,就太不知好歹了。”
我叹了口气,“祖宗,那你就当我伺候人有瘾,让我照顾你一会,好不好?”
安遥明显怔住了,脸上泛起薄红,配上那头乱蓬蓬的银发,看起来显得额外的呆。
“好、好,”他捂了下脸,“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快步走向餐桌,只可惜有些顺拐,中途还撞到了旁边的柜子。
“看着点路。”我忍着笑,“小朋友。”
安遥同手同脚更厉害了。
等我处理好菜后扭头一看,发觉安遥已经乖乖地坐在餐桌旁边,姿势端端正正,模样比上课的小学生还要认真。
“傻不傻,”我忍不住笑出声,“去沙发上坐着,那边有靠枕,舒服些。”
安遥小小地应了声,听话地坐在了沙发上。
我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客厅里的安遥。青年像只初次探索世界的小动物,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新奇。他的视线先是落在旁边那只滑稽的胖海豹玩偶上,犹豫许久才怯生生地伸出手,轻轻地揪了揪玩偶毛茸茸的尾巴。
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的阵阵暖意让我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锅内蒸腾的水汽渐渐在厨房里弥漫开来,模糊了我的全部视线,但安遥的身影仍旧那么清晰。我仔细端详了一会,目光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在对方裹满纱布的后颈。
这道伤是我亲手处理的,我再清楚不过纱布下的模样:狰狞扭曲,皮肉外翻,即使不再流血,但却像道永不愈合的裂隙,永远刻在面前这个温柔的青年身上,除不去,避不开。
我突然有点心疼——不,应该是愤怒。我气那个对安遥下狠手的人,恨那个让安遥雨夜顶着满身伤仓皇逃窜的罪魁祸首。
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安遥如今落到这种境地?
我不知道,安遥也没有说。
即使我脑内思绪万千,但却不能逼问对方。当时安遥刚醒来的面上满是散不去的恐慌无声地道明了他的遭遇。
要是安遥应激就不好了。我想。他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再被吓一会恐怕更加难康复。
或许应该换个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