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骤雪》岁岁闰

1、追尾

　　夜晚黑幕笼罩之下，路上车辆堵成一串，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都透着焦灼气息，黑夜细碎的月光透过车窗玻璃，只剩些许留在车内坐着的人面孔上。

　　男人手握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捏了捏眉心，今晚他小妹生日，路上一直堵着，心里不免有点疲惫。

　　车辆慢慢向前推进，赵允珩的车辆突然追尾前面的车子，好在堵车速度没那么快，碰撞的力度把车头和车尾像榫卯结构一样嵌合在一处。

　　他先稳住车辆，鉴于车辆之间的间距太窄，赵允珩的头被撞在方向盘上，他缓缓伸手摸了摸额头疼痛的位置，没什么大碍，便下了车。

　　陶穆今天倒了八辈子血霉，借了教授的车赶着去家教兼职，又遇上北城的下班高峰期，堵车堵的心烦意乱。岂料，一辆车毫无征兆地从后方撞来，虽只是轻轻一碰，但那股冲击力和惯性却让她未来得及反应，便已措手不及地跌落地面。
　　她想，今天真是诸事不顺，破大财。

　　她开了警示灯就下了车，拿起手机，只见两旁车辆降下窗户，纷纷张望，陶穆心中不禁嘀咕，这世道果然爱看热闹的人居多。她快步走到受损的车尾，用手机仔细地从各个角度拍摄了照片，心疼了一下自己的钱包，这车是教授今天借给她应急的，刚上路就发生事故，想着就叹了口气。

　　陶穆眼睛黑了又黑，认命似的走上前，敲了敲紧随其后帕拉梅拉的车窗。

　　车主直接下车，下来的是个年轻男人——准确来说，他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

　　颀长的身姿站稳，身着黑色冲锋衣，细长的丹凤眼带着冷漠，眼尾微微上挑且不锐利，下面是高挺不宽的鼻梁，鼻背线条清晰流畅，带点方型的下颌托起微薄的唇型，剑眉星目，看向陶穆的眼神幽暗深邃，冷着脸。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额角有块肿胀，微微泛红。

　　但陶穆心里却不这么觉得，脑袋有点恍惚，这伤更添一丝性感，活脱脱一美强惨。

　　“你好，我已经联系了保险公司和交警。”赵允珩直接说道。

　　陶穆心里放松一点，美强惨跟她的想法差不多，她其实很担心追尾扯皮，让交警来处理总好过私了。

　　“......好的，您没事吧，先生。”陶穆当下放松了许多，便问道。

　　"没事儿..." 赵允珩一边通话，一边缓缓打开了后备箱，从中间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医药箱，拿出消毒喷雾，利落的朝着自己的额头喷了两下。

　　陶穆心中忐忑不安，眼前男人的伤势显现，额头上开始有鲜血渗出，不禁思忖，这样的追尾事故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她打量着这辆豪华轿车，也不像是专业碰瓷团伙的手笔啊。她又转身跑向自己的小车，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警示牌和急救箱，又快步跑向帕拉梅拉。放好警示牌的陶穆单膝跪着地上打开急救箱，找出创可贴，拿给站着打电话的男人。

　　“……一个小事故……嗯，没受伤……处理完就回去。”语气和熙，面色也没有刚才那么凝重，电话那头传来微弱的女声，陶穆离得远，听得不太真切。

　　陶穆把卡通创可贴递给他，对方顺着低头看去，用另一只手轻轻捂着手机听筒，没说话，就直直盯着她。

　　陶穆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有些僵硬的开口说道：“你的伤口开始出血了，用创可贴会好一点。”

　　“谢谢。”赵允珩接过那张印着小兔的卡通创可贴，顺手就揣在了兜里，又接着打起电话。

　　陶穆彻底受不了了，她从箱里又取出一个创可贴，把包装撕开，走上前去示意男人弯腰低头。

　　男人不明就里，陶穆个子比他矮一个头，见他没有配合的意思，女孩只好垫垫脚，把创可贴贴在他渗着血的伤口上。

　　“不客气。”陶穆简单粗暴，平整的贴好创可贴后就连退了几步。

　　她有点晕血，看了好几眼就已经有点头晕眼花，又见对方有些嫌弃她的卡通风格，心里也有点不爽。

　　她忍着全身乏力，把和面前人气质完全不搭的创可贴贴在这个美强惨的那张帅脸上。

　　“听爸爸妈妈的话，这边还有事，先挂了。”赵允珩快速收起手机，斜眼看了陶穆一眼，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

　　这时，交警和保险理赔人员都到齐了，把车辆处理好后，众人一起回派出所处理。保险公司的理赔负责人是个人精，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禁眉头紧蹙：“姑娘，你赶紧上车吧。”

　　陶穆略一思索，明白了他的意图，随即侧身进了车内，到了派出所已经天黑，陶穆坐在室内走廊的椅子上，向学生家长说明情况后就呆坐在那里等警察。

　　对面站着打电话的男人，前额的头发垂下，昏暗的灯光映衬着那张帅脸，长腿微微曲起，耳朵贴着手机，时不时回复对面几句，说的都是些诨话，再加上他这身休闲打扮，像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

　　“追尾……没什么事……等我明天回去再说……”嗓音低缓清冽，没有了变声期的沙哑，像是贴着耳朵灌入，渐渐分明。

　　陶穆又瞧着保险员一身工作制服，专业度很高的样子，除了打电话的时候眉头皱得像她随手扔在包里的购物小票一样。

　　“就一个简单追尾，后座人员由于急刹车撞到了，皮外伤没事……”

　　“啧，这事不大。”说到这儿还瞅了一眼陶穆，追尾的一看是个不差钱的主儿，闹不起什么纠纷扯皮。

　　陶穆眼观鼻鼻观心，这在那没什么声响，她向教授打了电话说明情况，教授没责怪，问过人没受伤，因为人还在外地出差，所以只好陶穆代为处理。赵允珩挂了电话瞧她一眼。

　　女孩一副学生模样，伸手轻撩了撩散落的头发，吸引人的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被灯光映下一片阴影，脸颊圆润流畅，鼻头小巧玲珑，透露着一股俏皮的气息。

　　这时，派出所进来一对夫妻，佝偻着腰，北城已是深秋，仍然穿着单薄的外套，后面紧跟着一个女人，浓妆艳抹，拎着包，踩着高跟，“啪嗒啪嗒”的越过那对夫妻，趾高气扬的朝着工位的民警说：“这俩哑巴不会说话怎么笔录！”语气不屑，眼神鄙夷。

　　民警对她说：“不巧，今晚值班的同事中没有手语翻译。”女人一听，又指着那对聋哑夫妇骂道：“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摊上你们两个哑巴了呢！……”

　　陶穆听不下去了，她走上前，用身体挡住正在谩骂的女人的视线，接着对民警说道：“我会一点手语，应急没问题的。”

　　民警见多了这种蛮不讲理的行为人，语气也有些无奈，忙说，“可以的，麻烦您了。”

　　陶穆转过身对着聋哑夫妇打着手语——你们好，我帮你们翻译可以吗？

　　那对夫妇看懂了就忙点头，陶穆就民警拉的那把椅子坐下，那趾高气昂的女人先发制人：“这两个哑巴，在我家做保洁，总是偷懒赚时长，故意不打扫干净。民警您说说，这种人还有脸要工资！”

　　那对夫妇听了又急又慌，连忙摆手，陶穆示意他们打手语——没有，我们打扫得很快，也很干净，说好每月两千块，现在只给1000。

　　民警问他们有没有合同，夫妇两人把拿来的合同放在桌上，明显标注每月保洁费用2000元，那女人见落了下风，又接着说：“他们效率太低，打扫不干净，我不得扣点工资吗……再说，哪个人赚钱容易……”

　　民警看懂了，这女人分明就是觉得他们夫妇好欺负，故意克扣劳动报酬。

　　陶穆站起来说：“这位女士，那您一没证据，二没合同。他们两个人虽然是残障人士，但是劳有所得的道理您懂，他们也懂。”

　　那女人又破口大骂：“你算老几，管什么闲事。”见状就要上前抓陶穆的脸，这时，一只手扣住陶穆手腕把她拉到身后，赵允珩抬下巴示意民警，对方反应过来，警告面前气急的女人，“故意殴打也是违法，这样，结清这对夫妇的工资，外加经济补偿金。如果有异议，可以提起民事诉讼。”

　　女人一下子落了气焰，剜了那夫妇一眼，摆摆手说：“好好好，就这么办。真是倒霉透顶。”

　　赵允珩松开抓着的手腕，秋冬晚上凉，陶穆却感觉被握过的手腕微微发烫，心里有些不明。

　　赵允珩侧头看她，陶穆还在发呆，这时警察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刚忙完。”打量了众人，“得，各位跟我进去吧。”

　　会议室内，大伙儿落座，交代了事故情况，警察看陶穆和赵允珩都没什么异议，让两人签了责任书，保险公司定损后，就放人走了。

　　派出所门口，年轻又正统的帅哥穿着那件黑卫衣，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神秘的魅力，矜贵又疏离感引人遐想。

　　总盯着也不太礼貌，陶穆就跟男人寒暄了一下：“你好，后续的修理费用是我联系你吗？”

　　赵允珩目光抬起，凝视她数秒，嘴角微启：“加个联系方式吧。”，随即掏出手机，陶穆领会，报了自己的手机号，顺便补充：“我叫陶穆。”又顺手把自己的学生证拿出来给赵允珩看，对方眼力好，记下了她的名字备注，也说了自己的名字，“赵允珩。”

　　陶穆抢先说：“君子如珩，羽衣昱耀。”对方点点头，颇为意外的瞧了她一眼。

　　此时那对聋哑夫妇从派出所出来，走前向陶穆表达感谢，陶穆双手抬起，用手势比划着询问——问题解决了就好。

　　车祸的相关事宜理赔和交警都留了照片，陶穆赶学校的门禁，不如留个联系方式，方便联络。

　　但是赵允珩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艰深，他之前学过一些手语，不是一点都看不懂面前这姑娘用手比划的手语，或许是觉得新奇，她的手语语言很灵动活跃，不光手上动作丰富，面部表情也多变，一会儿勾唇微笑，一会儿眉头轻轻蹙起，转瞬又柔和下来。

　　陶穆向他告别，赵允珩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直到走远，陶穆呼了口气，一晚上都精神紧绷着，又想起赵允珩那张脸，有点恍惚。

　　其实陶穆是见过赵允珩的，在h大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陶穆自从大学开学没见过几个帅哥，当时坐在台下听到众人欢呼，昏昏欲睡的自己被舍友仝璐璐摇醒，跟她说，宽肩窄腰大帅哥来了。

　　抬头看去，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却不显过分正式，有种有意无意的慵懒松弛，“大家好，我叫赵允珩，是今年建筑系新生……”

　　仝璐璐小声贴耳说，“听说他是被保送进来的，咱们建筑系卧虎藏龙啊，不是保送就是省状元。”

　　陶穆喃喃道，“是吗……”

　　仝璐璐又接着说，“生活在你们这些学霸当中，真的好难啊。”

　　台上的人继续说着，“哪怕失败，积攒重新出发的力量，追逐自己的热爱的，相信如约而至的未来。”

　　全场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声，震的空气都在颤抖。

　　陶穆也被触动到，她实在羡慕有些人在新的起点就写下了自己的目标。

　　接下来是提问时间，不同于刚才的专业，有些大胆的女孩子蠢蠢欲动，举起手来，“你好，我想问一下帅哥你有没有女朋友？”

　　赵允珩站在台上，脸上没什么波动，但是还是顺着提问女孩的话回答了，他说，“长得好看的人很难找到对象，你应该知道吧。”

　　一句话出，全场发出更猛烈的掌声和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