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碑》琴枳

2、入秋

　　宋枝穿着米白麻花针织开衫软糯蓬松格纹半身长裙缀着白色木耳边，同格纹围巾与厚底玛丽珍鞋相衬，日系森系的慵懒韵味尽显，明显是已经从那个需要高度警觉的环境里“下班”了，正走在回“日常”角色的路上。或许手里还拎着一个可爱的纸袋，装着刚买的、符合她“人设”的甜点。步伐轻盈，马尾辫随着脚步一跳一跳，脸上是未经世事的甜美笑容。
　　可能刚从法医中心出来就在附近的咖啡馆等她。穿着剪裁利落的冷色调外套，里面是熨帖的衬衫，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她手里可能拿着一份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或者仅仅是一杯黑咖啡。整个人像一座移动的冰山，与周围温吞的环境格格不入。
　　宋枝脚步轻快地靠近，声音像裹了蜜糖：“昭雪姐姐！等很久了吗？这天儿可真怪，穿外套有点闷，不穿又觉得凉飕飕的。”她搓了搓裸露的手臂，鼻尖冻得有点发红，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需要照顾的小动物。
　　顾昭雪目光从文件或远处收回，平静地落在宋枝脸上，像扫描仪掠过：“刚到。天气是借口，你穿得太少。” 她的语气没有责备，只是陈述一个观测事实。
　　宋枝吐了吐舌头，笑容无辜又灿烂：“哎呀，想着周一可能要回暖嘛！姐姐，你说周一咱们穿什么呀？我看上了一条新裙子，鹅黄色的，泡泡袖，特别春天！”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裙子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小女孩对漂亮衣服的期待。

　　顾昭雪：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宋枝的纸袋和全身：“周一有雨，秋天，降温。裙子不实用。” 她停顿了一秒，像是在思考一个复杂的案件线索，然后才补充，“我穿制服。”
　　宋枝：微微噘嘴，流露出失望：“啊……又下雨。那姐姐你天天穿制服不闷吗？我觉得你穿那条墨蓝色的连衣裙肯定特别好看，显得又白又有气质！” 她眨着大眼睛，试图拉近距离，话语里满是“不谙世事”的真诚建议。
　　顾昭雪没有接关于裙子的茬，目光似乎穿透了宋枝甜美的表象，落在某个更深的维度：“周一有例会，你的报告准备好了吗？” 她的话题永远能精准地从“日常”跳回“工作”，像一把手术刀，干脆地划开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
　　宋枝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完美的笑容覆盖：“嗯……还在弄呢，有几个数据不太明白，正想请教姐姐呢。对了，千千你喝咖啡不吃点甜的吗？我买了栗子蛋糕，分你一半呀？” 她迅速而自然地将话题从“报告”这个危险边缘拉开，重新拽回安全的、分享美食的闺蜜氛围中，同时递上那个可爱的纸袋。

　　一个跨境贩毒团伙正在废弃的“红星化工厂” 进行大宗交易。此地管道纵横，视野极差，化学残留物干扰电子信号，是完美的犯罪温床，也是警察的噩梦。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氨气和铁锈味。巨大的生锈反应罐投下狰狞的阴影，脚下是湿滑的、不知名的化学污渍。无线电耳麦里刺啦作响，信号断断续续。
　　沈烬星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紧贴在冰冷的铁罐后。脸上涂着战术油彩，眼神在夜视仪后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敌人的管道缝隙。他是队长，大脑在高速运转：A组到位，B组迂回，狙击手宋砚在制高点……每一个兄弟的位置都刻在他心里。宋砚通过耳麦传来冷静简短的声音：“队长，1点、3点方向，清洁。” 宋砚是他的眼睛，也是他最信任的刀刃之一。
　　就在交易双方现身，即将收网时，意外发生！一名隐藏在通风管道里的敌方狙击手，抢先发现了警方埋伏，第一枪没有打向沈烬星，而是击中了宋砚所在的制高点掩护物！碎片飞溅。
　　沈烬星瞳孔骤缩，对着耳麦低吼：“宋砚！汇报情况！” 同时，他当机立断，手势一挥：“行动暴露！强攻！保护狙击点！” 枪声瞬间撕裂寂静，化工厂变成炼狱。他第一个冲出去，火力全开，为吸引注意，也为给兄弟争取时间。
　　顾昭雪刚和宋枝“讨论”完裙子与报告，电话骤响。分局领导声音急促：“化工厂任务出现意外交火，可能有人员重伤，环境复杂，急需法医和痕检前沿支援，判断伤亡情况、协助维持现场证据链！车马上到楼下！”
　　顾昭雪眼神一凛，所有日常的冰冷瞬间转化为职业的绝对冷静：“明白，立刻出发。” 她一把抓起随时备好的现场勘查箱。
　　宋枝正拿起那块栗子蛋糕，笑容僵在脸上。“昭雪姐姐，怎么了？我……我能帮什么吗？” 她内心警铃大作：该死的！怎么会是那里？！但脸上必须维持“不知所措的关切”。
　　顾昭雪脚步不停，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容置疑：“你是现场记录员，带上装备，跟我走。这是命令。”——她不是询问，是通知。将宋枝放在眼皮底下，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控制。
　　警车呼啸。车内，顾昭雪一言不发，检查着器械，周身气压极低。宋枝坐在旁边，抱着记录板，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指尖微微发白。她甜美面具下的大脑正在疯狂计算：现场情况如何？到底发生了什么？哥哥在不在？
　　化工厂外围已被警方控制，但内部枪声仍零星响起。顾昭雪和宋枝在特警掩护下进入核心区。
　　混乱，硝烟，刺鼻的化学味混合血腥味。伤员已被初步转移。而顾昭雪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那个刚从交火中心撤下来、靠在掩体上急促喘息的沈烬星。他脸上油彩被汗和灰污冲花，手臂有一道明显的擦伤，正渗着血，眼神却像烧红的铁，死死盯着仍在响枪的方向——他在担心还没撤下来的兄弟，尤其是宋砚。
　　顾昭雪没有丝毫犹豫或寒暄，径直走到他面前，不是关心，而是冷冽的职业询问：“沈队，最终交火区在哪？已知伤亡情况和位置？化学污染物分布图？” 她的声音在爆炸余音中清晰如冰锥，一下子将人拉回残酷的现实逻辑。
　　沈烬星猛地回神，看向她。眼神里有未褪的杀意，有看到她的瞬间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但更多的是对当前局面的决断。他用手指向最深处：“C区反应罐后，至少两具敌方尸体。我们的人……宋砚，制高点，被狙击，情况不明，还没撤下来！” 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枝跟在顾昭雪身后，完美地扮演着“紧张又努力镇定”的新人记录员角色。但她低垂的眼睫下，目光却像最精细的探头，飞速记录着：沈烬星的伤势、警力布防细节、顾昭雪与沈烬星之间那种超越寻常同事的、极度紧绷又极度默契的气场、以及……那个让她内心一沉的“宋砚”的名字。他又为什么在？！
　　沈烬星话音未落，顾昭雪已从勘查箱中抽出强光手电和便携式气体检测仪。她看向C区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声音冷冽如手术刀划开空气： “沈队，C区尸体是次要证据。首要任务是确定宋砚同志的生命状态，以及该区域是否存在挥发性有毒化学物泄露。若后者成立，所有人员必须立刻撤离。” 她的话毫无私人情绪，却字字砸在沈烬星的命门上——兄弟的命，和更多兄弟的安危。 “你不能去！”沈烬星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极大，眼底的暴戾与恐惧交织，“里面火力没清干净！” 顾昭雪低头，看向他攥住自己手腕、沾满污血和火药残渣的手，然后抬眼：“沈烬星，我是现场最高技术指挥。放开。或者，你想让宋砚和可能存在的毒气一起赌？”
　　就在这时，宋枝“适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气。她抱着记录板，脸色苍白，指着不远处一个闪烁着异常绿色荧光的管道接口，声音发颤：“昭、昭雪姐……那个，是不是泄漏的磷化氢？遇到空气会自燃的……” 这个提醒极其专业且致命。它瞬间将环境危险等级提到最高，也给了顾昭雪必须进入的、无人能反驳的“正当理由”。顾昭雪深深看了宋枝一眼。那一眼极快，却像冰冷的X光。她没时间深究一个“新人记录员”何以认得磷化氢，只对沈烬星说：“她留下。给我两个人，防爆盾，隔绝式呼吸器。现在。” 沈烬星牙龈几乎咬碎，太阳穴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顾昭雪，仿佛想用目光把她钉在原地。但最终，他猛地松开手，转身嘶吼：“第二小组！跟顾医生进去！用你们的命给她开路！”
　　死亡与真相的边缘 C区如同钢铁坟墓。巨大的反应罐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两具毒贩的尸体以怪异的姿势倒伏在地，血迹浸染着可疑的化学粉末。顾昭雪在防爆盾后，动作快而稳。她迅速用检测仪扫描空气，数据跳动：“磷化氢浓度未达危险阈值，但存在局部□□残留。所有人，检查面罩密闭性。” 她的目光随即锁定制高点。通往宋砚位置的铁梯在交火中部分扭曲断裂。 “顾医生，上不去！”一名特警低喊。顾昭雪没有回答。她将勘查箱交给身后的人，脱下碍事的外套，露出一身利落的作战服（她早有准备）。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抓住一根垂落的、粗粝的电缆线，试了试承重，然后用一种近乎体操运动员的柔韧与力量，脚蹬着锈蚀的罐壁，双手交替，快速向上攀爬！ 沈烬星在下方通过耳麦听到动静，几乎要疯：“顾昭雪！你干什么？！” “救人。闭嘴。” 顾昭雪的声音因用力而微喘，却依旧冷静。她爬上平台，浓烟中看到了倒地的宋砚。防弹头盔上有可怕的凹痕和裂痕，他满脸是血，昏迷不醒，但胸口还有微弱起伏。 “宋砚发现，头部重伤，昏迷，有生命体征。”她一边快速汇报，一边进行战场急救，止血，固定颈部。“需要立刻绳索转运。下方准备接应。” 就在她为宋砚固定时，手电光扫过宋砚紧握的狙击枪旁地面——那里，有几个极其新鲜、不属于警用装备的鞋印，花纹特殊，朝向一个隐蔽的检修通道。而那个通道的方向……顾昭雪的心猛地一沉。
　　暗处的眼睛与棋盘外围，宋枝“焦急”地眺望着C区方向，手中的记录板边缘被她无意识捏得微微变形。她的耳机里，传来极轻微的、经过加密的电流杂音，那是只有她能听懂的讯号。她垂下眼，迅速在记录板的夹层纸上，用指甲划下几个看似凌乱的符号：
　　“鸟未死。巢有眼。勿动。” （意思是：狙击手宋砚没死。现场有隐藏的观察者（可能指顾昭雪或更高层的监视）。停止一切原定接应或灭口计划。）她抬起脸时，又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担忧模样。但她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现场每一个人的动向，尤其是——刚刚被抬下来、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的沈烬星。沈烬星根本没看宋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正在被绳索缓缓降下的担架上，以及，紧跟着绳索娴熟速降下来的、那个一脸冰霜、手上沾着他兄弟鲜血的女人——顾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