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驻马听阳关》珠 子

3、萧关雪 3.寒风吹血着人飞

　　3.寒风吹血着人飞

　　马背上虞文敏玄甲素衣，深色的甲胄上满挂霜雪，手里弓的弓弦尚在轻颤龙吟。
　　同时那几十名骁骑正践冰冲雪而来，蹄声在他身后顿止，马嘶亦停，虞文敏与手下骁骑静静的立在崔老与林漪身后，那群妇孺之前。
　　胡戎一阵惊乱，就在虞文敏出现的同时，原来围着村中男子的东头晒谷场，也传来了惨呼与呼喊声。
　　熟悉的惨呼。
　　片刻之后十多名骁骑刀锋滴血，堵住了街那端的退路。
　　“老人家，你帮着让这些人进去躲避如何？”虞文敏低下头，对崔老吩咐道。 “男人们都在东头。”
　　崔老看着他，在掠过他腰间佩刀时，一双老眼里陡得精芒暴现，弓身一礼，自带着身后妇孺向一边行去。
　　虞文敏侧身避开了崔老的一礼。
　　崔老缓缓行去，胡骑一行没有理会，他们自动分列面向前后两方，刀出鞘，箭上弦。
　　苍狼之子素来只有战死的通士，没有转身逃跑的懦夫。
　　虞文敏与身后骁骑也同时抽刀出鞘，呛啷啷龙吟之声整齐如一。
　　林漪出神地看着虞文敏策马自身边卷掠而过，蹄声如急雨，他只觉体内血热如沸。

　　街道上战斗结束的很快，双方都没有丝毫逃避的意思，有的只是抡马跃马，怒吼厮杀。挥动刀锋映惨淡日光，积雪上泼溅开大片的浓艳腥红，很快就在马蹄践踏下化做血色泥泞。
　　不到半个时辰，羌戎骑兵已经被斩杀殆尽。当村人终于走上街道时，只能看到脚下已经被寒风吹冻上的一片冰红。
　　逃过一劫的萧家村，在雪野里冒出淡淡黑烟。数间被烧毁的房层已经让融雪浸熄，才未成焚村之惨。这次羌戎人是为了奴隶而来，在还没屠杀之前就被制止，但尽管如此，仍有十数人或死或伤，村里已经浮起一片哀哀哭声。
　　虞文敏一行人已经不在村内。风声将哀呼哭泣声送过来的时候，虞文敏面无表情，唯见侧脸上咬肌绷现，本就冰冷的面容越发峻厉。

　　崔老走过来时，皱纹横生的脸上神情疲惫，一双眼睛倦怠的半眯着，萧然白发在寒风中乱舞。此时的崔老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不久前枪如怒龙的他联系起来。但虞文敏看向他的眼神里却是带着敬意，不止是他，他身后的骁骑也大多如此。
　　崔老身后跟着林漪，那杆乌沉沉的长枪就拎在他手里。浑铁长枪对于少年来说肯定过于沉重，但林漪脸上丝毫不见疲态，注目虞文敏，只有兴奋与激动。
　　崔老的声音也是倦倦的，带着种力竭的沙哑，眼光落到他腰畔的刀上，注目片刻：“将军能将宝刀赐老朽一观么？”
　　“不敢，”他这要求不免有些唐突冒味，虞文敏却没有想这些，应声解刀，双手连鞘奉上：“老丈请便。”
　　崔老接过，他只余独臂，于是就着虞文敏之手抽刀出鞘。随后，他的面容就被一抹青森如月的刀光映亮。
　　湛然秋水澄不流。
　　手掌般宽的刀身，弧度不大的狭长锋刃上隐隐约约的泛着血光。崔老翻转手腕刀锋斜抹，嗡然一声龙吟。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手，却仿佛在用眼神抚摸着刀脊上的的一行镌字。
　　那是一行隶书，隶书笔体本来温和，但那行字里笔锋勾抹挑折时却有着刀兵之气。
　　“果然。”崔老手腕一振，刀像长了眼睛一般送入虞文敏拿的鞘中。
　　“你姓虞？”崔老仍是唐突如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还不待虞文敏回答，已经先笑了出来，眼前青年的相貌与当年故人何其相似。“令祖父，近来安否？”他问道。
　　“已于三年前仙去了。”虞文敏顿时明白崔老当年定是祖父故友，礼后方答。
　　“哦。”崔老淡淡的应一声，沉默了片刻后，一言不发的转身拉过林漪，将少年推到虞文敏面前。
　　“这孩子说他要跟你走。”崔老的手搭在林漪的肩头，能觉出来少年身体在微微颤抖，用力一拍。“收下。”他说。
　　“这不妥。”虞文敏沉声道，“军阵凶险，不是玩笑。”
　　“你知道什么？”崔老银白色的寿眉陡得一挑：“当年我跟你祖父时，比他还小一岁。”
　　“此例不可开。”虞文敏摇头，“老丈既是祖父故交，可愿……”
　　崔老从鼻子哼了一声，一言不发扬长而去，竟把虞文敏等人晾在了当场。
　　“回去吧。”虞文敏深深看了林漪一眼
　　林漪一声不吭，也不动。
　　“我记着你。”虞文敏走近一步，少有的温言道，“再过两年你要是还想从军，再来找我。我一定要你。”
　　上马后，虞文敏回头看了一眼，林漪仍旧固执的站在雪里，不肯挪动，虞文敏忽然觉得很想叹气。但最终还是一叩马蹬，率众离去。

　　马去如飞，一道雪烟。
　　站在一株树后的崔老无声的看着他们渐去渐远。眼前一幕何其相似，几若轮回。
　　世事，难道真是一场轮回？
　　他转身向村中走去，背景又已经佝偻起来，比起先前，老态更甚。
　　“三年前啊……八十九岁，倒也算是高寿了。”雪打着旋儿的从树杈上被吹落，也把自言自语的几句话吹得四散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