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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萧关雪 1.北风卷地白草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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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萧关雪
1.北风卷地白草折
北地得春晚,萧关积雪深。
的确是好大的一场雪,满目河山寂寥,放眼看去尽是一片茫茫然的虚白。几抹远山孤树,几处茅舍村落,就是这片天地间仅有的点缀,一幅素色的宣纸上水墨几笔淡写轻描。
萧家村像一头小小的兽,静静的蹲伏在这片雪野之中。
暮色方退,远远天边在暗色的云层下显出一痕鱼肚般的白。
山里的人家素来起得早,村中炊烟开始升起,呼儿唤女的声音也渐次弥漫。于是萧家村这头兽就活了过来,缓缓呼吸,轻轻舒展。
那间位于村头的房舍颇为简陋,屋顶上压的茅草在厚厚的雪下也显出一份敝旧来。像所有北地住房一样,堂屋前有方小小的场院,院边上没有墙,杂木扎的篱笆倒是整齐的很。
吱呀轻响,木板钉成的屋门被人推开,屋里开门的人伴着一股腾腾的热气走出来。身后还没有和拢的门里传来女子的轻声叮嘱——竟是这样一个北方小小村落里难得一见的江南口音,语声流丽温软:“漪儿,记着早点回来,担心着凉。”
“我知道了,娘。”门边的人回头笑着答了一句,随手关上门向外走去。
很快的,那篷水气寒冷的空气里散去,化为点点霜华。站在门边的人显出身形,是个十多岁的清秀少年。雪后天寒,他却只穿了薄薄的一件袄子,腰间系着宽幅的深红色丝绦,越发显得整个人秀颀挺拨。他头上扣着顶翻毛帽子,深色的皮毛里透出一丝丝银色的长毫,压覆在饱满的额头上,一张脸肌肤白皙,更衬得他眉清目秀。
街道是由青麻石砌成的,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中间一溜已经被人铲出一条小道来,残雪点点,把路弄得越发的滑。
林漪脚步稳便,走得颇为轻灵。村里的铁匠看着从自家门口走过去的少年,又回头看了看在院子里劈柴的儿子,不由自主的就将两人比较起来。
“这林家的小娘子,倒是生了个好俊的儿子。”走过来抱柴烧饭的婆娘也看到了林漪,感叹了一句。
铁匠晃了晃头,低声自言自语,“到底是南边的人,好生细致的哥儿。”
嗯,就是太瘦了!铁匠把眼光从林漪的身上移到自家的儿子身上,满意点点头。
山里人家,要生得那么好看做什么?不如长一个好身板。
萧家村的村尾有一片硕大的空场,平平展展,以前那里是处酒楼。那还是当年繁华年景,只存在于一些老人们心里的记忆。现在酒楼早已经在战乱中被烧成了一堆瓦砾,后来慢慢被一点点清理出来,碾平,成了整个村子公用的麦场。
这里已经是村子的边缘,再往外就是高高矮矮的野山,住户不多,或是说,仅有一户。
林漪在那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还没等敲门,屋子里已经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是林家的后生?快进来吧。”
屋子里正中是个火塘,里面炭火微微泛着微微的红光,映出坐在火塘边上的老人。
那真是个老人,老得身子都佝偻了,稀疏的白发在顶心挽成小小一个髻,松松散散的,好像随时会垮脱下来。炭火的红光照在老人的脸上,那些蛛网般的皱纹也被映得明暗相间,更加显得苍老。
如果有人能有耐心,或是有勇气,盯着老人的脸细细的端祥的话,他就会惊讶的发现,老人脸上的那些皱纹里,夹杂着更多的分明是狰狞的刀疤伤痕。因为伤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才与皱纹混杂在一起。
只是这样的人,萧家村还一个也没有。
林漪也不例外。
他虽然喜欢来焦老这里,是因为焦老总是有很多惊险动听的故事,还有什么能比那些边关沙场,大漠冷月,长河孤烟,那些为国羽翼如林之胜的羽骑儿郎的故事更能吸引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的呢?
焦老是个怪人,多年来独居萧家村,但村里的谁也说不清他的来历。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衰配残年的老人是以何为生,直到村人发现每月里总有来自城里的马车拉着粮油布帛之类的送到焦老家里。焦老很少与村里的人打交道,偶尔碰面,点头而已。
但是萧家村的人都很敬他。或是说,即敬,且畏。
那还是六年前,那年也是下了好大的雪,山里的狼群耐不往饥饿,成群结队的来山下觅食。萧家村首当其冲,每入夜,就连村里的街道上都有绿光荧荧的眼睛时隐时现。村民养的鸡猪之类的更是损失怠尽。
一天焦老独自一人出了村,当天晚上,村子外边的狼嚎声响成一片。天亮后村后的打谷场上,整整齐齐的码着数十头狼尸,身首分离,血流遍地。
有人大着胆子问过焦老,狼是谁杀的。焦老只是笑了笑,说,反正不是我 。
那老头子能杀狼?!笑话吧!村里人如是想。
但狼灾却是过去了。
林漪往火塘里丢了几块炭,一阵火星腾起,焦老仍是那么佝偻的坐着,却眼带怜爱的看着他。
焦老喜欢林漪,从这个孩子身上,他能看到自己的当年,还有那些曾经共事的兄弟们的影子。
心头泛起旧事如星火,一转即逝,但又那么红热热的烫,让心都为之一紧一缩,既舒坦,又隐隐有些痛意。
“别去劈柴了,这些尽够得烧。”焦老拍了拍身边的垫子,“坐下,你不是还想听故事吗?”
刚摸过柴刀的林漪挠了挠头:“我怕万一再下雪,柴就不够了。”
“不会再下了。”焦老侧过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肯定的说。
“那谁说得准,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林漪不服。
“我说得准。”焦老哼了一声,想当年他看天候风色,就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林漪仍想去劈柴,刚想往外走,焦老却忽然站起来,一把拉住了他。
他站起来的动作极迅速又敏捷,林漪甚至吓了一跳,腕子被焦老枯瘦的手指紧紧的扣住,一阵疼麻。
“什么声音?”焦老侧耳若有所闻。
林漪茫然的摇头。
焦老也在摇头,脸上的神色却不是茫然,而是若有憾恨。他一耳早聋,不然也不会这么无法肯定,反要问人。
“你贴在上面听听。”他松开林漪,指了指地面。
林漪不解,一阵迟疑。
“快!”焦老低喝。他声音里带着的一种莫名的威压让年少的林漪背上滚过一阵战栗。他依言俯下身去。
“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听。”焦老低声说。
冬日的地面是冰寒的,林漪最先感觉到的就是麻人的寒意,随后他听到了。
一种奇怪的,他从来没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像是夏天里的一场暴雨敲打在青石板上,但又不全像。那里面的急迫紧促是雨声中绝不会有的。
然后他感到手下的地面微微的颤动了起来。
焦老也听到了,他一把扯起林漪:“快走!告诉村里的人,胡狼来了!”
林漪悚然!北地的人都知道什么是胡狼,那不是狼,而是比狼还狠的杀人不眨眼的胡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