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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沉默的伤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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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欺负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课桌上,亮得有点刺眼。
那天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老师不在教室,大家都显得有些兴奋。
有人在偷偷聊天,有人在玩手机,还有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赵繁星坐在座位上,把数学卷子拿出来,一道一道地检查。
卷子上的分数是92分,不算差。
他看着那个分数,心里有一点小小的满足。
也许,只要他成绩好一点,只要他再乖一点,别人就不会那么讨厌他。
“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看见是高磊。
“干嘛?”他问。
“你这卷子借我看看。”高磊说。
“老师不是说,不能抄吗?”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卷子。
“我又不是要抄。”高磊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我就是看看你哪里错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卷子递过去。
高磊接过卷子,扫了一眼,突然笑了:“哟,92分啊,挺厉害的嘛。”
他的声音不小,周围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你看,人家‘书呆子’就是不一样。”有人说。
“人家爸妈离婚了,学习还这么好。”另一个人阴阳怪气地说,“我们要是也离婚,是不是也能考92分?”
周围响起一阵笑声。
赵繁星的手指在桌底下攥紧了。
“卷子还我。”他低声说。
“急什么?”高磊把卷子举高,“我还没看完呢。”
“我要订正。”他说。
“你这么聪明,订正还用看卷子?”高磊笑了一下,“要不,你帮我们也订一下?”
“对啊,赵繁星,你给我也看看。”
“我这道题不会,你教教我呗。”
有人开始起哄。
“我……”他张了张嘴,“我自己也要写。”
“你写什么写,你又不着急。”高磊把卷子往桌上一摊,“来,给大家讲讲。”
“我不想。”他说。
“你怎么这么不合群?”高磊的脸沉了下来,“我们又不是要你命。”
“就是,你又不是老师。”有人说,“讲一下会死啊?”
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微妙。
他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带着不耐烦,甚至有一点威胁。
“赵繁星,你就讲一下吧。”周明在旁边小声说,“不然他们又要说你。”
他看着那一张张脸,突然觉得有点窒息。
“我……”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讲。”
“你不会讲?”高磊笑了,“你不会讲,那你怎么考这么高分?”
“我就是不会讲。”他重复了一遍。
教室里安静了两秒。
然后,有人笑了出来。
“装什么装。”
“就是,以为自己多厉害。”
“不就92分嘛,谁考不到。”
高磊突然把卷子往桌上一摔:“你以为你是谁?”
卷子被摔得有些皱,纸张在空气中发出一声脆响。
“你拽什么拽?”高磊盯着他,“你爸妈都不要你了,你还有脸在这儿装清高?”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他心上。
他的脸一下子白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的声音好像都离他远去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发抖。
“我说,你爸妈都不要你了。”高磊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大了,“你现在在你爸那边住,对吧?你妈又跟别人结婚了。你说你,是不是没人要?”
教室里,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人幸灾乐祸地笑。
有人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赵繁星只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众人面前。
“你闭嘴。”他咬着牙,第一次说出了这样的话。
“哟,还会顶嘴了?”高磊眯起眼睛,“怎么,我说错了?”
“你闭嘴。”他又说了一遍。
“你算什么东西?”高磊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以为你成绩好一点,就可以看不起我们?”
衣领勒得他呼吸有点困难。
他能闻到高磊身上的汗味,还有一点洗衣粉的味道。
“放开我。”他用力去推高磊。
可他的力气太小了。
“怎么,你还想打我?”高磊笑了一下,突然用力一推。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椅子在地上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翻倒在地。
他的背重重磕在地上,疼得他眼前一黑。
“高磊,你干嘛?”周明冲过来,想把他拉起来。
“没事,开个玩笑。”高磊说,“他又没怎么样。”
“你这是开玩笑?”周明的声音有点急。
“不然呢?”高磊摊摊手,“他又没流血。”
赵繁星趴在地上,手指紧紧抓着地板。
他的背很疼,肩膀也很疼,可是更疼的是他的脸。
他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有人好奇。
有人幸灾乐祸。
有人害怕。
有人冷漠。
没有人走过来扶他一把。
除了周明。
“你没事吧?”周明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没事。”他站起来,声音很轻。
“你明明就有事。”周明低声说,“你背上都红了。”
“真的没事。”他说。
他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出任何一点脆弱。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哭了,一旦他崩溃了,那些人只会笑得更大声。
“你看,他都说没事了。”高磊说,“你们激动什么?”
“高磊,你太过分了。”周明说。
“我过分?”高磊冷笑了一下,“我又没打他。是他自己站不稳。”
教室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他也太弱了吧。”
“不就是推了一下。”
“他也太敏感了。”
“敏感”“矫情”“装”。
这些词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突然有点想笑。
原来,被推到地上,也是他的错。
原来,他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放学,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已经有点黑了,路边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灯光落在地上,像一块块被切割开的亮斑。
他的背很疼,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肌肉在隐隐作痛。
他不敢回家跟任何人说。
不敢跟爸爸说。
不敢跟后妈说。
更不敢跟妈妈说。
他想象了一下,如果他跟爸爸说:“今天同学推我,我摔倒了。”
爸爸可能会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或者:“你是不是也有错?”
或者:“你别惹事。”
如果他跟后妈说,她可能会说:“你要学会跟同学好好相处。”
如果他跟妈妈说,她可能会很心疼,然后又会很无力地说:“那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学校?”
可换个学校,又能怎么样?
哪里都会有这样的人。
哪里都会有这样的事。
他不想让任何人担心。
更不想让任何人觉得,他是一个“麻烦”。
所以,他选择不说。
回到家,他悄悄把校服外套脱下来,背对着镜子看了一眼。
背上有一大片红痕,还有一点青紫。
他用手轻轻碰了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后妈在客厅问。
“没事。”他赶紧把衣服穿上,“可能是不小心撞到了。”
“走路小心点。”后妈说,“别老玩手机。”
“嗯。”他说。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背很疼。
心更疼。
他把被子拉到头顶,把自己整个埋进去。
被子里一片黑暗,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一滴一滴,落在枕头上,很快就浸湿了一大片。
他不敢哭出声。
只能把所有的声音,都咽在喉咙里。
喉咙被哭得生疼。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为什么是我?”
“我做错了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很讨厌?”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黑暗,和被子里潮湿的空气。
第二天,他照常去上学。
背还是很疼,可他走路尽量装作没事。
走进教室的时候,高磊正和几个人说笑。
看到他进来,高磊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早啊,书呆子。”
他没有理,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昨天没事吧?”周明小声问。
“没事。”他说。
“你别老说没事。”周明皱起眉头,“你要是再这样,他们只会更过分。”
“那我能怎么办?”他问。
“跟老师说。”周明说。
“老师会信吗?”他笑了一下,笑容有点苦涩,“就算老师信了,又能怎么样?”
周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赵繁星说的是对的。
老师最多会批评他们几句,最多会让他们写个检讨。
可下一次,他们还是会这样。
甚至会更过分。
因为他们会觉得,是赵繁星“告状”。
是赵繁星“小题大做”。
是赵繁星“破坏了同学之间的感情”。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他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疼痛,所有的恐惧,都藏在心里。
藏在被子里。
藏在沉默里。
那些伤口,看不见,却一直在流血。
久而久之,他开始害怕去学校。
早上起床的时候,他会盯着天花板,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他会想,如果今天学校突然放假就好了。
如果今天他突然生病就好了。
如果今天他可以不用去面对那些人就好了。
可时间不会停。
他还是要背起书包,还是要走上那辆拥挤的公交车,还是要走进那个让他窒息的教室。
他的成绩开始下滑。
不是因为他变笨了,而是因为他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他在下面看着黑板,脑子里却不断回放那些嘲笑、那些推搡、那些冷漠的眼神。
作业他还是会写。
只是写得越来越慢。
错误越来越多。
“你最近怎么回事?”有一次,数学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你以前数学挺好的,怎么这次只考了七十多分?”
“我……”他低着头,“最近有点走神。”
“为什么走神?”老师问。
“……”他沉默了一下,“可能是晚上没睡好。”
老师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要注意休息。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你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嗯。”他点点头。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靠在走廊的墙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老师是关心他的。
可老师不知道,他为什么睡不好。
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不知道他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自己被推到地上,看到那些人在笑。
不知道他其实很努力地想要集中注意力,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不想说。
也不能说。
因为一旦他说了,就意味着承认——
他真的撑不住了。
而他,不想承认。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有多脆弱。
所以,他继续沉默。
沉默地去学校。
沉默地被欺负。
沉默地回家。
沉默地哭。
那些看不见的伤口,在沉默中,一点一点地腐烂。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