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边界之战 ...
-
同居第三十天,清晨六点十分。
陆景宸推开房门时,梁锐已经站在玄关穿鞋了。黑色运动服,灰色跑鞋,手腕上戴着运动手表,正在调整无线耳机的位置。
“早。”梁锐没有抬头,声音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
“早。”陆景宸回应,同样平淡,“今天跑哪条路线?”
“南湖。”梁锐直起身,拉开门,“你不用跟来,我想一个人跑。”
门轻轻关上,留下陆景宸独自站在玄关。他盯着那扇关闭的门看了三秒,然后转身走向厨房。水烧开的声音,茶叶在杯底舒展的声音,清晨的公寓安静得过分。
四天前化妆间的对话后,他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冷战。不是吵架,没有冲突,只是默契地拉开距离。他们依然同居,依然一起吃饭,依然讨论剧本,但那些自然流淌的亲近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礼貌,和刻意维持的专业距离。
就像现在,梁锐选择单独晨跑。
陆景宸端着茶杯站在窗前,看着梁锐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小径上,迅速跑远,消失在晨雾中。他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眼神深不见底。
---
上午的剧本围读会气氛紧绷。
今天要讨论的是第八集的重头戏——两位主角因为价值观冲突爆发激烈争吵,几乎分手的戏码。剧本写得很有张力,台词尖锐,情绪激烈。
“这场戏的关键在于,”王导的手指在剧本上敲击,“你们要在愤怒中藏着一丝恐惧——害怕真的失去对方的恐惧。这是他们确认关系后第一次真正的危机。”
梁锐低着头看剧本,陆景宸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王导:“陈曜的台词有些地方过于情绪化,可能需要调整。真正的愤怒往往更克制。”
“这正是我要的效果!”编剧周薇兴奋地说,“陈曜这个角色平时看起来阳光开朗,但他的情绪爆发应该是失控的、原始的。而沈清和的愤怒则相反,越是生气,越是冷静克制。这种对比会非常有戏剧性。”
梁锐抬起头:“我同意编剧。陈曜在这一刻应该失去控制,因为他害怕——害怕沈清和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从来就没有真正在乎过他。”
他的目光终于看向陆景宸,眼神平静,但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陆景宸迎上他的目光:“但如果沈清和真的不在乎,他就不会生气。他在乎,所以才选择用最伤人的方式表达——这是他的防御机制。”
“所以你在为他辩护?”梁锐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挑衅,“因为你自己也是这样?”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们。
陆景宸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握着剧本的手指收紧了些:“我是在分析角色。”
“是吗?”梁锐靠向椅背,那姿态放松,但眼神锐利,“我觉得你是在用角色为自己开脱。毕竟,用温柔作武器,用理智当铠甲,这是你最擅长的,不是吗?”
空气几乎凝固。
王导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角色讨论就到这里。我们继续下一场。”
围读继续,但气氛已经变了。梁锐和陆景宸在讨论台词时不再有之前的默契配合,反而处处针锋相对。一个坚持要加戏,一个坚持要删减;一个认为情绪应该外放,一个认为应该内敛。
到午餐时间,周薇私下对王导说:“他们这是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火药味这么重?”
王导看着远处各自坐在不同角落吃饭的两人,若有所思:“也许是入戏太深了。这是好事,说明他们真的在体验角色之间的关系。”
但真的是这样吗?
---
下午的拍摄在室外进行,一场公园散步的戏。秋日的阳光很好,落叶铺满了小径。
“第八集第五场,第一次,开始!”
陆景宸和梁锐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按照剧本,这是争吵前的平静时刻,两人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
“你昨天又加班到很晚。”梁锐(饰陈曜)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有个项目要赶。”陆景宸(饰沈清和)回答,目光落在远处的湖面上。
“总是有项目,总是要赶。”梁锐停下脚步,“你有没有算过,这周我们在一起吃了多少次晚饭?”
陆景宸也停下来,转头看他:“这是工作,陈曜。你知道我的职业性质。”
“我知道。”梁锐点头,笑容有点讽刺,“我知道你的工作永远排第一,你的形象永远要完美,你的计划永远不能被打乱。我只是好奇...我在这个完美的计划里排第几?”
这是剧本的台词,但梁锐说出来的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到陆景宸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当然重要。”陆景宸按照剧本回答,声音温和,“但成年人要懂得平衡。”
“平衡?”梁锐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你所谓的平衡,就是把我塞进你日程表的缝隙里?在你开完会后,在你处理完邮件后,在你确保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后?”
他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危险:“沈清和,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不想被‘平衡’?也许我想要的是被放在第一位——哪怕只有一次?”
监视器后,王导屏住呼吸。这场戏的情绪张力比剧本写的还要强。
陆景宸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如果你想要的是一段占据全部生活的关系,那你可能找错人了。”
“可能吧。”梁锐点头,笑容变得苦涩,“可能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怎么会以为,一个连自己真实感受都不敢面对的人,能够给我真实的感情?”
这话太尖锐了。
陆景宸的睫毛微微颤抖,但他维持着平静:“如果你对我的感情这么不满意,也许我们应该重新考虑这段关系。”
“也许我们应该。”梁锐说,然后转身离开。
剧本到这里应该结束了,但梁锐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回头说:“你知道吗?最让我难过的不是你的忙碌,不是你的完美主义。而是你明明在乎,却非要装得不在乎。你宁可让我误会你冷漠,也不愿意露出一点脆弱。”
他盯着陆景宸:“这种自我保护,比任何伤害都更伤人。”
然后他真正离开了,留下陆景宸独自站在原地,落叶在他脚边打转。
“卡!”王导的声音里满是兴奋,“太棒了!特别是最后那段即兴发挥!梁锐,你加的那几句台词把整个情绪都升华了!陆老师,你那个眼神也绝了——那种被戳中痛处但还要硬撑的感觉!”
梁锐已经走回监视器这边,陆景宸还站在原地。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落叶,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阴影。
“陆老师?”助理小林小声叫他。
陆景宸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微笑:“来了。”
他走向监视器时,与梁锐擦肩而过。两人的手臂没有触碰,但空气中有种微妙的电流。
“加得不错。”陆景宸低声说。
“真情实感罢了。”梁锐回答,声音同样低。
他们看向对方,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
---
晚上回到公寓,冷战继续。
陆景宸在厨房准备晚餐时,梁锐径直回了自己房间,门关得比平时重了一点。晚餐时,两人对坐在餐桌两边,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没有说话。
“明天拍第九场,”陆景宸放下筷子,“吵架后的和好戏。需要提前对词吗?”
梁锐正在洗碗,背对着他:“不用,我能把握。”
“你确定?”陆景宸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尖锐,“今天下午你即兴发挥得很好,但明天那场戏需要更克制的情感表达。我不希望因为情绪失控影响拍摄进度。”
水声停了。
梁锐转过身,手上还戴着橡胶手套,水滴在地板上:“情绪失控?陆老师是在说我今天下午的表演失控了?”
“我是说,”陆景宸站起身,走向厨房岛台,“有时候真实情绪和表演情绪需要区分。你今天下午...有些个人情绪带入了。”
“哦?”梁锐摘下手套,扔在水槽边,“那陆老师觉得,什么样的表演才是专业的?永远完美控制,永远不出差错,永远像个机器人一样精确?”
“至少不会让私人情绪影响工作。”
“那叫冷漠,不叫专业。”梁锐向前一步,两人隔着岛台对视,“真正的专业是把真实的情感转化为表演的燃料,而不是把自己包裹在真空袋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景宸的眼神冷了下来:“你在说我冷漠?”
“我在说,”梁锐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情感,所以用‘专业’当借口。对晓婉是这样,对我是这样,对你自己的戏也是这样。你永远在安全距离外观望,永远不敢真正跳进来。”
这话戳中了什么。
陆景宸的手指在岛台边缘收紧,指节泛白:“你懂什么?你凭什么评判我?”
“就凭我看到了!”梁锐的声音也提高了,“我看到了你拒绝晓婉时的眼神——你在犹豫,你在动摇,但你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我看到了你演戏时的状态——你在用技巧代替情感,因为情感太危险!我也看到了...”他的声音低下来,“你对我...明明有感觉,却非要保持距离。”
空气突然安静得可怕。
窗外的城市灯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两人之间切割出明暗分界线。
“你说完了?”陆景宸的声音平静得异常。
“没有。”梁锐摇头,眼神里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想知道,陆景宸,你到底在怕什么?怕失控?怕受伤?还是怕...你真的会爱上我?”
最后一个词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陆景宸盯着他,很久很久。久到梁锐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陆景宸笑了。那是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梁锐,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为我拒绝林晓婉是因为你?你以为我保持距离是因为怕爱上你?”
他向前倾身,双手撑在岛台上,两人的脸现在只有咫尺之遥:“让我告诉你真相。我拒绝她,是因为我不喜欢被人逼迫。我保持距离,是因为我知道戏是戏,生活是生活。而对你...”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梁锐脸上逡巡:“我对你有兴趣,这是真的。但兴趣和感情是两回事。你是一个不错的对手,一个有潜力的演员,一个...有趣的室友。仅此而已。”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精准地刺向梁锐最脆弱的地方。
梁锐的脸色白了白,但他没有后退:“是吗?那在储物间的吻呢?那按着我的手在你胸口说‘这里会痛’呢?那也是‘仅此而已’?”
“那是教学。”陆景宸直起身,恢复了优雅的姿态,“至于心痛...也许是入戏太深了。你知道的,好演员容易把角色和现实混淆。”
他转身离开厨房,走到客厅中央,又停下,没有回头:“明天那场和好戏,我希望看到专业的表演。不要让个人情绪影响工作,这是你刚才教我的,对吗?”
脚步声远去,卧室门轻轻关上。
梁锐独自站在厨房里,盯着水槽里还没洗完的碗碟。水龙头滴着水,嗒,嗒,嗒,像心跳的倒计时。
许久,他抬手抹了把脸,发现指尖是湿的。
不知道是水,还是别的什么。
---
深夜,陆景宸坐在书桌前,面前是摊开的剧本,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电脑屏幕上,日志文档开着,光标在空白处闪烁。
他想起梁锐刚才的眼神——那种被伤害但还要强撑的眼神。他想起自己说出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但每一个字都在撒谎。
是的,他拒绝林晓婉不完全是因为梁锐,但梁锐是原因之一。
是的,他保持距离是因为知道戏和生活要分开,但他越来越分不开。
是的,他对梁锐有兴趣,但那不止是兴趣。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真的在痛。不是因为入戏太深,而是因为他刚刚伤害了一个他在乎的人——用最擅长的方式,用温柔包裹的刀子。
手机屏幕亮起,是梁锐发来的信息:
“明天那场戏,我会专业完成。不会让个人情绪影响工作。”
陆景宸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一个字都没有回复。
他关掉手机,打开日志,写:
“第三十天。伤了他。用他最害怕的方式——冷漠的真相。看到他眼中的光熄灭时,这里痛得厉害。但我必须这样做。界限已经模糊得太危险,必须重新划清。即使这意味着...伤害他,也伤害自己。”
保存,关机。
陆景宸走到窗边。隔壁房间的灯还亮着,从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他想走过去,想敲门,想说对不起,想说刚才那些话不是真的。
但他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直到那线光也熄灭,整个公寓陷入黑暗。
在黑暗中,他轻声说:“对不起。”
没有人听见。
窗外,城市的夜晚依旧繁华,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但在这个公寓里,两个原本正在靠近的心,因为恐惧,因为自我保护,又重新推开了彼此。
只是这一次,推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感到了疼痛。
真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