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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林惊澜靠在粗糙的青砖墙上,按着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眉头微蹙。萧景珩站在两步开外,并没有上前搀扶,而是静静地看着她。此时的他,收敛了平日里那副温润无害的皇子面具,眼神锐利得像是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林二小姐,”萧景珩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幽暗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冷,“你可知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北狄的死士。”林惊澜咬着牙,从衣摆上撕下一条布条,熟练地单手包扎伤口,动作利落得不像个闺阁女子,“用的弯刀是‘狼牙刃’,箭也是草原上特有的倒钩箭。”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以身犯险?”萧景珩看着她那只染血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与责备,“你是侯府千金,这种查探敌情的事,自有巡防营和兵部去做。你一个女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卷进来,就不怕给你父亲惹来杀身之祸?”

      在他看来,林家如今在朝堂上已是众矢之的,林惊澜此举太过鲁莽。若是刚才死在这里,林镇远怕是要发疯,届时京城必乱。

      “巡防营?兵部?”林惊澜系好布条,抬头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殿下难道不知道,兵部如今姓‘赵’吗?巡防营里又有多少是周宰相的人?”

      她站直了身子,虽然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殿下以为我查这些,是为了帮父亲在朝堂上扳倒赵尚书?是为了争权夺利?”

      萧景珩微微挑眉。

      林惊澜上前一步,直视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声音虽然因为疼痛而有些颤抖,却字字铿锵:“我查他们,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他们在黑市买硫磺和硝石,在造淬毒的箭头!这些东西若是大量进城,炸的不是某一个官员的府邸,死的不只是我林家的政敌,而是这京城里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

      她指着巷口那个刚才差点成为牺牲品的、此刻早已吓跑的小男孩消失的方向,情绪激动:“就像刚才那个孩子,他懂什么?他只知道饿了要吃饭,冷了要穿衣。可那些人为了权欲,为了引我出来,可以毫不犹豫地拿他的命做诱饵!若是让北狄的阴谋得逞,京城沦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到时候,死的又何止是那个孩子?”

      萧景珩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红衣染血的少女。她愤怒,她不甘,但她的愤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甚至不知道她名字的普通人。

      在这污浊的官场和冷漠的皇室中浸淫太久,他见惯了每个人做任何事背后都有算计。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权。

      唯独她,为了“活人”。

      那种久违的、赤诚的“义”,像一道光,狠狠劈开了他心底的阴霾。

      “林惊澜。”萧景珩低声念着她的名字,这一次,语气中没有了试探,只有一丝敬重,“你……很像林侯爷。”

      “那是自然。”林惊澜扬起下巴,骄傲地哼了一声,随即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嘶……行了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救命之恩,惊澜记下了。但他日若是殿下想利用此事做文章,恕不奉陪。”

      说完,她捂着手臂,转身便走。

      “慢着。”

      萧景珩忽然开口。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墨色的小瓷瓶,随手抛了过去。

      林惊澜下意识接住。

      “宫里的金创药,不留疤。”萧景珩背着手,转过身去,声音恢复了淡淡的温润,“还有,那些死士的尸体,我会让人处理干净。你……早点回家。”

      林惊澜握着还有些温热的瓷瓶,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孤寂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抱拳一礼,随即消失在巷弄深处。

      她心中有惊疑,有欢喜,有震慑。

      那几名遁走的死士,三皇子自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但林惊澜没想到,他会这么笃定的相信那几人已死。

      这人的城府,深不可测。

      但他的出手相救,似乎击中了自己心底的某根弦。

      ……

      回到侯府时,已是深夜。

      林惊澜像做贼一样避开前院的下人,从后花园翻墙溜进了惊澜阁。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屋内亮着灯。

      林疏月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卷书,但书页半天没翻动一下。桌上放着早已备好的剪刀、纱布和热水。

      “阿姐……”林惊澜心虚地叫了一声。

      林疏月抬起头,目光在她还在渗血的手臂上定格了一瞬,没有预想中的责骂,也没有惊慌失措的尖叫。她只是放下书,平静地指了指旁边的软榻:“坐下。”

      林惊澜乖乖坐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疏月走过来,轻轻揭开那块被血浸透的粗布条。当看到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医者的镇定。

      清创,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林疏月一言不发,只有剪刀剪断纱布的“咔嚓”声。

      “阿姐,你骂我两句吧。”林惊澜受不了这种沉默,小声嘟囔,“你这样不说话,我害怕。”

      林疏月打好结,这才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红通通的,显然是强行忍住了眼泪。

      “骂你?骂你有用吗?”林疏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知不知道,刚才看见你一身血进来,我的心都要停了。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跟爹娘交代?让我怎么活?”

      “阿姐,我错了……”林惊澜眼圈也红了,伸手去拉姐姐的袖子,“但我查到了大消息!真的!这伤没白受!”

      她顾不得疼,连忙把在鱼龙巷和老乞丐那里得到的消息,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随着她的讲述,林疏月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眼泪也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硫磺,硝石,毒箭,还有赵家的泔水车……”林疏月喃喃自语,随即猛地站起身,“惊澜,这事太大了。这已经不是咱们能处理的了,必须立刻告诉父亲。”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惊澜点头,“这群混蛋想炸京城,咱们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

      一炷香后,侯府书房。

      气氛凝滞如同暴雨将至的黑云。桌案上,那枚带着倒钩的狼牙袖箭在烛火下泛着森冷的蓝光。

      林镇远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这是他在思考战局时的习惯动作。林惊云站在一旁,拳头紧握,因为愤怒,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父亲!”林惊云终是忍不住了,声音压抑着怒火,“赵家勾结外敌,私运火药,这不仅是要害我们林家,更是要拉着全京城的百姓陪葬!儿子现在就拿着这支箭进宫面圣!哪怕拼着御前失仪,也要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站住。”

      林镇远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一道军令,瞬间定住了林惊云的脚步。

      这位鬓角染霜的大将军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炬:“惊云,你二十有四了,怎么遇事还如此沉不住气?进宫?告御状?你凭什么告?就凭惊澜手里这支箭?还是凭那个老乞丐的一面之词?”

      “这难道还不够吗?”林惊云急道。

      “不够。”林镇远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背影巍峨如山,“赵尚书掌管兵部,调动军械、安排城防皆是他的职权。他完全可以说那些硫磺硝石是兵部正常采购,那些北狄人是用来训练的‘假想敌’,至于这支箭……他更能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林家为了报复私怨,伪造证物,栽赃朝廷命官。”

      林惊澜捂着手臂,虽然疼,但脑子却很清醒:“爹说得对。大哥,现在陛下对咱们家本就忌惮,若是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这一状告上去,不仅扳不倒赵家,反而会让我们林家背上‘居心叵测、离间君臣’的罪名。”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火药埋进京城?”林惊云一拳砸在柱子上,“咱们林家守了一辈子的国门,难道要在自家门口被人炸翻天?”

      “自然不能。”

      林镇远转过身,这一刻,他身上的暮气尽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帅才锋芒。他在书房中踱步,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在丈量着生与死的距离。

      “赵家敢在京城玩火,依仗的是什么?是兵部的职权,是京兆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是陛下对武将的猜忌。”林镇远沉声道,“我们若想破局,就不能走寻常路。我们要做的,不是‘告状’,而是‘捉贼拿脏’。”

      他走到桌案前,提笔在一张信笺上疾书,字迹苍劲有力。

      “惊云,听令。”

      “儿子在!”

      “你拿着我的手书,今夜子时,悄悄去一趟城西大营。去找张副将——他是我当年的生死兄弟,如今虽然退居二线掌管后勤,但他手里有一支不受兵部直接调遣的‘巡防预备队’。”

      林镇远将信折好,郑重地交给长子:“告诉他,就说我林镇远欠他一个人情。让他从明日起,以‘检修城防’为名,暗中封锁那家客栈周边的三条街道。记住,是暗中封锁,只许进不许出,切勿打草惊蛇。”

      林惊云接过信,手有些颤抖:“父亲,私调军队,哪怕只是预备队,也是……也是死罪啊!”

      “若是京城炸了,百姓生灵涂炭,那我林镇远活着也是罪人!”林镇远虎目圆睁,声如洪钟,“这罪名,为父担得起!去!”

      “是!”林惊云眼眶含泪,咬牙领命而去。

      “惊澜。”林镇远看向二女儿,目光柔和了几分,却依旧严厉,“你的人脉广,让你那些江湖朋友——尤其是那个老乞丐,给我死死盯住赵家别院。我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运货,走哪条路,接头人是谁。切记,只用眼睛看,绝不可动手。一旦动手,就会给对方销毁证据的机会。”

      “女儿明白。”林惊澜郑重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疏月。”

      林疏月上前一步,神色沉静:“父亲请吩咐。”

      “这场仗,怕是免不了流血。”林镇远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一旦我们动手截获火药,赵家狗急跳墙,可能会在街头大开杀戒。你要备好足够的伤药和人手。若是真的乱起来……侯府的大门要时刻敞开,接纳受伤的百姓。”

      “女儿早已备好,随时待命。”林疏月轻声却坚定地回答。

      安排完这一切,林镇远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仿佛在与这黑暗进行无声的对弈。

      “父亲,”林惊澜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若是我们截获了火药,抓住了人,陛下……会信我们吗?”

      林镇远沉默了片刻。

      他伸手摸了摸案上那块有些磨损的惊堂木,那是他从武将转为侯爵后,陛下御赐的,寓意“镇守一方”。

      “惊澜,”林镇远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与决绝,“为将者,求的是无愧于心,无愧于民。至于君王信不信,那是君王的事;做不做,是臣子的事。”

      他抬起头,看着女儿,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豪迈的笑意:“哪怕最后这功劳变成了罪名,哪怕这顶乌纱帽,甚至这颗项上人头保不住……只要这京城的万家灯火还在,这买卖,咱们林家就不亏!”

      林惊澜心中猛地一震。

      她看着父亲那宽厚的肩膀,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就是她的父亲,这就是镇远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为了虎皮,而是为了山下的人不被虎伤。

      “女儿……懂了。”林惊澜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林镇远一人。

      他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块早已生锈的兵符,那是他当年交还兵权时,陛下特许他留下做念想的半块残符。

      “老伙计,”他摩挲着兵符,低声自语,“这一回,怕是要用这身家性命,再赌一次大魏的国运了。”

      他赌赢了,百姓安;他赌输了,林家亡。

      但他从没想过不下注。

      烛火爆出一个灯花,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宛如一座在风雨飘摇中,死死撑住天地的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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