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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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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懒困,日头刚爬上侯府的琉璃瓦,后院的惊澜阁里还静悄悄的。
“啪。”
一只绣花鞋精准地飞过半个屋子,砸在了那团拱起的锦被上。
“林惊澜,再不起来,我就让青黛把你昨夜偷偷藏在枕头底下的那本《江湖豪侠传》拿去给爹当柴火烧了。”
锦被里的人像毛毛虫一样蠕动了一下,随后猛地掀开,露出一张睡眼惺忪却难掩艳丽的小脸。林惊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青丝,哀怨地瞪着站在床边穿戴整齐的姐姐。
“林疏月,你干什么!”林惊澜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今日那什么百花诗会,去的都是一群在那‘伤春悲秋’的酸秀才和娇小姐,我去干嘛?表演胸口碎大石吗?”
林疏月一身淡青色的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外屋摆着一碗刚熬好的百合莲子羹,那是她亲自下厨弄的,原本是想以此诱惑妹妹起床。听到林惊澜的话,林疏月眉毛一挑:“胸口碎大石倒也不必,只要你不当众把哪家公子的胳膊卸下来,母亲就烧高香了。”
“快起来,听说今日苏家表哥送来了江南最新的云锦,若是去晚了,我就让人全裁成帕子,你那身骑装便只能用麻布做了。”
“你敢!”
一听这话,林惊澜瞬间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一边抓衣服一边嘟囔:“最毒妇人心。阿姐,你日后若是嫁不出去,定是因为这张嘴。”
“嫁不出去正好,我也乐得清静,还能在府里多扎你几针。”林疏月也不恼,嘴角甚至勾起一点笑意,顺手拿过梳子,把咋咋呼呼的妹妹按在妆台前,“别乱动,今日要给你梳个飞仙髻。”
“我不要飞仙髻!那是大家闺秀梳的!”林惊澜抗议,手不安分地去够桌上的胭脂,“我要梳高马尾,要英气!要杀气!”
“闭嘴。”林疏月手法娴熟地在她头上插上一支步摇,将那缕不安分的头发镇压下去,“今日你是去参加诗会,不是去剿匪。给我老实点。”
铜镜里,映出两个少女的模样。一个温婉中透着清冷的执拗,一个明艳里藏着野性的张扬。虽然嘴上互不相让,但林疏月梳头的动作却极轻,生怕扯痛了妹妹;而林惊澜嘴上喊着“不要”,脑袋却乖乖地顺着姐姐的手劲转动,像只被顺毛的大猫。
梳好头,林疏月拉着林惊澜一边往外屋走,一边叮嘱:“这飞仙髻要端庄,你今天可别跑跑跳跳的弄乱了飞仙髻。”
林惊澜敷衍着答应了。
二人正要喝粥,院门却被“砰”地一声撞开了。
“二姐!二姐救命啊!”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炮弹一样冲进来,直接钻到林惊澜身后。
紧接着,侯府世子林惊云大步流星地追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只被画得面目全非的风筝,那张向来宠辱不惊的俊脸上此刻写满了崩溃:“林惊鸿!你给我出来!谁让你在我的策论文章背面画乌龟的?还做成了风筝?”
只有十岁的林惊鸿从二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理直气壮地喊:“大哥你那文章太枯燥了,夫子看了都要打瞌睡!我画个乌龟那是……那是‘龟寿延年’,是祥瑞!你该谢我!”
“祥瑞?”林惊云气极反笑,撸起袖子,“过来,大哥今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祥瑞’的铁拳。”
“二姐救我!大哥要杀人灭口啦!”林惊鸿把满是糕点屑的手往林惊澜那身崭新的绯色裙子上蹭。
“哎呀我的裙子!林惊鸿你个小兔崽子!”林惊澜尖叫一声,也不管什么飞仙髻了,跳起来就要抓弟弟,“大哥你别动手,让我来!今日我要是不把你屁股打开花,我就不叫林惊澜!”
“大姐救命!”林惊鸿见势不妙,又往林疏月身后躲。
林疏月无奈地扶额,一手护住像猴子一样乱窜的弟弟,一手还要拦着张牙舞爪的妹妹,还得劝着气得头顶冒烟的大哥:“好了好了,都消停点。哥,你那策论昨晚爹看过了,说你是乱写糊弄夫子的,惊鸿才拿走了。还有惊澜,你也别跳了,刚插好的步摇都要掉下来了。”
“阿姐你偏心!”
“大姐最好了!”
“大妹你就惯着他吧!”
惊澜阁里顿时乱作一团,鸡飞狗跳的声音甚至传到了前院。
……
正厅饭桌上。
镇远侯林镇远端着粥碗,听着后院传来的喧闹声,原本想板起脸训斥几句“成何体统”,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翘。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坐在对面的夫人苏清婉:“夫人啊,你看这……是不是太吵了些?若是传出去,那些御史又要说我林家治家不严了。”
苏清婉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鸡蛋,眼皮都没抬:“吵点好。若是哪天府里静悄悄的,那才叫人心里发慌呢。再说了,孩子们这样,还不是随了侯爷当年的性子?”
林镇远老脸一红,嘿嘿笑了一声:“也是,也是。想当年我……”
话没说完,四道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正厅。
“爹!娘!早!”
四个人异口同声,行礼的动作倒是整齐划一,显然是练出来的。
林惊澜抢先一步坐在苏清婉身边,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娘,你看大哥,一大早就欺负小弟。还有阿姐,非要把我打扮成花瓶,还要我去诗会受罪。”
林惊云翻了个白眼,把那只画着乌龟的风筝往桌上一放:“娘,看看您小儿子干的好事。”
林惊鸿则趁机爬上林镇远的膝盖,把那双沾满糕点屑的小胖手往亲爹那件威严的朝服上抹:“爹,大哥二姐都要揍我,我怕。”
林镇远看着朝服上的油印子,胡子抖了抖,最后还是没舍得把小儿子扔下去,只能无奈地看向大女儿:“疏月啊,你是长姐,你管管。”
林疏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粥,淡定道:“爹,管不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们看着便是。再说了……”她抬起眼帘,目光扫过这一桌子人——
父亲威严却是个“妻管严”加“孩奴”,母亲看似温柔实则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大哥嘴硬心软是个标准的“弟控妹控”,二妹张牙舞爪其实最是护短,小弟调皮捣蛋却是全家的开心果。
林疏月放下粥碗,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极暖的笑意:“这样挺好的。”
“行了,快吃吧。”苏清婉给每人夹了一筷子菜,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今日诗会,你们姐妹俩去玩玩便是,不用太拘着。若是有人敢给你们气受,回来告诉你们大哥,让他去堵人家大门。”
“娘!”林惊云无奈,“我是世子,不是土匪。”
“就是就是,大哥太怂。”林惊澜咬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要是有人欺负阿姐,我就放惊鸿去咬他!”
“二姐!”林惊鸿抗议,“我是人,不是狗!”
“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穿透了侯府的屋顶,惊飞了树梢上的几只喜鹊。阳光透过窗棂,毫无保留地洒在这张圆桌上,将每一个人的笑脸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这一刻的林家,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边关的烽火,也没有朝堂的暗箭。
林疏月看着正在和林惊澜抢最后一个包子的林惊鸿,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父母,悄悄伸出手,在桌下握住了妹妹的手。
林惊澜正忙着抢包子,感觉到姐姐的手,下意识地反握住,掌心温热,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阿姐,怎么了?”林惊澜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
“没事。”林疏月帮她擦掉嘴边的一点汤汁,轻声道,“吃快点,不然真要迟到了。若是迟了,我可不管你,让你自己走着去。”
“走就走,我有轻功!”
春风拂过厅堂,卷起案几上的一角书页,也卷起了这满室的温馨与喧嚣。
此时此刻,无人知晓,这看似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一顿早饭,这鸡飞狗跳却暖意融融的日常,在不久的将来,竟成了他们每个人在漫漫长夜里,哪怕流干了血泪,也回不去的梦境。
但此刻,阳光正好,他们都在。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