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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瘸子,后悔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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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我去的是一家藏在老洋房里的私房菜馆,门面低调,爬满藤蔓的红砖墙上只有一枚小小的铜牌。推开沉重的橡木门,里面别有洞天。彩色玻璃窗滤进昏暗光线,老式留声机流淌着沙哑的爵士乐,空气里有雪茄、旧书和昂贵木材混合的沉郁气味。
穿马甲的服务生无声引路,穿过走廊,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他没敲门,只是侧身让开。
我推开门。
包厢不大,布置得像旧时书房。壁炉里燃着虚弱的火,一位老者坐在壁炉旁的皮质沙发里,正就着台灯的光线看一份文件。他穿着灰色的衬衫,头发银白,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老花镜。
听到动静,他没抬头,只是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坐。等我两分钟。”
声音平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略微拖沓的腔调,却有种不容置疑的从容。
厉寒杉的脚步在门口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走进去,没坐,而是踱到窗边,望着窗外,双手插在裤袋里。从我的角度,能看到他绷紧的肩线。
我僵在门口,不知该进该退。
老者终于放下文件,摘了眼镜。他先看向厉寒杉的背影,目光停留几秒,然后转向我。
那眼神很温和,像冬日壁炉里那点微弱的暖光,却让我本能地感到一种被穿透的不适。
“这位是?”他问。
厉寒杉这才转过身,像刚想起来似的,随意抬了抬下巴:“姚书宜。带他一起吃点东西。”
没有称谓,没有关系定义。但“带他一起”这种说法,在这种场合、从他嘴里说出来,本身就充满了暧昧的留白。
老者“哦”了一声,没多问,只是对门口的服务生微微点头:“上菜吧。”
菜一道道上来,是精致的本帮菜,浓油赤酱,摆盘却极简。老者话不多,只偶尔问厉寒杉几句公司近况,语气像寻常长辈关心小辈,但每个问题都落在关键处。
厉寒杉回答得简洁,姿态是少见的恭谨,甚至主动为老者布菜。他脸上始终带着很淡的笑意。
可我总觉得那笑容生涩,我好像从来没见他真正的笑过。
“小瘸子,尝尝这个。”厉寒杉说着,给我夹了菜。
又是这个称呼,不尊重,但平和的语气里显得很暧昧。
老者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我,忽然说:“这孩子面相不错,眼神干净。”
他顿了顿,补充道,“比你以前带回来的那些强。”
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厉寒杉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可坐在他旁边的我,却看到他握着筷子的手,缓缓蜷起,绷紧。
他声音依旧带着笑:“您喜欢就好。”
“喜欢谈不上。”老者说,“只是看着不烦。”
接下来,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我埋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味同嚼蜡,如坐针毡。
快吃完的时候,老者忽然停下,目光又落在我脸上,像在回忆什么。
“姚……书宜?”他念我的名字,语速很慢,“这名字,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我一懵,这不可能。
厉寒杉夹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重名的人多。您可能记错了。”
“也许。”老者没深究,转而问,“现在在做什么?”
我看向厉寒杉。他正低头舀汤,垂着眼睫。
“……暂时在厉总公司帮忙。”我斟酌着词句。
“嗯。”老者点点头,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跟着寒杉好好学。他做事有主意,就是有时候太独。”他顿了顿,目光在厉寒杉脸上扫过,又落回我身上,“有人陪着,也好。”
厉寒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笑了。
离开时,老者拍了拍厉寒杉的胳膊:“有空来家里坐。”
然后,他转向我,点了点头,语气和蔼:“带你的——小瘸子,一起。”
坐进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某种紧绷的东西骤然断裂。
厉寒杉脸上所有伪装的温和平静瞬间剥落。他没说话,没看我,只是靠在后座,闭着眼,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仿佛在忍受某种突发的剧痛。
车内空气凝成冰。
司机屏住呼吸,连引擎启动的声音都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车开出两条街,厉寒杉忽然睁开眼,对司机吐出两个字,声音冷硬:“停车。”
车在路边急刹。他没动,也没说为什么停车,就那么沉默地坐着。
漫长的几十秒后,他才开口,声音嘶哑:“下去,买包烟。”
我推开车门,一阵突然袭来的冷风,吹的我呼吸一窒。
我赶紧关上车门,一瘸一拐的小跑着去买烟。
我拿着烟回到车边,拉开后座门——
“谁让你坐后面了?”他的声音从车内传来,没有温度,“前面。”
我动作僵住,转头看向副驾。司机低着头,盯着方向盘。
默默关上门,拉开前门坐进去。我把烟递向后面。
他没接。
我只得收回手。
后视镜里,厉寒杉又闭上了眼,可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要将车厢冻结。他的手搭在膝盖上,五指缓缓收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像在压抑着什么即将失控的东西。
我不明白。饭桌上,气氛融洽。为什么他反而像被触到了逆鳞?
一路死寂。
车在公司地下车库停稳,厉寒杉推门下车,径直走向电梯,没有等我,也没有回头。脚步声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一声声,又重又急。
我攥着那盒没拆的烟,跟上去。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人。镜面墙壁映出他的脸,苍白,空洞,眼神涣散地望着跳动的数字。那股压抑了一路的暴戾气息,在密闭空间里无声发酵。
“厉总,”我终究没忍住,声音发干,“是我哪里……”
他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如箭,直直刺过来。
然后,他伸手,一把将我抵在电梯壁上,“轰”的一声响,把我吓了一跳。
“你不需要明白。”他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出来,“你是我买来的。我让你演什么,你就演什么。至于观众是谁,为什么演,”他冷笑,“你没资格问。”
电梯忽然一阵晃动,灯光也开始闪烁起来。
“轰隆”一声,电梯开始快速下坠。
那一刻,血液直冲大脑,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
电梯忽然停下,黑暗的轿厢内伸手不见五指。
压在我胸口的那只手松开了,听着脚步声,厉寒杉似乎退了几步。
我赶紧从口袋里摸手机,却猛然想起,落在了车里。
不知道有没有用,我摸索着在电梯按键上,从上到下按了一遍。
“厉总,我手里落车上了。你打个电话,叫人过来吧。”我说完,却无人回应。
我听见粗重的喘息声,像一只困兽在苦苦挣扎。
“厉总?”我轻唤了一声,蹲下身,朝着喘息声慢慢摸索。
“你还好吗?”
我轻触到他衣服的时候,忽然被他用力的抓住了手腕。
“滚!”
他喊,却少了些气势。
他好像很难受,很不舒服,尽管他想让我滚,那只手却还紧紧的抓着我,像是要抓断我的手腕一般,令我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