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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瘸子,后悔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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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动了。我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是厉寒杉刚发来的公司地址,还有一条转账信息——五万块。
附言:预支薪水。
我看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车停在小区门口时,已经快下午三点了。我推开车门,瘸着腿往家走。身上的衬衫很单薄,深秋的风吹过来,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楼道里很安静。我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却迟迟没有插进去。
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程向东站在门后,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他看着我,看着我身上的不合体的高档衬衫,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一句:“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侧身进门。
客厅里,航航坐在地板上玩积木,云姑在一旁摘菜。看到我,航航立刻丢下积木跑过来,“妈妈!”
他抱住我的腿,小脸在我身上蹭了蹭,然后皱起鼻子,“妈妈,你身上好香。”
一股酒气哪里香了,我笑了笑,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了晃,然后蹲下身抱住他,闻到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忽然就撑不住了,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航航吓坏了,“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程向东走过来,手足无措地站着,“书宜,你……面试怎么样?”
我抹了把脸,站起来,“通过了。明天上班。”
“真的?”程向东眼睛一亮,“什么工作?薪水怎么样?”
“助理。薪水……”我顿了顿,“还行。”
程向东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那就好,那就好。今天爸妈他们……你别往心里去。房子我们不卖,我会尽快找到工作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恳求,有疲惫,有逃避。
我轻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构成这个奇怪的家庭,我们都责任。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在一起。
喉结滚动,一阵干涩,最终我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我转身走进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门板贴着脊背,凉意透过单薄的衬衫,一丝丝渗进来。
我坐在黑暗里,没开灯。
手机震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厉寒杉。
「明早九点,司机在小区门口等你。穿得体些。」
我把手机倒扣在地上,屏幕朝下。光灭了,那行字却好像烙在了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体面。
我低头看看自己这身。厉寒杉的衬衫料子太好,滑得像水,此刻却像一层蜕不掉的蛇皮,紧紧裹着我。
五万块。
我不用打开手机银行也能看见那串数字。它躺在虚拟的账户里,却有着实实在在的重量——能撑起这个月的房贷,能堵住幼儿园老师催费的嘴。
可它烫。
烫得我掌心发麻,烫得我胃里一阵翻搅。这钱不是薪水,是订金。买的是我这个人,我这具还残存着贺沉舟记忆的躯体。
“穿得体些”这四个字,让我不由得多想,不知道明天厉寒杉又想做什么。
门外,程向东压低的嗓音断断续续,在哄航航睡觉。那些含糊的儿歌调子,穿过门板,变得遥远而失真。曾几何时,我以为这样的声音会是生活的底色,平庸,但安稳。
而现在……
我慢慢站起身,腿坐麻了,起身时那条瘸腿踉跄了一下,膝盖磕在门板上,闷闷的一声响。
门外的声音停了。
片刻后,程向东的声音贴近门板,带着试探:“书宜?”
“没事。”我的声音干涩,“碰了一下。”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我几乎能想象他站在那里的样子,肩膀微微耷拉着,想追问,又不敢。最后,脚步声迟疑地挪开了。
那一夜我几乎没睡。
天快亮时,我才迷迷糊糊合眼,却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冰冷的湖面上,冰层在脚下发出细碎的碎裂声。低头看,冰下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是贺沉舟。他隔着冰层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然后缓缓下沉,消失在漆黑的湖水里。
我猛地惊醒,胸口窒闷,一身冷汗。
窗外天色是那种将明未明的灰蓝色,像一块洗褪了色的旧布。
我起身,轻手轻脚地洗漱。镜子里的人眼眶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副被生活反复捶打过的模样。我用冷水泼了把脸,仔细刮干净胡子,从衣柜深处翻出那套唯一称得上“体面”的西装。
裤子穿上身,我发现腰身松了不少。这段日子,人瘦得厉害。
我仔细熨烫了衬衫和西装外套,把裤腿仔细整理好,试图让那条瘸腿走路时不至于太明显。
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我走出去,程向东破天荒的在做饭,他正在煮粥,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着。听见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手里还拿着汤勺。
“这么早?”
“嗯,第一天,不能迟到。”我走到餐桌边,倒了一杯热水。
“那个……工作,具体是做什么?”他犹豫着问,眼睛盯着锅里翻滚的米粥,不敢看我。
“助理。打杂,跑腿,大概就这些。”我的声音平淡无波。
“哦……那,老板人怎么样?”
我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厉寒杉那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
“还行。”我说。
短暂的沉默。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
“钱……”程向东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预支了吗?”
“嗯。”我放下水杯,“今天会转给你。房贷和幼儿园的费用,你先处理。”
他肩膀明显松了一下,那种如释重负的姿态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说:“书宜……我,我会尽快找到工作,这钱……”
“不用说了。”我打断他,不想听那些空洞的承诺。
我走到玄关,拿起那个装着厉寒杉衬衫的纸袋,这么贵的衣服,不能水洗,我也不打算洗了,带过去直接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