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07雨

5、过去

　　卫生间的花洒还在哗哗淌着水，温热的蒸汽模糊了镜面。陆云起仰着头，让水流顺着发梢淌进衣领，指腹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洗发水的泵头。
　　他盯着瓷砖缝隙里的水渍发愣，脑子里全是怎么让江遇想起那些被遗忘的片段——是提一提老槐树下的许愿牌，还是翻出那本写满批注的旧笔记？或许可以带他去校外那家他们常去的面馆，老板说不定还记着两人的口味。可他又怕太刻意，反倒让江遇起疑。
　　为什么？只有江遇一个人忘记了这一切连江漫都记得，甚至都认出来我了。为什么？
　　水声渐歇，陆云起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见江遇还在弯腰擦衣柜门，立刻扬起声调：“江遇，我洗好了，你快去！热水再放就凉了。”他边说边凑过去，故意用带着水汽的头发蹭江遇的后颈，惹得江遇缩着脖子推他：“别闹，我这就去。”
　　看着江遇拿着换洗衣物走进卫生间，陆云起才松了口气。他随手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脚步虚浮地走到自己的床边。
　　刚才追闹时耗了不少力气，加上热水澡的暖意熏人，困意瞬间涌了上来。他没来得及铺被子，只是蜷在床沿，头刚沾到枕头，意识就开始昏沉。迷迷糊糊间，他还想着等江遇出来要怎么开口，眼皮却越来越重，很快就陷入了浅眠。
　　陆云起睡得很沉，宿舍里卫生间的花洒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像小时候老房子屋檐下的雨滴。意识陷进柔软的黑暗里，再睁眼时，眼前不是熟悉的铁架床，而是刷着淡蓝色油漆的木地板，阳光透过白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小小的，肉乎乎的，指尖还沾着一点塑料玩具的红色颜料。旁边传来“哗啦”一声，是江遇把整箱积木都倒在了地上。
　　小小的江遇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眼睛，他正蹲在地上，认真地把积木分类，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是蓝色的，要搭房子的屋顶，阿云你别乱动。”
　　“我才没乱动。”陆云起立刻反驳，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伸手就去抢江遇手里的那块黄色积木，“这块是我的，我昨天就放在这里了。”
　　“明明是我先拿到的！”江遇把积木抱在怀里，仰着头看他，脸颊因为着急微微泛红。
　　陆云起不肯罢休，伸手去挠江遇的胳肢窝，江遇最怕这个，立刻笑倒在地板上，手里的积木也掉了出来。陆云起趁机抢过黄色积木，举得高高的：“抓到啦！这块归我了！”
　　江遇不甘心，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两人滚作一团，木地板上响起他们清脆的笑声。积木被踩得七零八落，有的滚到了沙发底下，有的掉进了窗帘缝里。江遇忽然伸手，在陆云起的胳膊上轻轻咬了一口，不疼，却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你属狗啊！”陆云起夸张地叫起来，伸手去捏江遇的脸蛋，“快松口，不然我要告诉陈叔叔了！”
　　江遇松了口，却得意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你告诉陈叔叔也没用，陈叔叔肯定帮我。”
　　“才不！”陆云起哼了一声，却还是把黄色积木递到了江遇手里，“给你吧，我用红色的也能搭屋顶。”
　　江遇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接过积木，又从一堆积木里挑出一块红色的递给陆云起：“那我们一起搭大房子，给陈叔叔也留一个房间。”
　　“好！”
　　两人不再打闹，蹲在地上认真地搭起积木。阳光慢慢移动，窗帘的影子也跟着变了形状。陆云起偶尔会故意把积木搭歪，看着江遇着急地去扶，然后趁机在他脸上抹一把颜料。江遇也不生气，反而抓起颜料，在陆云起的手背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场景忽然变了。阳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夜空，脚下也不再是柔软的木地板，而是粗糙的水泥屋顶。晚风吹过，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陆云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屋顶的边缘，身边是小小的江遇。
　　他们身后是陈辉教授的房子，屋顶上晾着几件衣服，随风轻轻摆动。江遇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比白天的T恤厚了不少，他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空，小小的脸上带着一丝迷茫。
　　“遇遇，你看，那边有一颗星星！”陆云起伸出手指，指向天空的某个方向。
　　江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啊，阿云，今天晚上没有星星。”
　　陆云起仔细看了看，发现天空真的一片漆黑，连一点星光都没有。他有些沮丧地收回手，轻轻碰了碰江遇的胳膊：“没关系，明天晚上可能就有了。
　　江遇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了膝盖里。陆云起知道他在想什么，今天下午，江遇的奶奶走了。他记得江遇哭着跑来找他，脸上全是泪水，嘴里反复说着“我想奶奶”。奶奶最喜欢带江遇看星星，说天上的星星都是逝去的亲人变的，只要抬头看，就能看到他们。
　　陆云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肩膀。两人就那样坐在屋顶上，听着远处的虫鸣，感受着晚风的吹拂。
　　过了一会儿，屋顶的入口处传来了脚步声。陆云起抬头看去，是陈辉教授。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手里拿着两件外套，正慢慢朝他们走来。
　　“陈叔叔！”陆云起和江遇异口同声地喊道。
　　陈辉笑了笑，走到他们身边，把外套分别披在他们身上。他的外套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很温暖。“怎么跑到屋顶上来了？天凉了，小心感冒。遇遇？怎么啦？怎么哭了”
　　“我们想看看星星。”陆云起小声说。
　　陈辉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低下头，看着江遇。江遇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陈辉蹲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遇遇，是不是想奶奶了？”
　　江遇点了点头，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陈叔叔，为什么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奶奶说，想她的时候就看星星，可是我看不到。”
　　陈辉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他伸出手，指向天空，仿佛那里有无数的星星在闪烁。“遇遇，你看，其实星星一直都在。今天晚上没有，是因为它们在和你玩捉迷藏。”
　　“捉迷藏？”江遇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对。”陈辉点了点头，“奶奶变成了星星，她想看看你是不是够勇敢，够坚强。所以她和其他星星一起躲了起来，等你不再哭了，不再难过了，它们就会出来见你。”
　　“真的吗？”江遇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当然是真的。”陈辉笑了笑，“奶奶最疼你了，她怎么会舍得让你看不到她呢？她只是想让你知道，即使她不在你身边，她也一直在看着你，保护着你。”
　　江遇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我以后不哭了，奶奶是不是就会出来了？”
　　“是啊。”陈辉点了点头，“等你变得更勇敢，更坚强，星星就会出来了。到时候，你可以和阿云一起，在这里看星星，和奶奶说话。”
　　陆云起在一旁用力地点了点头：“遇遇，我陪你一起等。等星星出来了，我们一起看。”
　　江遇看着陆云起，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伸出手，和陆云起拉了拉钩：“好，我们一起等。”
　　陈辉看着两个孩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站起身，指了指屋顶的入口：“天不早了，我们下去吧。我给你们煮了糖水，喝了暖暖身子。”
　　“好！”
　　陆云起和江遇站起身，跟在陈辉身后。江遇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天空。虽然还是一片漆黑，但他的脸上不再有迷茫和悲伤，取而代之的是期待和希望。
　　陆云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陪他一起看星星，无论等多久，都要陪在他身边。
　　晚风吹过，带着淡淡的糖水香气。屋顶上的衣服还在随风摆动，仿佛在为两个孩子的约定做见证。虽然今天晚上没有星星，但他们的心里，却已经充满了星光。
　　场景如同被快进的胶片，跳过了屋顶上的晚风与约定，直接切到了周末的午后。阳光热烈而温柔，洒在24米街的青石板路上，将两旁小吃店的招牌照得格外鲜亮。空气中弥漫着烤红薯的焦香、糖炒栗子的甜腻、酸辣粉的酸爽，还有炸串在油锅里滋滋作响的香气，汇成了最热闹的人间烟火。
　　小小的陆云起拉着小小的江遇，像两只撒欢的小兽，在人群中穿梭。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生怕被来往的行人冲散。江遇的另一只手里还攥着陈辉刚给的零钱，纸币被捏得有些发皱。“阿云，你看那个！”江遇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糖画摊，眼睛亮晶晶的，“我要那个龙的糖画！”
　　陆云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老师傅正拿着融化的麦芽糖，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着。手腕翻转间，一条栩栩如生的龙便出现在眼前，金黄透亮，还带着甜甜的香气。“走，我们去买！”陆云起拉着江遇挤到摊位前，踮着脚尖对老师傅说，“爷爷，我们要一个龙的糖画！”
　　老师傅笑着点了点头，很快就做好了一条糖龙。陆云起接过糖画，小心翼翼地递给江遇。江遇高兴得合不拢嘴，刚想咬一口，却又舍不得，只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然后把糖画递到陆云起嘴边：“阿云，你也吃。”陆云起摇了摇头：“我不吃，你吃吧，我想要那个炸年糕。”
　　江遇便不再坚持，一边舔着糖画，一边跟着陆云起走向炸年糕的摊位。陈辉跟在他们身后，手里提着刚买的烤红薯，看着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们，眼神里满是温柔。
　　陆云起买了两根炸年糕，刷上了甜面酱和辣椒酱，递给江遇一根。江遇咬了一口炸年糕，外酥里糯，甜辣交织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陆云起也大口地吃着，嘴角沾了一点甜面酱，江遇看到了，伸出手指，轻轻帮他擦去：“阿云，你吃成小花猫了。”
　　陆云起嘿嘿一笑，也伸出手指，在江遇的脸上抹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酱料印：“遇遇，你也一样！”两人相视一笑，又继续吃了起来。吃完炸年糕，他们又去买了酸辣粉。
　　热气腾腾的酸辣粉端上桌，红油漂浮在表面，撒着葱花和香菜，还有炸得酥脆的花生米。江遇不太能吃辣，只放了一点点辣椒，却还是被辣得直吸溜鼻子。陆云起见状，把自己的矿泉水递给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江遇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夹起一根粉条，递到陆云起嘴边：“阿云，你尝尝，可好吃了。”陆云起张开嘴，把粉条吃了进去，点了点头：“确实好吃。”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把一碗酸辣粉吃完了。
　　接着，他们又去买了糖炒栗子、烤肠、章鱼小丸子……手里的袋子越来越多，肚子也越来越鼓。江遇的糖画早就吃完了，手里还拿着一袋糖炒栗子，正在一颗一颗地剥着。他剥好一颗，就递给陆云起一颗，陆云起剥好一颗，也递给江遇一颗，配合得十分默契。
　　陈辉看着他们，从袋子里拿出烤红薯，剥开皮，露出金黄软糯的果肉。“遇遇，云起，过来吃烤红薯！”他喊道。两个孩子听到喊声，立刻跑了过来，坐在陈辉身边，拿起烤红薯就吃了起来。烤红薯的香气扑鼻，甜而不腻，温暖了整个午后。
　　江遇吃了一口烤红薯，忽然抬起头对陈辉说：“陈叔叔，今天真开心！”陆云起也跟着点了点头：“是啊，陈叔叔，这里的东西太好吃了！”陈辉摸了摸他们的头：“开心就好，以后周末我们还来。”
　　两个孩子高兴得跳了起来，然后又手拉手，去看旁边的捏面人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陈辉坐在长椅上，看着他们在人群中穿梭，手里拿着刚捏好的面人，笑得格外灿烂。周围的人来人往，小吃店的叫卖声、孩子们的笑声、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最温馨、最和谐的画面。
　　他知道，这样的时光或许很短暂，但一定会成为两个孩子童年里最珍贵的回忆。而他，也会一直守护着他们，看着他们慢慢长大，就像今天这样，永远开心，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