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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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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阻碍
车开到半山腰,我他妈就知道——今晚别想顺顺当当回镇子。
先是胎压报警“滴滴”疯叫,我下车一看,右前胎扎了根钢筋,筷子粗,直挺挺插在里面,像给我竖中指。我踢了一脚,疼得自己抱脚跳,心里骂娘:流年不利,旧情人刚抱热乎,轮胎先翻脸。
周灿把窗降一条缝:“爆胎?” “漏气,还能撑。”我嘴上硬,心里算盘啪啪响:备胎在底挂,得钻车底,满地泥水,换完成兵马俑。
她推门要下来,我摆手:“别,雨刚停,地滑。” “我帮你打手电。”她晃手机,LED白光一闪一闪,像给黑夜递刀。我拗不过,让她照,自己趴地,扳手拧螺母,泥水往脖子里灌,冰得鸡皮下海。她蹲旁边,一手电一手伞,伞是折叠的,挡个寂寞,最后干脆扣我屁股上,笑:“遮重点。” 我咬牙:“别乱看,收费。” 她哈哈,声音被山谷弹回来,像一群小孩起哄。
十分钟,备胎上了,小一圈,时速不能超过四十,意味着回镇时间翻倍。我拍衣服,泥渣哗啦啦掉,像下土雨。她递湿巾,我擦脸,越擦越花,她看不下去,直接上手,纸巾按我额头,轻轻转,我瞬间梦回十年前——图书馆门口,她替我擦鼻血,原因是我打篮球装逼,被球砸脸。那时阳光暖,现在月光冷,动作一样,人还是那人,只是中间隔了十年坑。
收拾完,刚上车,导航女声高冷提醒:“前方三公里后,道路中断。” 我点开详情,一行红字:泥石流,车辆无法通行。我骂出口:“靠,早不断晚不断,偏偏今天。” 周灿凑过来看屏幕,头发湿湿地扫我脸,痒:“还有第二条路吗?” “有,得翻老鹰嘴。” “难走?” “左边悬崖右边壁,宽两米,会车得互让,晚上走,等于玩命。” “你走过吗?” “跑过两回,白天。” “那就走,反正命是你自己的。”她顿了顿,补一刀,“也是那三十七个孩子的。” 我太阳穴一跳,挂挡,打方向,往老鹰嘴拐。心里清楚——她故意将我一军,逼我上山,也逼我面对自己。
路口被封了一半,红白杆横那儿,像医院门口禁止鸣笛。我下车,把杆抬起,轻得吓人,显然刚被水冲垮。值夜的人不见影,可能去烤火。我钻回车,深吸,踩油门,像越过生死线。
刚开始两公里还行,碎石多,慢点能蹭。第三公里开始,路只剩一车宽,外侧没护栏,底下黑得跟深渊似的,车灯一照,雾气反弹,像张嘴等饭。我手心全是汗,方向盘滑,得不停擦裤子。周灿也不吭声,双手揪安全带,指节发白。我余光瞥她,笑:“怕就闭眼,到顶我叫你。” 她嘴硬:“怕个鬼,我冰岛开过雪原。” “雪原至少平,这他妈是刀背。” 说完,我就后悔了——左前轮“哐”压到一块尖石,车身一抖,备胎本就小,这一抖直接蹭内衬,“嗤啦”一声,像撕布,也像撕命。我急忙点刹,车停,我趴窗看,备胎侧面豁开,白烟直冒,彻底废了。
我砸方向盘,喇叭“滴”惨叫。周灿吓一跳:“又咋?” “备胎也废,只能叫拖车。” “有信号?” 我掏手机,一格,时有时无,像垂死呼吸。她掏出自己,同样一格,还显示“无服务”。我推门下车,站高处举手机,转圈找信号,屏幕上的小扇形死活不亮。山谷里只有风声,像嘲笑。
我蹲车旁,点烟,火机打三次才着,手抖。她站我对面,抱臂,看我吐烟圈,开口:“现在两条路,一,原地等天亮,可能有人路过;二,走回去,十公里,到杆卡子求救援。” 我吐烟:“还有三。” “嗯?” “我背你,走小路,两小时到落松村旧址,那边有我熟人,能借到车。” 她挑眉:“你背我?三十二,腰间盘突出没?” “扛三十斤大米都能上六楼,何况你,九十多斤?” “九十八!”她瞪眼。 “行,九十八,走不走?” 她看天,月亮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像接触不良灯泡,最后点头:“走,但不用背,我自己能走。”
我掐烟,回车里拿水、手电、瑞士军刀,还摸了根登山杖——其实就断锹把,外面缠胶布,丑但结实。她换运动鞋,把风衣下摆扎腰带,动作麻利,像准备抢银行。锁车前,我拍了拍仪表台,小声嘟囔:“老伙计,先躺这儿,哥明天来接你。”
夜路比我想的难走。泥石流把原道冲得面目全非,我凭记忆找猎人小径,上坡下坎,石头上全是泥,踩上去滑冰。我一手电一手杖,她在后,抓我背包带,像火车尾。走了半小时,她喘得拉风箱,我停下,递水,她喝两口,递回:“你也喝,别逞强。”我点头,却不敢看她的眼,怕一看就软。
再往上,坡度陡起来,石头松动,我一脚蹬空,“哧溜”滑半米,膝盖磕石棱,疼得冒金星。她急忙拉我胳膊,指甲掐进肉,我借力站稳,笑:“没事,皮厚。”借手电一看,裤子破口,血顺小腿往下爬,黑红黑红。她蹲下身,从包里掏手帕,按伤口,我挡:“先走,血自己停。”她不理,死死按,嘴里骂:“十年了,还是驴脾气。”我瞬间闭嘴,由她包扎,帕子打上结那秒,我心口也跟着打了个结。
继续走,速度降一半,她坚持扶我,胳膊架我肩,我一半重量压她身上,彼此像绑腿跑。月亮这时候全钻出云,照得山路发白,我们影子合一条,拖得老长,像十年前并肩逛操场,只是背景从书香变山荒。她忽然开口:“周遇,你知道我化疗最痛时想什么?” “嗯?” “想如果你能背我一次,我就嫁给你。” 我笑,嗓子却苦:“现在背了,还算数?” “算,但得先走出这山。” “成交。”
最后一公里,是连续下坡,碎石子多,踩一步滑半步,我拄杖当刹车,她揪我后腰带,俩人像连体婴蹦迪。远处突然传来“轰——”闷响,像雷,又像炮。我抬头,看见对面山头灰尘冲天,心里一沉:二次塌方,把回头路彻底埋了。我苦笑:“现在就算想反悔,也回不去。” 她回:“那就向前,反正我带了身份证,随时能领证。” 我脚下一顿,差点滚下去,被她一把拽住:“别激动,先活命。”
晚上两点四十分,我们终于看见落松村旧址的旗杆,半截锈铁杵在月光里,像灯塔。我长吐一口气,膝盖疼得直跳,却笑:“到港,请乘客带好遗憾,准备下车。” 她掐我腰:“是带好希望。”
我哈哈,笑声在山谷撞来撞去,像一群孩子起哄。我心里明白—— 阻碍这玩意儿,就像备胎,爆了才发现,原来还能继续走,只要身边有人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