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得去，得加钱》随缘的彩虹

1、第 1 章

　　第一章·目标
　　我三十二，跑黑车的，车牌云P·742，谐音“去死啊”，挺吉利。
　　每天六点起床，先给车加满92号，再给自己灌一杯速溶，苦得跟生活一样，一口闷。
　　今天也不例外，例外的是——我他妈居然洗了头。
　　为啥？因为周灿要回来。
　　别误会，人家没官宣，也没给我发微信，就三天前凌晨四点，我收到一条短信：
　　【周遇，如果我坐你的车，别急着认我，先听我讲完这十年。】
　　号码+354，冰岛，署名灿。
　　我当时正蹲在茅坑，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坑里。
　　十年了，她居然还记得我电话。
　　更离谱的是，她怎么知道我跑黑车？还知道我今天会蹲在六库长途站等活？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五遍，第六遍把它存进收藏，然后——
　　把微信头像从“怒江老司机”换成一张拍得特模糊的侧影，那是2014年我支教时她偷拍的，糊得只剩轮廓，但我一眼就能认出自己。
　　幼稚吧？我也觉得。
　　可我就想让她看看，老子没变，至少轮廓没变。
　　中午十一点，我提前收工，去洗车店花二十块精洗，老板娘笑我：“哟，周师傅要去相亲？”
　　我甩她十块小费：“去去去，今天拉贵人。”
　　其实心里虚得一批，万一周灿没出现，我这不白洗头了？
　　两点，我啃了个饵块，三点，给轮胎补气，三点十五，把车载CD翻出来——
　　2014年我录的那盘，孩子们合唱《当》，A面已经刮花，B面还能响。
　　我把它塞进CD机，按下播放，破音响“滋啦”一声，居然真唱起来了：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我跟着哼，嗓子比破锣还破，哼到“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突然哽咽，赶紧按停。
　　太他妈矫情。
　　四点整，我把车停在长途站出口，熄火，拉手刹，坐直，像只等领养的流浪狗。
　　站里喇叭报班：“昆明至六库，准点到达。”
　　我心里咯噔一下——昆明来的大巴，就是她该搭的那班。
　　车门开，人一个个往下蹦，背大包的小年轻、扛纸箱的老乡、穿冲锋衣的驴友……
　　我眼睛像扫描仪，从左到右，生怕漏掉。
　　第五秒，我看见她。
　　周灿。
　　墨镜、马尾、米色风衣，拖一只20寸银色行李箱，轮子掉了一个，得歪着提。
　　那姿势我太熟了，十年前她赶早八课，就这样拖箱子，在宿舍楼前冲我喊：“周遇，你快点，食堂豆沙包没了！”
　　我脑袋“嗡”一声，像被热水浇了，下意识想推门下车，又猛地缩回——
　　短信说：别急着认。
　　行，我忍。
　　我故意把帽檐压低，只留一条缝，看她一步步走近。
　　她站在车头，扫了眼车牌，嘴角翘了下，像笑，又像撇。
　　然后她拉开后排门，一股凉气钻进来，带着雨味，还有她身上的味——
　　不是香水，是冰岛冷杉混医院消毒水，我后来才想起，那是化疗的味道。
　　“师傅，去落松村，走吗？”
　　声音不高，却像有人拿筷子敲我天灵盖，叮一声，脆响。
　　我故意把嗓子压粗：“八百，不还价。”
　　“行。”
　　她把钱放中控，动作利落，指尖碰到我保温杯，不锈钢“叮”一下。
　　我差点原地升天。
　　车子起步，导航女声冷冰冰：“全程87公里，预计3小时15分。”
　　我偷偷看后视镜，她把墨镜摘了，眼睛还是那么大，眼角多了一条细纹，像有人拿极细的笔，在我心口划了个勾。
　　“师傅贵姓？”
　　“……免贵，姓周。”
　　“哟，巧，我前男友也姓周。”
　　我手一抖，差点骑上护栏。
　　她笑，声音轻得像试麦：“别怕，我又不吃人。”
　　不吃人？我看你吃我魂。
　　我努力把注意力放回路面，可余光全在她。
　　她把风衣脱了，里面是件旧T恤，我送的，2013年双11，十九块九，正面一行英文字“NO WORRIES”，洗得发白，字母掉了一半，只剩“OWO”。
　　我喉咙发紧，这衣服她居然还带回来？
　　“师傅跑这条线多久了？”
　　“……五六年。”
　　“那您认识周遇吗？据说他也在这一带跑黑车。”
　　我脚下一滑，转速表飙到四千，发动机嚎得跟哭似的。
　　“不认识。”我硬邦邦回。
　　“哦。”她尾音拖长，像猫伸懒腰。
　　之后她没再说话，只把窗开一条缝，风卷进来，吹得她刘海乱飞。
　　我趁机深呼吸，把车速降回60，心想：稳住，八百块含陪聊，不含表白。
　　出城30公里，天开始哭，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有人拿小石子扔我。
　　我打开雨刷，刚刷两下，“咔”一声，左边雨刷折了，像胳膊脱臼，软绵绵挂那儿。
　　我骂了句脏话，她听见了，笑出声：“原来您也怕下雨。”
　　我怕的不是雨，是下雨必塌方，一塌方就得掉头，故事直接全剧终。
　　果然，再往前，红灯闪闪，路政摆了警示牌：“前方塌方，车辆绕行。”
　　我踩住刹车，心里一万匹草泥马。
　　周灿探身：“还有别的路吗？”
　　我咬牙：“有，得加钱。”
　　“多少？”
　　“一千五。”
　　“成交。”她秒转微信，备注名：【灿】
　　我盯着那个字，心脏被烫了个洞。
　　行，为了这一千五，更为了听完她剩下的五年，我拼。
　　我方向盘右打死，冲进一条被灌木吃掉的小路，车身瞬间被树枝抽得啪啪响，像给无数嘴巴子。
　　她“哇”一声，扶住前面椅背：“师傅，您这是要带我穿越？”
　　“穿你妹，穿命。”我嘟囔。
　　野路比记忆还烂，泥水深得能养鱼，我挂低速四驱，转速拉到三千，车像老黄牛一样往前拱。
　　她居然一点不慌，还掏手机，对着窗外录像：“大家好，这里是滇西秘境，我是灿，今天司机师傅超勇……”
　　我翻白眼，心想：十年前你胆儿没这么大啊，果然国外的水养人。
　　爬到一半，车轮突然打滑，我下意识倒车，再冲，又滑，再冲，第三次，整个车屁股往悬崖外滑。
　　我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大叫：“下车！”
　　她“哦”一声，推门蹦下去，我挂空挡拉手刹，跳驾驶座，绕到后面，一看，右后轮胎已经悬半边，底下是百米深谷，怒江在下面吼，像等我下锅。
　　雨砸在脸上，生疼。我蹲下来，找石头垫前轮，她居然也蹲下来，一起搬，手碰到手，冰凉。
　　“师傅，您经常这么玩命？”
　　“命不值钱，车费值钱。”我咬牙。
　　她笑，眼睛弯成月牙：“那我给您打个五星好评。”
　　垫完石头，我重新上车，挂一档，轻给油，车像只老狗，颤颤巍巍往前爬，终于脱离鬼门关。
　　我长出一口气，发现她站在雨里，没动，风衣湿透，贴在身上，像一层透明膜。
　　我喊：“上车啊，想感冒？”
　　她抹了把脸，突然喊：“周遇！”
　　我僵住，雨声瞬间静音。
　　“我……”她张嘴，后半句被雨吞了。
　　我硬挤笑：“姑娘认错人了。”
　　她盯我几秒，点头：“哦，那师傅长得真像我前男友，特别是那双黑眼圈。”
　　我转回头，踩油，继续走，心跳比发动机还响。
　　剩下的路，谁也没说话，CD机却自己响了——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我伸手去按，她先一步：“别关，我想听。”
　　我缩回手，掌心全是汗。
　　雨刷只剩一边，像独臂侠，拼命划拉玻璃，水痕歪歪扭扭，像十年前我给她写的那些信，一封没寄。
　　终于，雾口出现，再往前，就是落松村旧址——
　　房子塌成积木，操场长草，旗杆锈断，只剩半根，在雨里晃，像招魂幡。
　　我踩刹车，熄火，把车停在“鬼招手”岩石下面。
　　导航女声温柔提醒：“您已到达目的地。”
　　我回头，尽量用职业口吻：“姑娘，到了，一共一千五，扫码还是现金？”
　　她没动，只把头发往后撸，露出整张脸，雨水顺着下巴滴，像哭又像笑。
　　然后，她举起手机，冲我晃了晃——
　　屏幕是黑的，根本没有通话记录。
　　“我这一路，”她轻声说，“对面没人，全是说给你听的。”
　　我脑袋“嗡”一声，像有人在里面扔了个炮仗。
　　雨声忽然很大，大得我听不见自己心跳。
　　她探身，前座距离瞬间归零，鼻尖几乎抵鼻尖，声音低得只能气声：
　　“周遇，我回来了，你句‘你好’都舍不得给？”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出一句自己都听不懂的呜咽。
　　她等了三秒，笑了，眼角细纹像鱼尾，一下一下拍我脸。
　　“行，那你先缓缓，我去拿行李，一会儿还得回镇上，对吧？”
　　她推门下车，雨立刻把她裹成剪影。
　　我瘫在座椅上，像被抽了筋，抬头看后视镜——
　　镜子里，我眼角全是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咸得发苦。
　　目标？
　　去他妈的目标。
　　老子现在只想把这一千五撕成碎片，扔出窗外，再下车，抱住她，像十年前那样，不要脸地哭。
　　可我没动。
　　因为我怕一伸手，发现是梦。
　　雨还在下，CD机还在唱：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我跟着哼，声音比破锣还破，却再没人嫌我跑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