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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孤忠守陵门 ...

  •   自打清军突破淮河防线的消息传至南京,田子兴便加紧操练军士。弓手每日五更便在神道石兽间练准头,火铳手反复演练装弹射击,工匠们则昼夜加固卫所营垒,将削尖的木桩布满营前空地,又从库房中翻出尘封的八门火炮,擦拭调试以备急用。

      田子兴与朝阳门守将郭广是总角之交,情谊深厚,约定一旦清军攻城,郭广死守城门,田子兴率孝陵卫精锐从紫金山侧后偷袭,前后夹击敌军。

      五月十五日辰时,天刚破晓,南京城却传来惊雷般的噩耗。钱谦益率百官大开城门前往城郊迎降多铎,还传下伪诏,令各城门守将即刻献城,不得阻拦清军入城。

      郭广在朝阳门城头听闻此讯,裂眦嚼齿,拔剑劈砍城砖,火星四溅:“这□□佞平日高谈春秋大义,临事却腼颜事敌,与衣冠禽兽何异?”

      他断然撕毁伪诏,对麾下将士嘶吼:“今日我郭广宁死不降!愿同我杀贼者,随我出战!”

      众军士皆拔剑高呼:“愿与将军共进退!”

      郭广当即率麾下八百精兵埋伏在朝阳门瓮城两侧,待清军先头部队耀武扬威地踏入城门,他鸣铳为号,箭簇如雨倾泻,清军前锋纷纷倒地,惨叫连绵。

      田子兴早已接到郭广急讯,按约定率军驰援。

      田文琼自请为先锋,率领一百五十名弓箭手、五十名火铳手疾奔至紫金山脚下的密林之中,抢占高地。

      待清军后续部队蜂拥入城,被郭广部牵制在朝阳门内时,田文琼与弓箭手们拉满弓弦,羽箭穿透晨雾,直奔清军后队而去。

      火铳手们则轮流射击,“砰砰” 声响轰耳刺心,铅弹呼啸着嵌入清军甲胄,炸开一朵朵血花。

      清军猝不及防,后队大乱,人马相撞,自相践踏。

      田子兴随即下令推出八门火炮,炮口对准清军密集处,八炮齐开,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炮弹落地处土石冲天。清军骑兵队被轰得人仰马翻,战马受惊狂嘶,被阻不前。

      然而,正当军士们热火朝天,战意昂扬装填第二轮弹药时,怪事发生了。点火后,火炮只发出沉闷的 “噗噗” 声,无一发炮弹射出。

      田子兴忙派人查问。

      一名炮兵撬开炮膛,只见里面的炮弹竟是空心铁壳,仅裹着一层沙土,哪里有火药的影子!

      “兵部那群狗官贪赃枉法!让军器局拿空弹充数,害死我们了!”

      军士们气得双目赤红,挥刀砍向炮身,有的伏地痛哭。

      田子兴见惯官场腐败,军饷被克扣、军器掺假已是常态,仰天长叹,眼枯无泪:“罢了!大明的江山早已烂透了,也不差这几颗炮弹!”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明室有今日之败局实乃积重难返。

      没了火炮支援,清军很快稳住阵脚。

      多铎当即调派重兵,一面围剿朝阳门内的郭广部,一面分兵反扑紫金山下的孝陵卫。

      郭广部本就兵力薄弱,又无后援,在清军的轮番冲击下,渐渐不支。

      郭广手持长枪,连挑数名清军,身上鲜血浸透,最终力竭,被清军乱刀砍倒,临死前犹金刚怒目,高喊着:“杀鞑子!”

      孝陵卫这边亦是危在旦夕。

      清军的火铳射程远超弓箭,弓手们刚探身射击,便被清军的铅弹击中,相继倒地。

      田文琼一箭射穿清军一名什长的咽喉,手提大刀亲自断后,砍杀数名冲上来的清军。田子兴眼看军士们死伤过半,紧急下令撤回卫所。

      残余军士相互搀扶,且战且退。

      好在清军急于接管南京城,不愿在城外过多纠缠,暂未追赶。

      退回孝陵卫后,田子兴清点人数,仅剩四百三十一人,且半数年老伤残,或是刚入伍不久、缺乏战场经验。

      他望着这些疲累沮丧的将士,心中五味杂陈,向他们凝重宣话:“我田家世代守卫孝陵,职责所在死而后已。如今百官叛降,社稷失守,南京城已易主,汝等家中多有妻儿老小,若有恋家贪生者,可速去,田某绝不阻拦。”

      军士们听闻都露出忧愤悲戚之色。

      稍后一名老兵站了出来,高声武气道:“大人待我等恩重,危难时刻我等岂能负心背逃?何况鞑子刚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此仇不报,如何做人?就算拼得粉身碎骨,也要守住太祖陵寝!”

      “对!与孝陵共存亡!”

      “杀鞑子!报仇雪恨!”

      军士们一致响应,呼声震彻卫所。

      田子兴感铭肺腑,拱手道:“能与诸位忠义之士同生共死,田某此生无憾!”

      当夜,全军加紧戒备,加固营垒,磨砺兵器。

      次日侵晨,天色未亮,山下哨兵鸣镝预警。

      清军派正蓝旗四百余人,在一名参领的率领下,直奔孝陵卫而来。

      这只队伍装备精良,火铳、弓箭齐发,攻势猛烈,配合云梯攻城、火油烧营,很快冲破营前防线,长驱直入。

      田子兴指挥军士顽强抵抗,怎奈清军皆是长期作战的青壮,悍勇异常,孝陵卫残部渐渐不支,被迫向大金门方向撤退。

      危亡迫在眉睫,清军后方突然大乱,传来激烈的喊杀声、惨叫声。

      田子兴惊疑不定,抬头望去,只见一群身着短褐、头戴斗笠的平民,手持柴刀、钉耙、斧子、猎刀等器械,从紫金山的密林中冲杀出来。

      他们虽无甲胄,武器简陋,却个个悍不畏死,对着清军的后队猛砍猛杀。一名猎户模样的汉子,手持猎刀,一刀便劈断了一名清军的脚踝。十几个农夫挥舞钉耙,将几名清军打倒后乱耙锄死。

      田子兴惊奇地认出这些人是居住在孝陵卫周边的百姓。

      清军参军以为村民只是群乌合之众,初时并未在意,清兵们更是如狼似虎,恃强凌弱,数十村民转眼惨丧刀口。

      正当鞑子们掉以轻心,人群中杀出一将。那人身披明制千户铠甲,手中一柄偃月刀如银虹匹练。

      一名清军士卒尚未看清来人面容,便被拦腰斩断,血雾迸发,众目皆惊。

      不等清军反应,周瑛已杀入阵中。

      她步法沉稳如岳,刀快如风,一式 “力劈华山” 直取敌首,紧接着 “星河横断” 带起漫天刀风,三个清兵同时被削断手腕。

      旋身之际使出 “丹霞穿云”,刀背磕飞袭来的火铳弹,刀刃顺势划开两名清军的咽喉。刀法大开大合又暗藏玄机,化繁为简间招招致命。

      银甲在敌阵中穿梭,彷如猛虎入羊群、疾风扫落叶,偃月刀起落处,清军士卒像被收割的庄稼毫无招架之力,惨呼不断。

      清军上下皆惊,想不到孝陵卫还藏着如此猛将。

      一些孝陵卫的老兵认出这是周家的“混元七十二式”刀法,以为周世楠病愈复出,都欣喜若狂呼喊:“周千户!是周千户!”

      “周千户来了!我们有救了!”

      ………………

      田文琼正扶着一名伤员撤退,闻声望去,看清那明将侧脸时,心头一紧,急声嘶吼:“瑛娘!”

      周瑛心无旁骛,专心杀敌。她紧抿朱唇,凤眼中燃着复仇的烈焰。

      清军凶神恶煞的面容、野兽般的咆哮,迎面而来的刀光剑影,都无法撼动她分毫。

      眼前横飞的肢体,溅到脸庞的热血,凄厉的惨叫也不能再动摇她的心智。

      脑中只想着惨死的挚友、英勇捐躯的义士、秦淮河畔绝望投河的百姓,还有不计其数因战乱流离丧生的无辜者。

      此刻杀戮绝非罪过,她要用刀锋为汉人讨尊严,以铁血震慑这群残暴的异族侵略者。

      “杀回去!为大家伙们报仇!”

      田子兴见此情景,振臂高呼。

      孝陵卫的军士们本已精疲力竭,见百姓前来助战,大受鼓舞,更因银甲猛将连斩清军、信心失而复得。

      弓手们稳中求快射击清军后队;火铳手找准间隙射击,精准干扰敌阵;田文琼提刀冲锋,一刀劈死一名清军,与周瑛前后呼应。

      清军腹背受敌,阵型也被周瑛带领一路乡勇冲散,少时溃不成军。

      那参军眼见士卒死伤过半,再斗下去恐有覆没之险,咬牙呼号:“撤!快撤!”

      清军拖拽伤员,丢盔弃甲地向南京城方向逃窜,留下两百多具尸体。

      不等战场烟尘散去,田文琼狂奔冲上前,一把抓住正与乡勇清点伤亡的周瑛,颤抖责备:“瑛娘,你疯了!谁让你来的?!”

      周瑛见他甲胄染血却毫发无伤,紧绷的脸漾起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我替爹来守陵。”

      几名老兵围过来,周瑛从小在卫所进出,许多老兵都认得她,惊呼:“周娘子,怎么是你?”

      周瑛笑着与熟人问好,转头见田子兴快步走来,忙上前躬身行礼:“田伯父安好?”

      田子兴眉头紧锁,关切道:“瑛儿,你爹呢?”

      他以为周世楠已死,周瑛才有如此鲁莽的举动。

      周瑛笑道:“我爹在家,是他允许我来的。”

      田子兴不及细问,几个乡贤已领着助战的村民们过来说话。

      他连忙整肃衣冠,向村民们拱手致谢,又说:“乡亲们何故冒如此大风险?田某心下难安啊。”

      领头的乡贤说:“田大人多礼了,我等世居于此,靠孝陵土地谋生,蒙卫所将士日夜守护,这份恩情早已深入骨髓。如今国难当头,孝陵遭劫,我等岂能袖手旁观?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与将士们共守太祖陵寝。”

      田子兴闻言心酸,摇头劝阻:“鞑子势大,方才只是暂退,稍后必带重兵反扑。他们素来凶残,定会报复周边村镇,诸位还是快回去带齐家小,往紫金山深处避难为好!”

      田文琼从旁劝说:“守陵本是我等军人之责,众乡老实不必陪我们等冒险。”

      村民们面面相觑,悲愤之色爬满脸庞。

      一乡贤哀声哽咽:“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啊!昨日已有鞑子散兵窜入村中劫掠,山下几个村落都遭了秧,好些人家家破人亡啊!听说鞑子皇帝还下了剃发令,逼所有汉人男子剃满人的发式,如有抗令者杀无赦。这就是逼我们去死啊!”

      他伤心拭泪,难以为继。

      旁边一位身着绸缎的乡绅指着周瑛气冲冲诉苦:“是啊,昨日若非这位周娘子拔刀相助,小老儿家的祖坟都几乎被贼兵盗掘了。鞑子朝廷不给军队发粮饷,怂恿他们恣意抢劫,山下的村镇迟早保不住,还不如放手一搏,至少杀几个虏寇,也好告慰祖宗。”

      这话如热油泼火,村民们群情激奋,哭声、骂声连片。

      一个年轻后生攥紧柴刀,倔强叫喊:“我爷爷也在孝陵卫当过兵,我这做孙子的接替他,天经地义!”

      “反正迟早要被鞑子抢光杀光,不如拼了!”

      另一个中年汉子抹了把眼泪,眼神坚定:“能为太祖爷尽忠,为祖宗争光,便是死了也值!”

      “是啊,我们连祖坟都保不住,临死前多杀几个鞑子,死后也算给祖宗们有了交代。”

      “我这人一辈子没出息,为国杀敌而死,到了黄泉路上也能挺直腰杆!”

      ………………

      村民们声气相投,众志成城,每个人都怀着报仇雪恨的执念。

      田子兴听着这些血泪控诉,胸中交织着怒火与愧疚。

      他红着眼眶望着村民,激动抱拳:“诸位乡老乡亲,你们个个赤胆忠心,实令田某佩服!既如此,我等便在此指天为盟,共赴国难,誓死守陵,绝不退让!”

      “共赴国难,誓死守陵,绝不退让!”

      孝陵卫将士与村民们齐声高呼,声震云霄,久久回荡在紫金山麓。

      周瑛正高举右手附和宣誓,田文琼悄悄抓住她持刀的左手,暗中使劲将她拉出人群,带到一旁的林子里。

      茂树交枝,遮去了外界的喧嚣。

      田文琼按住她的肩,焦急薄责:“瑛娘你不能待在这儿,趁鞑子没来,快从那边树林走,往紫金山深处去!”

      他先前命悬一线时未有过半分惧意,可看到周瑛现身,他突然怕了。怕她受伤,怕她被俘受辱,更怕她殒命于此。

      从前他不惧死,是觉得周瑛能替他活下去,这女子是世间最爱他恋他之人,只要她活着,自己就能在她的思念里长存。

      如今她竟踏入这有死无生的绝地,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令他浑身发冷,六神无主。

      周瑛明了他的牵挂,抬手轻轻抚上他紧蹙的眉稍,平静道:“文琼,我不是一时意气。你要保全田家祖辈的声誉,我也是。你看,爹把冷月刀传给我了,如今我是周家家主,要替列祖列宗守住周家的名节。。”

      “你真是胡闹!” 田文琼跺脚急嚷,“这不是儿戏,会没命的啊!你不管宗保了吗?他一个孩子,失了依傍该怎么办?你想让周家绝后吗?”

      周瑛凝视着他,这张脸她看了十余年。从孩童到少年再到如今轮廓分明、俊眉修目的青年,每一寸模样都刻在心底。

      他曾出席她的笄礼,在庭院的桂树下遥遥举杯道贺。她也曾参加他的冠礼,于女眷席上望着他身着冠服、躬身行礼的挺拔身影。

      他们曾互诉山盟,约好此生相濡以沫,共度白头。

      得知他要誓死守陵时,她曾有过怨怼,怨他背弃对她的诺言与责任。如今所有芥蒂都消散了,她甚至比他更深刻地理解了守陵的意义。

      “文琼,之前是我自私浅薄了。” 她的声音轻柔却含着厚重的分量,“我只想着保住自己的小家,却忘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如今大明将亡,我们这些亡国之民皆成丧家犬,活着已是奢望,又何谈安居乐业?”

      田文琼早发现她面庞清减了许多,眼下还浮着淡淡的青黑,不难猜出这几日她定然受了许多苦楚,心疼地握住她的手追问:
      “这些时日你都遭遇了什么?”

      周瑛悲伤入眼:“我看到很多人死,被杀的自杀的,多到数也数不清。江南已成炼狱,之后剃发令推行还不知会有多少人间惨祸,鞑子不止亡了大明,还要断我华夏文脉啊。”

      田文琼不忍细听,泪水夺眶而出,恨自己力量微薄,无力扭转乾坤。

      周瑛握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坚定的力量:“文琼,我想通了。爹,还有你和田伯父宁死也要守在这里,守的不止是太祖爷的陵墓,更是华夏正统。我们要让鞑子多见识一下汉人的气节,让他们不敢再肆意欺辱汉人。宗保是年幼,可他也是周家的孩子,将来定会明白父亲姐姐的用心,会和我们一样做有骨气的人。”

      田文琼惊愕地望着她,他向来知道她聪明通透、志气高远,早对她深深佩服。

      但这一刻,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口中道出的话语,都远超他的想象,向他揭示了人世中至高的真理。

      他又惊又喜,惊她难得的悟性与高贵品格,欢喜今生能得到这样志同道合、生死相随的伴侣。

      他情难自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拥有了世间全部的光与暖。

      二人深情搂抱,无需更多言语,此情已证,至死不渝。

      田子兴远远望见田文琼与周瑛手拉着手,有说有笑跑回来。

      他本是开明长辈,眼下大道崩坏,人人自顾不暇,可未婚男女在大庭广众下公开做这等亲昵举动也太出格了。

      他当即板起脸,想等二人走近教训两句。田文琼抢先雀喜禀告:“爹,我和瑛娘想即刻成亲!”

      田子兴一愣,老大疑惑道:“你说什么?”

      周瑛面带娇羞,落落大方说:“伯父,我和文琼商量好了,想马上做夫妻。”

      这话不啻平地惊雷,田子兴瞠目结舌,附近人听了,惊奇地靠近围观。

      田子兴定了定神,对周瑛严肃道:“瑛儿,这里的人没一个指望自己能活着出去,你可得想仔细了啊。”

      周瑛转头望了田文琼一眼,二人目光交汇,心心相印。

      她甜蜜一笑,肃然回话:“伯父,我来时已向爹行过诀别之礼,这孝陵就是我埋骨地。只是我与文琼情深,想在生前名正言顺地做夫妻。。”

      田子兴望着眼前这对年轻人,心中既有对周世楠父女忠烈的敬重,又被两个孩子的深情打动,他长叹一声,蔼然赞许:“你和文琼早有婚约,协助他守陵更是我田家的好媳妇,我自然要给你名分。只是时间仓促,百事不备,这个亲如何结呢?”

      周瑛笑意:“繁文缛节皆可省去。您坐下让我们拜个堂就行了。”

      周围将士村民们听了,无不感慨动容,拍手叫好,七嘴八舌地向田子兴与两位新人道贺。

      一名叫张水生的老兵挤上前来,眉飞色舞地向田子兴禀告:“大人!前年致祭时,卑职偷偷藏了两坛御酒,就埋在神道旁的松树下!如今正好挖出来给琼哥和周娘子做喜酒!”

      换作平日,私藏御酒乃是大罪,田子兴定会重罚。可眼下他拍了拍老兵的肩膀,朗声夸赞:“好你个老东西!藏得倒是严实,这回立了大功!”

      众人当即忙活起来,在卫所营帐内收拾出一间简陋的喜堂。

      消息传开,陵区内但凡能抽身的都赶来观礼。

      可婚礼尚有一阻碍,人们遍寻卫所,找不到一块大红布头给新娘做喜帕。

      周瑛四处打量,发现一间伤员营帐外晾晒的麻布浸透了将士们的鲜血,艳如石榴、烈似丹砂,分外夺目。

      她取来一块大小适中的,说:“就用这个。”

      众人面露迟疑,有人劝告:“周娘子,这可是血光啊,太晦气了……”

      周瑛肃穆道:“这是忠良的血,不是晦气,是荣耀。”

      一句话振聋发聩,众人深受感动,敬意油然而生。

      有人赞叹:“不愧是周千户的女儿,见识就是不凡!”

      有人附和:“好汉的女儿果然也是好汉!”

      旁边一人打趣:“人家是闺女,该说巾帼不让须眉!”

      人们哈哈大笑,尴尬、迟疑尽数转为对新人的祝福。

      周瑛和田文琼即刻在礼堂上拜堂成婚。

      没有张灯结彩,没有红烛高照,没有丝竹喜乐,筵席华章,有的只是一碗碗掺水后淡而无味的喜酒和众人热烈的祝福。

      张水生高声唱喏:“一拜天地!”

      二人齐齐躬身,拜向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二拜高堂!”

      田子兴端坐于上,望着眼前这对儿妇,眼眶湿润,心满意足。

      “夫妻对拜!”

      田文琼与周瑛转身相向,深深一拜,而后便是乱世夫妻,血染战甲卿与共,此去何惧路三千。

      围观众人热情地拱手道贺,欢声笑语和掌声里混着喜悦的抽泣。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他们参加过的最简陋的婚礼,也是他们见证过的最圆满的姻缘。

      婚礼过后全员紧张备战,田子兴命人将卫所现有武器装备和物资尽数搬出,配发村民。根据孝陵“外阔内狭、神道为轴”的布局,分三段布防:

      前阵依托神道两侧石兽、翁仲设伏,以弓箭、火铳袭扰;

      中阵扼守大金门、四方城碑亭等关卡,用夯土加固营垒,布置滚石檑木;

      后阵驻守方城明楼,作为最后防线,同时预设三条撤退路线,确保以守为攻,耗敌锐气,以最小代价击毙最多虏寇。

      令人振奋的是,周边村落的百姓仍在陆续赶来,正午时分,军民合编的队伍已集结近六百人,士气愈发高昂。

      南京城内,多铎听说正蓝旗军队在孝陵的败绩,大为光火

      昨日秦淮河边,数百百姓宁死不剃发,集体投河殉节。消息传开,城中怨声载道,反抗暗流涌动。

      焦头烂额下,他决意借攻打孝陵炫耀武力,震慑那些不知好歹的汉民,当即下令着护军统领萨布素,率镶黄旗两千兵力出征孝陵,荡平那群顽抗之徒。

      萨布素得令后当面提出异议:“王爷息怒!小小孝陵,不过是些残兵村盲盘踞,何须两千大军?让卑职带上二十门火炮前去,不消一个时辰,便叫里面的南蛮尸骨无存!”

      “放肆!”

      多铎黑脸呵斥道,“你懂什么。天子命我推行剃发令,如今阻力已如此之大,若再毁了朱元璋的陵墓,岂不是逼得江南汉人尽数造反?”

      他放缓语气,沉声道,“传本王号令:此番出征,火炮仅可用于轰击营垒外围,严禁轰击陵墓本体。进入陵区后,不得任意毁坏殿宇、石象等建筑,只需扑杀顽抗之徒,生擒守将田子兴即可。本王要让天下人看看,顺我大清者生,逆我大清者死!”

      他态度坚决,不容置喙。实则也闹不明白孝陵对汉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多尔衮临行前再三叮嘱:“江南民心未附,明陵不可动,留着它,便是留着汉人的‘念想’,念想在,便不会拼尽全力反清。”

      他原本不以为然,只当兄长过于谨慎,一群蝼蚁的 “念想”能值几个钱?

      直到昨日,上千百姓为了不剃发,竟抱着 “宁为大明鬼,不做满清奴” 的念头集体投河,秦淮河下游浮尸阻塞河道,那场景让见惯了沙场杀戮的多铎也暗自心惊。

      他终于隐约察觉,江南人的骨头比北方的更硬,硬就硬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 “念想” 上。而孝陵便是这 “念想” 最扎眼的幌子。

      用炮火把陵寝轰塌容易,要把江南人的 “念想” 轰碎,似乎难如登天。

      他想起入关时烧过的那些城池,杀过的那些顽抗者,可越杀反抗的人越多。

      如今剃发令已如火上浇油,若再毁了朱元璋的陵寝,那些藏在书斋里的儒生、蹲在田埂上的农夫,怕是真要提着锄头扁担,跟八旗兵拼命了。

      朝廷要的是震慑,不是跟汉人拼个你死我活,汉人都死光了,谁来承担赋税徭役?大清的王公贵族们没了奴隶使唤,还如何做得主子?

      一座不能说话的坟茔,既能堵住汉臣的臭嘴,又能让百姓看着它完好无损,乖乖接受剃发易服。等天下坐稳了,这堆砖石还不是想拆就拆?

      难道紫金山下的石兽翁仲,还能会在夜里活过来,对着大清的铁骑龇牙咧嘴不成?

      总之,他必须赢,完整拿下孝陵,就能赢得江南的顺从,至于那座陵寝背后藏着的,江南人真正在乎的东西,他懒得懂也不屑懂。

      在他眼里,所有不肯低头的反抗,终会被武力碾碎,就像昨日秦淮河里的那些冤魂,过几日便没人再记得了。

      萨布素虽心有不甘,却不敢违逆,躬身领命告退,点齐两千镶黄旗精锐,携火炮器械,前去征伐孝陵。

      未时一刻,紫金山上暴雨欲来,天河泛起浊浪,孝陵内十万老松如碧蛟苏醒,伸筋扬鬐。风来忽卷千针起,刺破云帷,挑动霹雳。

      “轰轰轰!”

      十门火炮与雷霆争锋,次第轰鸣,炮口如火龙吐焰。铁弹带着尖啸射进卫所营区。夯土营墙纸糊般崩裂,木构营房燃起熊熊烈火,椽木噼啪作响,不到一顿饭功夫,营区已成断壁残垣,焦土上嵌满碎石、弹片。

      田子兴早已率众撤往大金门,留下二十名老兵与三十名乡勇伏在通路两侧的密林与石兽群中。那是卫所通往大金门的唯一要道,两侧是丈许高的夯土墙,正是伏击的绝好地势。

      遮天蔽日的硝烟中,清军先头部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为首的旗兵举着盾牌,警惕地扫视四周,见营区一片死寂,便挥手示意队伍前进。

      二三十人结队走过石翁仲时,伏兵仍按兵不动。待整支先头部队半数进入伏击圈,老兵头领挥刀发令:“放!”

      机关绳索倏地收紧,数十块磨盘大的巨石夹杂着钉满木丁的木排滚落,夯土墙后骤然钻出一排人影,柴刀与长刀并举,猛虎下山般扑入敌阵。

      “杀!”

      一名乡勇怒吼着砍倒一名旗兵,被身后火铳弹击穿肩胛,血花溅在石象生的铠甲纹路上。

      老兵们仗着地形熟稔,在石兽间腾挪穿梭,刀光闪过处清军惨叫倒地。

      可清军后队的火铳手迅速结阵,三段轮射的火光连成一线,伏兵连续中弹倒地。

      只有五名浑身浴血的幸存者踉跄奔向大金门。

      大金门如巨狮踞守要道,这座面阔三丈的三门券式门楼,中门高逾五丈,左右门洞稍低,中间和右侧二尺厚的朱漆门板早被守军用铁钉钉死,钉头外露如獠牙。

      门楼上八十名弓手严阵以待,其中包括十五名猎户,另有二十名火铳手分作三列轮射,其余七十名乡勇则抱着滚石与檑木,紧张注视通路尽头。

      待那五个幸存者渡河,从左门进入后,护陵河上的简易吊桥便被高高拉起,河对岸埋设着数十根竹桩削得锋利如刀,静待入侵者。

      楼下军民正紧急封闭左门,楼上田文琼拉紧弓弦,目不瞬移朝敌人即将出现的方位瞄准。

      通路下方传来如潮的奔跑声,清军如黄褐色的洪水漫过地平线,盾阵在前好似移动的城墙,火铳手与弓箭手亦步亦趋,队列严整有序。

      待敌军进至百步之内,田文琼一声令下,箭雨如蝗掠过护陵河,火铳齐发的硝烟呛得人直咳嗽。可清军盾牌手将盾牌叠成龟甲阵,大部分箭簇与弹丸弹落,仅伤数人。

      萨布素下令变换阵型:九十名火铳手与一百二十名弓箭手分作三队,交替向前推进射击。火铳弹与箭矢密集如雨,门楼的木构檐角被击得粉碎,弓手接连中弹坠楼,跌入护陵河。

      趁明军火力稍歇,清军五十名盾牌手列成方阵稳步推进,十名工兵扛着裹着铁皮的撞木,在盾阵掩护下直扑中门。

      “咚!咚!咚!”

      撞木撞击门板的巨响震得门楼发抖,门后的守军紧握兵器,凝神屏息,心若擂鼓。

      “扔滚石!砸撞木!”

      田文琼挥刀斩断一根垂落的箭杆,乡勇们抱起巨石顺着门楼箭窗砸下。

      一块巨石准确命中撞木旁的工兵,脑浆飞迸溅在铁皮上,红白之物顺着撞木纹路流淌。

      萨布素亲率八十名弓箭手赶到,万箭齐发如黑云压城,门楼的立柱与横梁插满箭矢,活似一座巨型箭垛。

      明军死伤殆尽,只田文琼率最后十余人退下门楼,临走前他反手挥刀斩断吊桥绳索,沉重的吊桥带着风声砸向河面,捆扎吊桥的绳索被提前割破,摔砸时应声而断,吊桥支离破碎,将正要涉水的几名清军卷入河底,竹桩瞬间刺穿了他们的身体。

      但清军的应对极其迅速,很快用随军携带的轻便木板架桥,火炮重新校准后,炮口直指三道木门的接缝处,那是木质结构最薄弱的所在。

      铁弹接连命中门板,二尺厚的木料被撞出一掌宽的裂缝。

      一名火铳手朝着中门裂缝射击,门后顶门的民壮惨叫一声,腹部被铅弹击穿,肠子混着鲜血涌出。他仍奋力抱住门后的顶木,指尖抠进木头里,指甲爆裂,直到气绝仍保持着顶门的姿势。

      田文琼刚要补上他的位置,便听见“轰隆”巨响,清军竟将火药包塞进裂缝引爆,左边门洞的门板如碎纸般炸开,木屑裹挟着火焰扑进门内。

      “杀啊!”

      清军蜂拥而入,门内刀光、火光齐闪。

      田文琼挥刀劈倒两名旗兵,惊见右侧门洞的门板也被撞开,清军好似六月蝗虫成群涌入。

      混乱中一名猎户突然从背后包袱里取出父亲的牌位放在台阶上,飞快跪下朝牌位磕了个响头,举刀逼退一名清兵,点燃军队分派的火药包,呐喊着冲向清军最密集的中门。

      轰天巨响震塌了门洞李一堵砖墙,勇敢的壮士与十余名清军同归于尽。

      田文琼眼角迸裂,挥刀砍死一名逼近的旗兵,吼道:“退往神道!”

      残余的十一名守军相互掩护着退向松柏掩映的神道。

      风啸如吼,冲不散大金门的血腥气。护陵河的水被染成暗红,漂浮着箭杆、盾牌碎片与残损的尸体。

      三道门的门板全部四分五裂,门楼上箭孔与弹痕密密麻麻,仿佛遭巨型白蚁啃食。

      这座洪武十四年始建的皇家陵门,终究没能挡住异族的枪炮。

      听到远方传来的爆破声,周瑛知道大金门失守了,她早率百余军民伏在神道两侧的石兽群后,赶忙前去接应撤退者。

      见田文琼带着残兵狼狈奔逃而来,身后清军如恶鬼穷追猛打,她急声高呼:“文琼!带弟兄们去布阵!这里我来挡!”

      说着似离弦之箭射出,刀劈冲在最前的清军旗兵,两颗头颅咕噜噜滚落在石翁仲脚边,那两个无头鬼还未倒下,脖子里喷出的血柱溅到高高的松枝上,再滴答落下。

      “瑛娘当心!” 田文琼回头望了一眼,见她刀光如练挡在追兵前,咬牙转身,领着仅剩的弓箭手往神道深处跑去。。

      周瑛挥刀格开劈面的长刀,借着转身卸力的惯性,踩住石骆驼的驼峰腾身跃起,刀锋斜劈,削掉一名清兵半块肩膀。

      冷月刀气势如虹,刀去犹如雪狮打滚,刀来好似冰轮横旋,杀得清军断肢乱飞。

      神道两侧的石兽群成了天然屏障,她率军民在石象生之间腾挪闪转,刀光在石马、石麒麟的阴影里明灭。清军追得急,却屡屡被石雕阻挡,不少人刚绕过石翁仲,就被暗处的民壮用长矛捅穿小腹。

      “好俊的刀法!”

      大金门门楼上,萨布素的视线已锁定那道捷若猿猱的身影。

      此人刀法精湛,借着石雕掩护,身法更是刁钻,转眼已斩落己方十数人。

      萨布素狠厉冷笑,从亲兵手中夺过一张硬弓,搭上浸过油脂的狼牙箭,弓弦拉如满月,他能征惯战,最擅狙杀阵前悍将。

      周瑛刚杀死一名火铳手,耳边响起尖锐的破空声。

      那声音快得骇人,她下意识偏头,箭簇擦着左耳飞过,耳廓被划开一道血口,热辣辣的疼直弥散到脖颈。

      “笃” 的一声闷响,箭簇深深扎进身后的石雕像,箭尾仍在嗡嗡震颤,弓手力气之大,堪与李广比肩。

      她抬头望向大金门,门楼上弓箭手已就位,近战追兵正往飞奔回撤,她赶忙下令撤退。

      军民们调头往神道深处跑,刚跑出数十丈,门楼方向传来密集的弓弦震颤声。

      箭雨如黑风掠过神道,“噗噗” 声不断。一名乡勇惨叫扑地,箭簇从他后背穿出,他倒下后转眼被箭雨射成了刺猬。

      众人慌忙四散,往石象生背后躲藏。

      周瑛扑到一尊石马后,紧抱马腿团缩身体,箭簇雨点般砸在石马背上,火星四溅,石屑纷落。

      躲在石羊后的民壮突然发出短促的哀嚎,一支箭穿透石羊的犄角缝隙,正中他太阳穴。周瑛看着同伴一个个倒下,心急如焚地咒骂清军,左耳的伤已不再作痛,凉飕飕麻痒痒

      的。她刚才看清射箭就是昨日在长安街头遇见的满清“巴图鲁”萨布素,乞求上天别让自己死太快,至少先报了这一箭之仇。

      箭雨停歇时,神道上鸦默雀静,风声也消失了。

      萨布素眺望神道尽头的四方城碑亭轮廓,冷声道:“盾牌在前,火铳手殿后,推进!”

      三百名步兵结成紧密的方阵,盾牌架设起森严壁垒,徐徐向前挪动,盾缝中探出长矛,火铳手紧随其后,枪口对准两侧石兽的阴影。

      沿途看到大量明军尸体,有穿卫所甲胄的士兵,更多是罩着粗麻短褐的百姓。

      一名双腿中箭的乡勇趴在尸堆间,见清军方阵逼近,拼尽最后力气挥刀捅向最前的旗兵。

      “找死!”

      那旗兵喝骂着,长矛刺入乡勇后心,用力搅动,发出滋滋的声响。

      还有个老丈只剩半口气,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块石头,刚举起便被清军一脚踹飞,长刀劈下时,他眼里还映着一旁的石狮子。

      队伍行至神道三分之一处,前方陡然传来机关转动的 “咔嗒” 声,继而是巨石滚落的轰鸣。

      “小心!”

      清军前锋刚急声示警,数十块箩筐大的巨石已从神道两侧的夯土坡上滚下,裹碎石断木砸进方阵。

      七八面盾牌瞬间崩裂,三名火铳手被巨石碾成肉泥,惨叫声中,田文琼从石兽后跃出,长刀劈落间,两名清军应声倒地。

      周瑛紧随其后,冷月刀如白虹贯日,直插方阵缝隙,刀光扑闪,??多了几个缺胳膊断腿的清军。

      军民趁乱掩杀,清军大溃。

      “撤!快撤!”

      清军小旗主惊叫着带队后退,田文琼与周瑛率军民追击十余丈,见清军重整队列,才借着石兽掩护退回。

      萨布素气得青筋暴起,亲自提刀督阵:“再退者斩!弓手火铳手压上,三轮齐射!”

      又一轮箭雨如黑云压境,石兽身下落满箭矢,没过了兽脚。

      清军步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再次推进,可刚过先前的伏击点,第二轮滚石又骤然而至。

      如此拉锯两轮,神道上堆起尸山,清军付出三百余人的伤亡才推进至神道中段,硝烟中露出四方城碑亭坚硬的轮廓。

      这座方形碑亭恰似磐石踞守要道,边长三丈的墙体厚达六尺,原本的四门已被砖石封堵,只留下碗口大的射击孔。

      亭内 “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 高逾三丈,碑身缠绕着粗麻绳,供士兵攀爬至顶;下方堆积着石块与浸油的干草,九名火铳手伏在檐角后,如狩猎者紧盯逼近的清军。

      “火铳齐射!”

      萨布素故技重施,数十支火铳同时对准射击孔。铅弹穿透砖石缝隙,亭内传来闷响,鲜血顺着石缝渗出,蜿蜒流过碑亭的墙体,如一道道泪痕。

      “架云梯!”

      四架裹着铁皮的云梯被推至碑亭四角,清军士兵咬着刀快速向上攀爬。

      “扔石头!”

      周瑛在碑亭上厉声呼喊,民壮们抱起石块顺着云梯向下猛砸。

      一名清军刚攀至丈许高,被石块正中面门,血溅横档,软踏踏坠落,脊柱撞在碑亭底座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可清军的箭雨与火铳一刻不停,一个民壮刚探身扔石,就被铅弹击穿头颅,尸体从亭顶滚落,砸在攀爬的清军身上,两人一同坠入尸堆。

      云梯上的清军终于翻上亭顶,周瑛挥刀迎上,那清军的半边脑袋连带头盔被削飞,倒栽葱落地在地上炸出一朵血花。

      清军已撞开石块,攻入碑亭,田文琼躲在碑后单膝跪地,长刀“噗嗤”捅穿一名清军的腹部,却被身后的刀划伤后背,鲜血浸透甲胄。

      他反手肘击,将偷袭者撞向碑身,额头撞在碑角上,当场毙命,鲜血喷在 “神功圣德碑” 的篆文上,染红了 “大明” 二字。

      萨布素见亭内厮杀胶着,怒极狠发,下令火攻。

      工兵点燃捆捆浸油的干草,用长杆挑至碑亭顶部。木质屋顶腾起烈焰,浓烟从射击孔涌入亭内,守军呛得剧烈咳嗽,眼泪混合浓烟,视线一片模糊。

      一名民壮的手臂被火焰燎到,不慎从亭顶坠落,几个清军趁机举起长矛,把他像猎物一般挑在矛尖。

      “撤!从秘道走!”

      周瑛挥刀劈开一名扑来的清军,浓烟已熏得她视前发黑。

      众人相互搀扶着往亭后秘道退去,那张水生突然停下脚步,抱起身边的火油桶,对田文琼吼道:“琼哥快走!我来断后!”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将火油浇在身上,自焚后扑向碑下的干草堆。

      大火顿时封住碑亭入口,张水生的身影在火中舞动,清军被这惨烈的一幕震慑,竟无人敢上前。

      田文琼与周瑛回头望了一眼,火舌已舔舐到 “神功圣德碑” 的碑额,张老拴的惨叫声消失了。

      待清军扑灭大火冲入亭内,只见熏黑的碑身与满地尸骸。

      萨布素望着碑上 “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 七个字,伸手抚过碑身的刀痕,指尖沾满焦黑的炭灰。

      神道尽头的棂星门已隐约可见,可这短短数里的路程,已耗损他数百兵力,空气中的血腥味与焦糊味他见惯不惊,但这场原以为轻松的抢夺战竟是他南下以来罕有的硬仗。

      战场再次转移到神道上,这次明军并未走远,伏在两侧石象生后,当清军先头部队的旗帜刚穿出四方城的券门,伏兵便从石像后跃出,短兵相接的金属碰撞声让静穆的神道沦为修罗场。

      无数捉对厮杀的身影里,一道瘦小的黑影格外扎眼。

      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手持弹弓,灵活得像只猴子,借着石像掩护,一次次探身射出石子,近距离直击清军面门,几乎百发百中。

      一名旗兵刚挥刀砍伤乡勇,左眼便被石子击穿,惨叫着捂眼跌倒。另一名火铳手正装填火药,石子精准砸中他的门牙,碎牙混着鲜血喷了一地。

      周瑛挥刀劈断一名清军的长矛,余光瞥见那熟悉的身形,心像被锥子扎了一下。

      少年虽以粗布蒙脸,但那握弹弓的姿势、闪躲时的步态,分明是弟弟宗保啊!

      她惊得浑身一僵,想要冲过去,三名清军已缠上来,刀锋封锁全部出路。

      慌乱间,她的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痛喝一声,冷月刀翻卷如浪,当场斩断为首者的脖颈,滚烫的血溅了满面,可她的心思全投注在那道小黑影上。

      再转头,弟弟已倒在地上,一个清兵双手举刀,刀尖对准他毫无防备的胸膛,即将狠狠刺下。

      “住手!”

      周瑛毛发倒竖,不顾安危,将冷月刀奋力掷出,刀身势大力沉地穿透清兵后背,钉死那人的行动。

      她风驰电掣扑过去,握住刀柄猛地一甩,挑起清兵尸体砸倒身后两名追兵,三人重叠摔出一团血腥。

      “宗保!”

      周瑛破嗓呐喊,俯身时,又有四名清军围上来。

      她左脚蹬地旋身,使出 “灵蛟摆尾” 的绝技,刀锋划出一道寒光凛冽的弧线,清军手腕接连被斩断,惨叫后退。

      可当她看清地上的少年,心霎时被冰水浇透。

      宗保的脖子右侧豁开一道血口,流血汹涌,他想抬手,手臂瘫软着无法动弹,唯有一双眼睛注视姐姐,满载惊惶不甘。

      “滚!都给我滚!”

      周瑛疯了一般,刀锋回旋,寒光铺天,如同千万雪峰崩泻。青色刀芒掠过,喷溅的鲜血霎时凝结成朱红色的丹丸。

      敢于进犯的清军或断肢或开膛,以她与宗保为中心,勾勒出一圈醒目的血线。

      不远处,萨布素命弓箭手结阵,数十张弓弦已拉满。

      田文琼看得魂飞魄散,惊声吼叫:“瑛娘!快撤!”

      可周瑛心神失守,先前约定的撤退信号、布防计划全抛在脑后。她只想救弟弟,不许任何人再伤害他。这是她唯一的手足,周家唯一的香火啊!

      萨布素盯着困兽般的周瑛,嘴角勾起残忍的冷笑。

      他认准此人是明军主力,只要将其射杀,剩下的残兵便不攻自破。

      一名瞄准周瑛头部,志在必得的清军弓手正要松弦,空中猝然落下一颗橘子大的冰雹,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头顶,他当场晕死,箭簇射出,失之千里。

      漫天冰雹天崩般砸落,仿佛天帝挥出的重拳。小的如鸡卵,砸在头盔上发出 “咚咚” 的闷响。中登的如柿子,直接砸裂盾牌。大的竟像甜瓜,轰然落地,砸得石板崩出碎屑。

      清军惊叫着抱头鼠窜,也有不少明军被砸倒。

      萨布素被一块冰雹砸中右肩,疼得龇牙咧嘴,被迫下令军士撤回四方城。

      田文琼趁机率人冲上来掩护,周瑛赶紧背起宗保,弟弟的身体轻飘飘的,脖颈的血顺着她的肩背往下淌,温热的触感烫得她心痛欲裂。

      一行人顶着冰雹逃入棂星门,进入那道木质门楼,身后的冰雹便被门柱挡在外侧,只听见 “噼啪” 的撞击声在门外叫嚣。

      周瑛哆嗦着放下宗保,不经意地瞥见来时路上蜿蜒着一条血河,她的心已凉了半截,等看清了宗保颈间的伤口,更是绝望。

      刀伤切断了颈脉,鲜血虽已些许凝固,却仍在不停渗出。周瑛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弟弟冰凉的脸颊便急泪奔流。

      她的哭声占据棂星门内全部空间,在人们听来比冰雹声更刺心。

      “宗保!宗保!”

      周瑛声嘶力竭呼喊,半跪在地上,双手悬在弟弟身前,指尖乱颤,就像面对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不敢触碰,怕稍一用力就会把他弄碎。

      宗保的胸膛还在微弱起伏,眨着濡湿的睫毛,几不可闻地叫了声:“姐姐……”

      周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俯身尖叫责怪:“谁让你回来的!你为什么要来孝陵?”

      宗保张着嘴呼吸艰难,胸口像有千斤重物压着,用力盯着她,舍不得闭眼:“他们…… 都死了……就剩我……周家……世代忠烈……不可少我……”

      话到这里哑然气绝。

      “宗保!”

      周瑛像被活活挖去心肝般纵声哭嚎,身下的青石板似乎在变软、塌陷,她正坠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无边无际的寒冷冻得她四肢僵硬。嗓子嘶哑得犹如在雷火中炸裂的枯竹。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尘土,在脸颊上凝结成烛泪般的硬痂,又被新的泪水冲泡脱落,一层一层,全是深入骨髓的剧痛。

      田文琼红着眼眶,不敢上前劝慰。他知道,当下任何话语都是苍白的,只能默默陪她流泪。

      周围的军民也都垂下头,没人敢出声。

      先前死难的将士乡亲都算死而无憾,唯独这少年的死令人扼腕痛惜。

      当田子兴闻讯从文武方门赶来时,周瑛已停止哭喊,静静跪在地上,用从自己衫摆撕下来的布片一丝不苟替宗保擦脸。

      她的动作极为轻柔,仿佛弟弟只是睡着了,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她认出宗保身上那件宽大的粗麻短衫是忠伯的,用腰带草草系着,不伦不类。

      这小子是怎么回到南京,又是怎么想到来孝陵的呢?

      她不敢深思,对照自身经历,那一定是段比西天取经还艰险坎坷的旅程。小小年纪的他从那么多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爪牙下逃脱,最终还是命丧在这块他熟悉的土地上。

      方才他在神道上用弹弓袭击敌人时,移动那么准确灵活,那是因为他自幼就在这里玩耍啊,熟悉每一座石像,才能游刃有余穿梭其间。

      她看到宗保至死捏在手里的弹弓,这是他新作的,不久前他还用它和马世奇打鸟嬉戏,当时两个孩子一定没想到,短短数日后他们就一个沉尸水底,一个长眠孝陵。

      周瑛替宗保理了理衣襟,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肌肤,那句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突然像裹满剧毒的刀子狠狠扎进她心口。

      她想起过去的南京城多么繁华安乐。

      十里秦淮,百万人家,画舫凌波,华宅傍水。

      夫子庙一带牌坊下的摊贩鳞次栉比,卖糖画的艺人手腕翻转,便浇出龙、凤、生肖,引得孩童们围观争购。

      吹糖人的师傅捏出的小猪、小兔,晶莹剔透,咬一口甜到心里。

      路边的小吃摊香气扑鼻,鲜醇的鸭血粉丝汤、咸香的盐水鸭、甜糯的梅花糕,还有刚出锅的葱油饼,酥脆掉渣,回味无穷。

      书坊里摆满了雕版印刷的典籍、话本、诗集,文人墨客三三两两聚在架前,翻看着新刻的《牡丹亭》,争论着柳梦梅与杜丽娘的奇缘。

      聚宝门内车水马龙,驼队运载来自西域、南洋的香料、珍宝,从城门缓缓驶入。

      漕运码头的船只密密麻麻,装满了苏杭的丝绸、松江的棉布、景德镇的瓷器,还有从江南各县运来的粮食、茶叶。搬运工们喊着号子,将货物卸上岸,堆成一座座小山。

      ………………

      宗保就在这安逸富庶的都城里长大,跟长辈们看戏、听曲、逛庙会。观花灯、买玩具,挑几本新出的全相刻本,或者看杂耍、听说书,吃一碗甜蜜蜜的桂花糖芋苗。

      平日里在庭院、街巷中追逐阳光、蝴蝶和蜻蜓。和伙伴们玩投壶、斗蟋蟀、捉迷藏,躲在假山后、花丛中,笑声惊飞枝头的雀鸟……

      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读书不用功被何先生用戒尺打手心。

      那时的孝陵没被血光污染,是庄严肃穆的皇家陵寝。

      神道两旁的石象生静静伫立,松涛阵阵,香火鼎盛。

      每逢清明、冬至,百姓们会来陵前祭拜,带着祭品,沿着神道缓缓前行。石象生上覆着光影树影,祥和肃穆,空气中满是松柏与香烟的味道。

      宗保喜欢在神道上奔跑,爬上松枝眺望远方,用弹弓打林子里的鸟儿。那时的他,眼里没有腥风血雨,只看到太平岁月里的无忧无虑。

      可如今画舫成了逃难的船只,书坊沦为焚烧典籍的火场,商铺变成清军的营房,孝陵的神道堆满尸骸,血漫苍苔。

      那些曾经的繁华,宛若一场易碎的梦,醒后只余满地残骸、锥心之痛。

      周瑛多想再回到过去的岁月,终生做一名寻常女子,守着弟弟,守着家人,在秦淮河畔听一曲清唱,在夫子庙前买一块糖糕,可这乱世,终究将所有的美好都烧成了灰烬。

      若早知道国破家亡会是这般苦景,百姓为守衣冠投河而死,乡勇为护家园身首异处,连懵懂孩童都要扛起 “忠烈” 的重担,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些当年在朝堂上争权夺利的官员,那些为了几两银子囤积居奇的商户,那些对国事漠不关心、只图眼前安稳的百姓,还会那般麻木吗?

      她想起父亲日常的叹息:“大明若亡,非亡于清军,亡于人心涣散。”

      眼下她透彻地理解了那份无奈,若每个人都肯少一分私利,多一分担当;若官员不贪腐、将士不怯战、百姓不旁观,大明何至于落到今日田地?何至于让那么人多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泪雨再次倾盆,不只是为弟弟的死,更是为这破碎的山河,为那些本可防微杜渐,却甘于因循苟且而招致的悲剧,为那些直到家国沦丧才幡然醒悟,却早已无力回天的世人。

      她捏紧了宗保的弹弓,木棍硌得掌心发疼。这痛法,她到死都要牢记,记着乱世的残酷,记着人不能麻木,记着若不能守得国泰民安,世代辈出的忠烈也只能是史书里寥寥数语,徒留无尽悲凉。

      冰雹砸落的声响渐歇,取而代之的是豆大的雨珠。雨势迅猛仿若银河倒灌,神道上淌起瀑布溪流,冲刷血污与碎石奔涌而下,好似一条浑浊的血河在石象生间穿行。

      棂星门内,田子兴趔趄着扑到宗保尸身前。这位戎马一生、见惯生死的老将,此刻失魂落魄,从不轻弹的男儿成串坠落,若非
      田文琼从旁搀扶,他已哭得晕倒。

      旁边的老兵垂泪哀叹:“周千户一世忠义,竟落得绝嗣的下场,老天无眼啊!”

      周瑛缓缓直起身,眼神比之前更明澈坚毅,音量不高却字字千钧:“周家是绝后了,但忠义之士不会断绝。”

      她起身面对众人,冷月刀重握在手,“我们要让鞑子看清楚,汉人里不止有那帮卖国的奸佞和屈膝的懦夫,今日头可断,血可尽,绝不向鞑子投降!”

      大雨影响火铳弓矢发挥,想必清军短时间内不敢来犯。

      周瑛冒雨来到隐在雨雾和松柏深处的享殿,殿门虚掩,殿内烛火被穿堂风晃得忽明忽暗,仍顽强燃烧着。

      朱元璋与马皇后的神位居中而立,黑底金字的牌位庄重肃穆,两侧依次排列着四十七位嫔妃的灵位,素白的幔帐低垂摇曳,隔绝殿外的浴血厮杀,好像这世间的苦难都不能扰乱这位开国帝王的安宁。

      她想起幼时祖父带她拜陵时的光景,那时烛火更盛,香雾氤氲,祖父说:“太祖爷看着呢,周家子孙要守好这座陵,这是祖宗的基业。”。

      她在朱元璋神位前双膝跪地,雨水从盔甲滴落在金砖上,晕开一圈圈湿痕。

      她望着牌位上 “明太祖高皇帝” 的大字,想象朱元璋红巾起义时的悍勇,鄱阳湖水战时的智谋,定都应天时的豪气,还有那一句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的誓言,在元末的黑暗里释放万丈华光。

      眼中热流止不住混着雨水滚落,她庄严而虔诚地祝祷:“太祖爷,大明要亡了,当年您殚精竭虑想让王朝永固,可您的子孙太不争气,致使奸佞当道,国势衰败。今日之事,并非臣子们不尽力,也不是百姓们不忠诚,是大明气数已尽了。可是明亡了中国不会亡,鞑子只能暂时窃国,只要汉种不灭,文脉不断,终有一日会有一位像您一样的英雄承接天命,光复我华夏山河。请您在天有灵,护佑中华儿女!”

      她重重磕下三个响头,额头渗出血丝仍不觉得疼。

      她并不迷信神佛,此刻叩的不是 “洪武大帝” 的庙号,是那位 “扫平蒙元、还汉人天下” 的豪杰,是华夏长河里耀眼夺目的一束光。

      祖父说过的“气运会循环”,说蒙元占了百年天下,终究要还回来。如今满清窃取神器,不过是历史再走一遭。她不求太祖显圣降下神威,不求佛祖庇佑逢凶化吉,只求气运循环,三百年前的光芒,能在三百年后重现。

      殿门处传来细碎的响动,田子兴、田文琼与几位老兵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外,雨水浸透了他们的衣甲,却没人出声惊扰。

      在周瑛磕头的那一刻,田子兴率先跨步进来,“噗通” 跪倒在她身侧,涕泗交流:“求太祖爷佑我中华!”

      田文琼与老兵们紧随其后,一齐跪倒在神位前,金砖被他们的额头碰得咚咚作响。

      “求太祖爷护佑,早日光复汉家山河!”

      悲壮的祈求声混着烛火的噼啪声、殿外的风雨声在享殿中久久回荡,穿透雨幕,飘向神道深处,飘向那片泼洒忠良血的土地。

      天倾银河,暴雨如万弩斜发,密集的雨帘将神道裹得密密实实,石象生的轮廓变得模糊狰狞。

      萨布素立于四方城的券门之下,烦躁地望着眼前的雨幕,那些静默伫立的石马、石麒麟都像在挑衅,无声嘲讽他的受挫。

      自率军南下以来,大清雄师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明朝官员将领多是望风而降,跪在泥泞里奴颜婢膝地乞求苟活。

      见得多了,萨布素对那些流传百年的传闻愈发嗤之以鼻。那个躺在孝陵地宫里的朱重八,还有他手下的开国功臣,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威浩荡、气吞山河?

      若真是英雄,怎会养出这么脓包后代,连祖宗基业都守不住!

      可今日孝陵一战狠狠击碎了他的傲慢。

      孝陵卫的军士们不过是些残兵乡勇,武器装备远不及清军精良,却个个勇猛顽强,以命相搏。

      尤其是那个使偃月刀的年轻将领,身形矫健如脱兔,刀光凌厉似寒电,冲锋时的骁勇、防守时的坚韧,此刻一闭上眼睛,便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些协助守陵的百姓,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稚气未脱的少年,手中握着柴刀、钉耙,甚至只是一块石头,都甘愿为了一个死去的皇帝流尽最后一滴血,断头而无悔。

      莫非那个老皇帝真有神力不成?死后还能操控人心,让这些汉人死心塌卖命?

      萨布素眉心成川,第一次对 “朱元璋” 这三个字生出了忌惮。这个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开国帝王不再是模糊的符号,已成为他必须彻底打倒的目标。

      势必征服孝陵,消灭朱重八所有拥趸!宣扬大清国威,捍卫八旗勇士不可侵犯的荣誉!

      酉时雨势仍狂,万物沉入漆黑的混沌中,四方城城楼燃起的几簇篝火,在雨里挣扎出点点昏黄。

      沉重足音踏破雨雾,多铎的贴身侍卫身披油布斗篷,带着一身水气闯进军帐。

      “萨统领,你之前在王爷跟前夸下海口,说一个时辰内即可攻陷孝陵,为何迟迟不见捷报啊?”

      近乎羞辱的质问令萨布素面如重枣,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额角的青筋因羞愧与惶恐突突直跳:“回侍卫大人,卑职无能!先前已攻破四方城,逆贼死伤惨重。卑职本欲一鼓作气剿灭余孽,谁知天降冰雹,后又转成瓢泼大雨!军士们不熟地形,夜间冒进恐中埋伏。再者王爷下了严令,不得损毁陵内的殿宇,攻城器械难以施展……请大人转禀王爷,明日一早雨势稍减,卑职即刻率军强攻,定在午时前拔除逆党,平定孝陵,以报王爷知遇之恩!”

      侍卫冷笑:“萨统领有这份决心就好,你是我们镶黄旗最强的巴图鲁,王爷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给给他丢脸呀。”

      萨布素羞愤填胸,立刻用力叩首:“明日若不能复命,卑职甘领军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孤忠守陵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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