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纪事》晨序

12、第 12 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大贝壳缓缓浮出水面，两片贝壳微微张开一条缝隙，隐约可见三个人影被夹在里边，河一的双腿和连江的一条胳膊都无力地垂在外边。
　　靠近水边孤零零的小船，大贝壳张大了它的两片硬壳，突突地把湿漉漉的连江和河一两人一股脑抛到了船板上，最后小心翼翼地卷着海玥把她轻轻放到了他俩的身上。
　　被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船板上，连江和河一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吃痛的呻吟。紧接着，海玥的身体也软软地落到了他们身上，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反倒让原本昏沉的两人稍微清醒了一些。两人艰难地伸手推了推海玥，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但她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仿佛陷入了昏迷之中。连江和河一不敢有丝毫大意，强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扶起海玥，让她在船板上躺平。
　　浑身湿透的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冰凉的水珠从发梢不断滴落，顺着脖颈滑进早已湿透的衣领，衣角的水珠滴滴答答的砸在船板上。他们看向对方，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满的狼狈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连江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搓了搓自己的双臂，然后拍了拍河一的肩膀。躺在一旁的海玥也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的面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湿漉漉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她迷茫地转了转眼珠，用虚弱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才轻声开口道，“我们出来了？”
　　“我们回到船上了，”连江和河一凑到海玥身边，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吗？你受的伤看起来很严重，要不要扶你起来？”河一看着海玥的狼狈模样，“我看咱们还是先赶紧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海玥轻轻地摇了摇头，环顾四周，朝着浮在船边的大贝壳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光滑冰凉的贝壳表面，大贝壳也向她靠过来，用它那坚硬的边缘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指。
　　连江和河一也好奇地打量着大贝壳，它一直贴在小船边上，看起来十分温顺，完全不像在水下掀起水浪时的样子。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大贝壳的后方吸引过去，那里系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蝴蝶结，随着水波缓缓晃动，每当大贝壳摇晃，那蝴蝶结便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的弧线，带起起一圈圈涟漪，不断地向外扩散，带着小船也微微晃动。
　　“谢谢。”海玥对着大贝壳笑了笑。

　　连江从行李里翻出几件干净的衣服分给几人，三人顾不上多言，把沾满血的衣服换下。随后，连江又按照海玥的指示从一个灰色的包里取出了急救药包，帮几人处理伤口。
　　他们三个人中属海玥受的伤最多，细密的伤口布满了她的手臂、腰腹和后背，有些较浅的伤口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血痂，与苍白的肌肤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她肩膀上的那道伤口，又细又深，此刻还在微微往外渗着血丝，看上去触目惊心。当连江小心翼翼地把药粉撒在伤口上时，海玥疼得全身猛地抽搐了一下，却咬紧牙关没有出声。连江握着纱布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心中涌起一阵自责，海玥身上有不少伤口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河一才留下的。他尽量放轻手上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加重海玥的疼痛。河一皱着眉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冲连江比划道，“我的腿疼，这儿好像被人砍了一刀。”他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两条大腿上横着一道深红色的印子，看上去不太像是木棍砸过留下的淤伤或是刀划过的痕迹。
　　连江打量了一下河一的大腿，又看看静静漂在一旁的大贝壳，那贝壳的边缘十分坚硬。他没有说话，眼里透着了然的神情。好像已经知道河一腿疼的原因了，自己的左臂也有一道深红色的印子，形状与河一腿上的伤痕相似，那分明是被大贝壳夹过的痕迹。
　　缓了好一阵，海玥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她艰难地用双手撑着船板勉强撑起身体，靠在了船沿上，她俯下身看向水面，警惕地扫过周围。她缓缓地开口，声音虽然带着明显的疲惫和虚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她顿了顿，“这里太不安全了，万一那些鲛人再追上来，那我们恐怕就真的完了。”
　　连江和河一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两人刚准备划动船桨，海玥却抬手制止了他们。她微微侧身，温柔地摸了摸大贝壳光滑的表面，冲它说道，“叔叔，麻烦你了。”
　　大贝壳晃了晃身体，调整方向扭到了船尾，用自己的外壳抵住船身，然后开始发力，顶着小船向前行驶。
　　连江和河一同时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贝壳和海玥。
　　“叔叔？”
　　海玥点点头说道，“这是我祖父的宠物，名字就叫叔叔，祖父过世了以后它就一直跟着我。”
　　连江河一点点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拿贝壳当宠物的。
　　海玥靠着船沿，小时候，她经常跳到大贝壳上，让它载着自己到处去玩。那时候，叔叔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只能勉强放下自己。海玥记得，她第一次突发奇想给叔叔系上大蝴蝶结时，它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反而老老实实地任她摆布，似乎对这个装饰十分满意，这让一旁的祖父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祖父后来笑着告诉她，他也曾试图在贝壳顶上盖个章，结果却被它毫不客气地甩了出去，把他丢进了水里，没想到它竟然会接受这个比自己还大的蝴蝶结。
　　海玥拍拍贝壳，朝着连江和河一靠了过去。
　　恢复了一部分力气的三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点心和干粮补充能量。当体力终于恢复得差不多时，河一率先打破了沉默，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开口问道，“鲛村是什么地方？他们为什么抓我？”
　　“鲛村里的居民，都是鲛城的罪人和他们的后代，他们自己或是祖上都曾因为犯罪受过严酷的刑罚，他们和后代都被剥夺了眼泪变成珍珠的能力。”海玥沉吟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鲛村的村长据说都是从鲛城直接指派下来的，名义上是管理，其实更像是一种监视。这些村民没有能力也没有珍珠，只能依靠繁重的体力劳动维持生活。一颗珍珠能卖的钱，足以让一个家庭宽裕地生活上很长一段日子了。”
　　连江和河一点点头。看来比起鲛村，还是他们生活的蚌村要好一些。
　　海玥把头扭向了一旁，避开河一的视线，声音里带着几分困惑，“我之前忘记了舅爷爷和鲛村之间有过节的事情。”她的视线飘向水面，说道，“我舅爷爷的珍珠被鲛村留下了特殊的印记，一旦靠近这片水域就会被他们发现。所以，当他们发现你出现在这里，自然就把你视作是与我舅爷爷有关的人。他们来抓走你，是想要取走珍珠复仇吧。”
　　河一脑海中又浮现出梦里遇见的那个老头的身影，咧了咧嘴，露出一丝苦笑，“你舅爷爷的皮鞭可真厉害。”要不是自己跑的快，恐怕早就抽在自己身上了。
　　海玥点头，“他十分擅长使用皮鞭，在家里他的鞭法是最厉害的。”
　　连江的目光缓缓转向河一，河一头上胡乱缠着几圈纱布，微微翘起的边缘随着他的动作颤动，出现了些许松散的迹象。河一毫不在意，正拿着一块饼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嘴角还沾着几粒饼屑，冲他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可是长见识了。”
　　连江笑了笑，抬起胳膊，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他一下。
　　“那他有没有说他是怎么得罪鲛村的？”
　　河一摇摇头。脸上换上欲哭无泪的表情，“他只是不停地追我要打我啊。”他看向海玥，“你不知道吗？”
　　海玥摇摇头，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无奈，“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连家里人都不知情。”她对这件事很是好奇，曾经向母亲打听过许多次，母亲也不太清楚，只说那是一段陈年旧怨，小孩子不要多问。

　　小船在水面上快速地向前行驶了一阵，随后逐渐放慢了速度。
　　“到这儿大概就没问题了，”海玥环顾四周，示意大贝壳把船推到岸边，起身跳下去。
　　“下来歇歇吧。”
　　连江和河一跟着她跳下船，在岸边捡了些树枝摞成一堆点起了火，捞了几条鱼串在树枝上烤了起来。
　　三个人紧紧围坐在火堆旁，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暖意。跳跃的火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将原本发白的脸庞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红晕。借着火焰散发出的热量把身上残余的湿气烘干，连江和河一一边说着话一边熟练地翻转着烤鱼，海玥把之前脱下来的那件沾满血迹的湿衣服远远丢开，看着手背上已经结痂的伤口，神情有些恍惚。
　　舅爷爷对曾经离开家的那段经历始终保持着讳莫如深的态度，无论旁人怎么问都不愿意提起，仿佛已经变成了他内心深处的一道无法触碰的伤疤。只是有一次，她从外祖父那里偶然得知了一些模糊的细节，据说舅爷爷当年似乎是为了一个朋友的事情两肋插刀，结果却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身心俱疲，这才老老实实地回到家里安顿下来。在那之后，舅爷爷从家里的逆子逐渐转变成不可或缺的顶梁柱，变成了家里小辈的榜样。海玥一直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舅爷爷如此义无反顾地付出。
　　烤鱼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引得几人的肚子咕咕直叫。河一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被烫得直哈气，表情扭曲地对着嘴巴扇风，惹得连江哈哈大笑。“你也太心急了。”连江拿起一条鱼递给海玥，“小心点，别像他那样。”

　　填饱了肚子后，三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满足，浑身的疲惫也一扫而空。稍作休息，他们返回船上准备继续前行。
　　海玥向两人提起队长在地牢里那两句重复的话，突然有些担心那两个鲛人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