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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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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初,成都。一场又一场的夜雨,天气明朗起来,也更冷了。冷空气似乎让时间变得更重,因而陈珈怡发现生活里的那些空隙变得更难填满了。
她有点想念在国外旅游的那一周,总是很早就自然醒,等到六点半起床、出门,阳光已经把城市点亮了。每天去不同的店里买咖啡,路上和E发信息。那阵子他对她好像耐心一些,隔着九个小时的时差。可是最后一天把他惹火了,落地成都那天是周一,大概是他格外忙碌的一天,而陈珈怡刚结束一场完美的旅游恰好心情格外好。情绪对撞,所以他说,烦死了。再说删了。
不过这一切想起来都好像过了好久,是属于热烈的夏天的。It gets burnt in the cold air.
旅行时带回来的书快读到见底,还剩最后一章,她舍不得看完。很久没有舍不得看完一本书的感受,之前看过这本书的剧版就很喜欢,看书发现几乎是逐字改编的,画面在脑海里再跑一遍,比直接看到更加生动。陈珈怡发现自己仅凭文字是无法构造画面的,但是如果预先有画面,文字对她来说就像精灵一样。
E校准了她很多方面的感受,其中一项就是她对文学作品的感知能力。感同身受,对她来说前提条件是以身先受。但她不知道靠一些兴趣爱好、日常和工作,到底能不能把生活填满。如果不能,她需要再每一项里强塞多少多少东西才可以接近填满的感受。比如除了喜欢看书,她是不是需要发展一些运动方面的爱好;除了和小猫一起呆在家里,她是不是应该更频繁地回去看望亲人;除了现在基本的工作,她还能承担多少更多的工作。
陈珈怡打开工作簿,看到这个月的任务其实排得很满,只是月初感受不明显罢了。她很好奇11月会怎么给她一个下马威——最好能让她哭着求饶。
今晚她可以把那本书读完。
2017年12月末,瑞典。从斯德哥尔摩回来之后没过多久就是圣诞节了,Fredrik提前回了家。走之前再三邀请陈珈怡和他一起去。“我的父母会很开心见到你,”他说。但是她当时被旅行证的事情困扰,没有心思想其余的事情,所以每次都说不去。
一周之后旅行证顺利寄到她手上,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她才算松了一口气。临时订了去他的家乡所在城市的火车票,才发信息告诉他。意图是惊喜,结果也确实是惊喜。
Fredrik:我是在一个梦里吗,珈怡?你无法想象我现在有多期待。
陈珈怡:冷静冷静,我也很期待。但是圣诞节的票我买不到了,所以我最早也得圣诞节后两天才能来。
Fredrik:不要紧,你能来就是最好的。我会去火车站接你。
那天晚上Fredrik一直在说他妈妈准备给她做什么菜,担心她这个吃不惯,或者那个吃不惯。她让他帮忙传达,她胃口很好,什么食物她都会喜欢的。心里的幸福感简直要溢出来了。
接下来几天的空闲时间里,陈珈怡和欣林照例去市中心逛街。雪铺满了整条街,商铺的玻璃窗上装点着圣诞氛围的饰品,公交系统仍然准点运作。她买了些蓝莓粉、枸杞和其他一些营养品准备当伴手礼,然后花了一些时间在化妆品店,买了眼影、腮红和一套刷子。当晚她在镜子前捣鼓了很久,在那之前她是一点妆也不化的。
穿过皑皑的白雪去到Fredrik的家乡。一下车就看见他在站台中央等着她。陈珈怡几乎想要小跑着奔向他,但压住脚步保持和人群一致的步伐走到他身边。
她伸出手抱住他,“我好想你”。他揽了揽她,俯下身轻啄她的嘴唇,尽管比平时拘谨一些。这时,他的父母走过来。
互相介绍了一番,他们就匆匆上车了。Fredrik的妈妈更健谈,一路上会主动找一些话题和陈珈怡聊,他爸爸就专心开车,很少讲话。一路上陈珈怡的手都在Fredrik的手里,后来她困了,靠着他的肩膀半睡半醒。
“珈怡,快看路边有一头麋鹿。”迷迷糊糊地感觉到Fredrik在拍她的肩膀,她睁开眼,看见一头麋鹿正沿着道路边缘走。
“天哪,原来它们真的存在在自然世界里。”她清醒过来,“它们常在这一路上出现吗?”
“也不算经常,偶尔会看见。”Fredrik好像讲了一些季节和麋鹿出现的频率的常识,不过她没太听清楚。
接下来的几天里,陈珈怡每天早上都在Fredrik怀里醒来。他们会在被窝里赖一会儿,有时候是聊天,有时候不聊天。接着他会迅速去冲个澡,然后回到房间来。
有一天坐在地毯上穿袜子的时候,陈珈怡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他们俩,她穿着那件暗绿色的毛衣,Fredrik穿着灰色T恤,正给她说着什么。外面的世界完全被白雪覆盖,但连同这个房间一起都被照得透亮。恍惚间她觉得他们俩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就像从小就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
她拿起手机记录镜子里的瞬间,Fredrik自然而然就揽住她,嘴唇吻在她的发梢上。他的鼻子挺得不得了,而陈珈怡的鼻子却很小巧。她以前对此耿耿于怀,可是他说:“我都能想象我们生出来的小孩鼻子会有多完美,不那么大而且会像你的一样翘翘的。”她说那他们要一直要到有至少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这句话她表达了两遍Fredrik才听懂,然后他说,你喜欢就好,但是不用那么累。
楼下传来炉灶和抽油烟机的声音,是他妈妈在准备新年大餐。Fredrik整理好先下去帮忙了,陈珈怡也接着穿好衣服下了楼,看到厨房热气腾腾的,奶油浓汤熬着,另一个锅里炖着羊排,烤箱的灯精精神神地亮着。他妈妈招呼他们自己乘早午餐,就继续忙碌起来。
那天下午赶在晚饭前,Fredrik带陈珈怡去见了几个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因为她的在场,所有人都讲英文,并对她的国家表现出体面的好奇,“想想去年中国国内卖出多少辆车,真是疯狂。”“究竟是多少辆?我现在真的想知道了。”有人拿出手机实时查了一下,报出一个数。“天哪,想象一下一年内新增那么多车,发展真是迅速啊。”“有机会我想去旅游。”“是啊,对于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我们知道得其实很少,这很奇怪。”
不过话题也不光是围绕着她转。很快,他们又谈到了别的事情上,比如滑雪啦,哪个国家喝酒最凶啦,大学里发生的事啦。陈珈怡就只是听着,偶尔接两句话,也没有非要说什么的压力。
傍晚他们回到家里,新年的灯饰都点亮起来,屋里很暖和。一张长桌上摆满了饭菜,陈珈怡觉得每一样都很可口,乘了两次汤,喝得胃里暖暖的。快到零点的时候一家人都来到户外,看着远处绽放的烟花,就这样倒数着来到2018年。
2025年11月初,成都。已经超过一周没有出太阳了,每天都是阴天。从早到晚。陈珈怡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身体像被灌了水泥一样沉重的感觉了,但前几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觉得四肢都重得不得了,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自己拉起来。
不同于夏天的时候,尽管睡很少,但被晒干的躯体轻飘飘的,所以仍能在猝死边缘亢奋地活着,而在这个突然冷清下来的冬天,时间变得格外沉重。就像是她在奋力地往前走,时间伸双手出手扼住她的脚踝,压上所有的重量在拖住她。走进湖里,湖水越没越深。
11月10日。一整天都惴惴不安,取之前送去干洗的衣服、取在快递站放了很久的快递,吃午饭、去按摩,回家发现小猫把被子弄湿了晚上又得送去洗,工作上还有几个虽然不急但也需要时间准备的表。又忙,又闲,又忙不完。
终于打开手机,刷到社交媒体上官方账号的通知,火红色的通知。中国对瑞典免签。尽管前段时间就有风声——领导人访问瑞典、建交75周年,这件事本就是意料之内——可真到这一天了,陈珈怡心里难免波动。她在朋友圈里编辑了几次下雪的图案又删了。发给谁看呢。她心里清楚她和Fredrik之间不仅仅是签证的问题。
她不知道怎么办,想对人生这一段按下快进键。
吃了一颗有镇定作用的软糖,总算好一点。
前几天陈珈怡和读研期间玩得最好的一个朋友吃饭,她们选了离上班地点近的一家越南菜。餐厅的装修很有格调,青绿色的主色调,灯光在冬日显得很温馨。点了招牌烤鱼、冬阴功汤、四季豆和西米糕,每一样都很好吃。
冬天到了就是胃口会变得莫名地好,再加上平时坐得比较多,运动又少,陈珈怡最近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大腿上和肚子上的肉都变松了。
“就算现在和E还在联系,我大概也不敢见他。”她对朋友说。
“为什么?”朋友问,她知道E和陈珈怡的事。
“我都能想象如果我变胖了,他会有多嫌弃。”
“绝对是。他一听就是那种会有要求的人。”
有要求也是好的,陈珈怡默默地想。
“但是在Fredrik面前,我无论任何样子都不用担心。可以长胖一点,可以不化妆,可以穿宽松的睡衣,可以戴眼镜。”她说
“因为他认的是你这个人。”朋友说。
“是啊,”她说,“有被那样爱过这辈子就很值得了。”
降温以来小猫常常钻被窝,先是在毯子上一阵踩奶。这种时候陈珈怡一点大的动静都不敢出,就听着它的呼噜声轻轻挠它的小脑袋。等踩完奶,又在被窝里探索一阵。之后,它会在她怀里找个合适的地方把自己放进去,蜷成一团。
陈珈怡会侧过身来,小心翼翼地用手臂圈住它,而小猫就像个刚烤好的金黄色的小面包,一边呼噜呼噜地震,一边透过松软的毛发散发着热气。那时候她忽然懂了Fredrik抱住她的感受,“就像拥有全世界。”
原来相爱是自己的感受+对方的感受,不完全相通,但像心形钥匙挂件一样恰巧扣上。而爱过是通过其它感受,类比了当时对方的感受。我们在理解了对方的同时,成了当时的我们的局外人。
终于决定免签这件事和自己关系很小。不要继续了。外面天色黑下来,屋内开着空调倒是很暖和。陈珈怡收拾收拾情绪,准备出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