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宝鉴》萧拂

25、第 25 章

　　东海三岛蓬莱、方丈、瀛州素来是天界的羁縻州。
　　从理论上说，原属于天界天、地、海三境中的海境。
　　只是自不周山之乱神纪崩溃，继起的仙纪忙于在地境九脉构建规模空前的锁阴大阵，并没有将这漂流在外的海境三岛及时纳入仙班。
　　三岛海仙也就乐得无拘无管，上不听调，下不听宣，数万年来沟通六界，驰骋海域，聚财汇宝，繁衍生息，竟成了整个天界最为富庶丰饶之地。
　　玄嚣这一次东海之行，也就是看中了三岛富庶。
　　——也算是另一种借景罢。
　　他想以三岛富庶为饵，同类相引，而诱使锁阴阵中放出的丰沛阴气尽快下降，重新入局参与新的阴阳循环。
　　兹事体大，差不多半个玄圃仙府的高阶仙官都一时齐聚蓬莱。
　　玉府、脉台、雷寺……
　　还有由镇阴寺改回原名的渡劫寺……
　　再加上翡翠所属的天医馆，即镇残寺的相关仙官。
　　当所有这些与阴阳气脉相关的府寺台司差不多都到齐了，却发现领头的玄嚣神君突然消失在茫茫东海之中。

　　玄嚣在东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整整一个昼夜。
　　第二天带着翡翠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他属下各府寺台司的仙官们对此也不敢问，也不敢说。
　　好在是神君自己心里有数，消失是消失了那么一小会儿，到底也并没有误事，一切都只不过是按原计划照常进行。
　　他们在这天按约定与三岛岛主们在蓬莱山飞仙阁议事。
　　玄嚣临走时候又把翡翠托给与她相熟的丹砂仙官。
　　“带出去玩玩，若是看中了什么稀奇玩意……”
　　上次就带翡翠领过薰华带的丹砂领会了上司的意思，便揣着一包细软再次领着翡翠出门，赏玩三岛世界。
　　——这三岛的世界真可以说是处处透着新鲜！
　　首先是他们所住的这间馆阁。
　　——居然是一座空中楼阁！
　　这座空中楼阁玄而又玄地飘浮在蓬莱岛西侧无内湾上空，翡翠跟玄嚣来时就觉得很奇怪。
　　虽说她们玄圃整一座山都是浮在半空中的，比这座小小楼阁厉害得多了，可是玄圃之所以飘浮，乃是东昆仑万脉所聚的地气所致。
　　而这楼阁……
　　何况这楼阁所用的木材，翡翠特地细看了一回，乃是木质致密、入水即沉的盼木，那简直就更不可思议了。
　　“怎么是飘着的呢？”
　　“楼底下是有动力。”
　　翡翠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这一座沉甸甸的宫殿那得要多少动力才能驱动？
　　“那直接建在地上不是节约多了么？”
　　“海仙富庶，他们不用节约的。”
　　——不用节约的？
　　翡翠简直怀疑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所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还有一丝一缕，恒念物力惟艰。
　　她们东昆仑乃地境第一奇脉，自己吃一口玉膏也得再三思量，最后还是决定保存下来，终于在海岛上留给急需体力的上仙吃了。
　　——这不用节约是几个意思？
　　翡翠揣着一肚子疑惑，跟丹砂下到无内湾旁的街市上。
　　无内湾是蓬莱岛东南西北四大海湾中规模最小、海水也最浅的一个，湾内停泊的海船一般吃水不深，主要是与东海那边的天界地境相往来，并不能算是蓬莱岛最繁华富饶的地方。
　　——但这也足够从未离开过地境的翡翠大开眼界的了！
　　她最先发现的是海仙们的装束与她们大不相同。
　　她们天界天、地二境素来讲究静漠恬淡、和愉虚无，都道是五色令人心发狂，所有服饰都尚浅淡。
　　就如她自己的日常穿着，大多是玉白轻红、浅杏娇黄。
　　上了年纪的仙官们颜色稍许深冷些，也不过水蓝烟青。
　　至于修无情道的玄嚣，更从来都是一身淡到了极致的素白。
　　——这些海仙却十分不同！
　　翡翠惊讶地发现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调色盘直接抹在衣服上。
　　本来应该冷静的蓝，抹得厚厚的，堆在他们衣服上就成了一团蓝色的火焰。
　　本来应该清淡的绿，抹得厚厚的，堆在他们衣服上就成了一团浓绿的火焰。
　　更不提本来就象一团火焰的红、黄、橙、紫等等热烈颜色。
　　——甚至他们还穿黑色！
　　饱满光泽的黑色堆在身上，并从中提出浓郁的花色来，黑底蓝绿花，黑底红黄花，黑底橙紫花……
　　——那就依然是一团黑色的火焰。
　　翡翠觉得这样穿其实也很好看，完全是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可能。
　　此外女仙的妆容也跟她们很不一样。
　　“她们脸上涂的什么？”
　　“金粉、银粉，也有的是珍珠粉、云母粉、砗渠粉……”
　　“那些点点呢？”
　　“点的美人痣，还有一些是花钿、娇靥……”
　　翡翠大受震撼。
　　他俩沿街一路走，一路看。
　　只见沿街店铺最多的就是水粉服饰店，卖的就是这些一团团火焰般的华衣美衣服，以及精致闪亮的花钿、娇靥、金银粉等等等等，其他店铺也有卖细点小吃的，也有卖玉液琼浆的，也有卖丹药膏滋的，也有卖灵禽异兽的，总之都是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四方珍奇。
　　翡翠挨个闲逛，最后被一个高可摩天的风车似的巨轮给吸引住了。
　　这巨轮也不知是被动力驱动，还是被港口边的海风吹拂，一直在缓缓地匀速旋转着，每一片扇页上都晃悠悠地挂着一间店铺。
　　翡翠好奇地看着，只见一间店铺随着风车的转动，落在她面前。
　　门口迎客的海仙热情地跟她招呼。
　　“上仙喜欢就进来看看罢！”
　　——海仙们的嘴就是这样抹了玉膏似的清甜！
　　翡翠这一路也不知被他们昧着良心尊称过多少回“上仙”了，幸亏她脸皮厚，咬咬牙也还勉强能够承受。
　　这是一间法器店。
　　翡翠第一眼就看上了一对特别精致小巧的物事。
　　“上仙是喜欢这个？”
　　“这是……”
　　“这一对是传音螺，可以万里传音的，不拘上仙身在何处……”
　　——怪不得翡翠看着这法器眼熟！
　　就因为这次旅行，青铜也特地做了一对传音螺。
　　可是青铜做的传音螺与眼前这小小的一对并不一样。
　　——青铜的传音螺特别大！
　　上次翡翠在海岛上还拿出来过，左手观手镜，右手传音螺，一个巴掌握得满满的。
　　可眼前这对传音螺……
　　翡翠尖着两根手指将其中小小的一只捏出来。
　　“这么小怎么传音呢？”
　　——就是用作驱动的玉核也都比这要大呵？
　　“不传音我给你吃下去。”
　　“那距离呢？能传多远？”
　　“六界之内随上仙的便!”
　　翡翠决定将这一对稀罕物带回家去给青铜研究研究。
　　“多少钱？”
　　海仙伸出一根手指。
　　翡翠便从百宝囊里拿出一块上好青玉。
　　“够了么？”
　　“这是……”
　　翡翠少不了有些自豪。
　　“这是昆仑玉。”
　　“昆仑玉不值钱。”
　　翡翠简直又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我这是昆仑玉！”
　　海仙也觉得跟她说话有些费劲。
　　“我说的一块，是指一块微型晶曜的价格。地境的玉在这里统不值钱，玉的话那就是十块，不拘什么玉都是十块。”
　　“十块便十块，”丹砂忙插嘴道：“包起来。”
　　翡翠一时目瞪口呆。
　　“小仙还有什么想要的？神君都交待过了，只管吩咐。”
　　那海仙眼看这是来了大主顾，不免更加热情。
　　“两位上仙这来岛上几天了？仙乡何处呵？”
　　“这才刚到呢，我们是来自昆仑虚。”
　　“昆仑虚是什么地方？在哪里呵？”
　　翡翠于是又目瞪口呆一回。
　　“就是昆仑虚呵！”
　　那海仙又觉着跟她说话特别费劲了。
　　“对呵，我就是问昆仑虚在哪里呵？”
　　“你不要理他。”
　　后面又一位卖货的海仙走过来。
　　“他成天价死守着这个店，消息闭塞，不知道昨天就满城里传说王母娘娘来了，还带了一大队仙官来岛上要跟岛主们做大交易——我说得没错罢？您二位上仙是跟着王母娘娘从瑶池来的，没错罢？昆仑虚就瑶池附近的仙山罢？”
　　翡翠艰难地点了点头。
　　“稀客呵！”
　　那海仙不禁分外得瑟起来。
　　“您二位上仙随便看！随便看！我们三岛上这都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丹炉要嘛？鼎器要嘛？还有飞行器呢？膨胀空间呢？水镜呢？各种花活呢？您随便看，随便看！”

　　这架挂着许多法器店的巨型风车还在匀速旋转。
　　翡翠所在的这间店铺不觉已经升至最高空。
　　从这里望向窗外，远处的方丈与瀛州依稀可见。
　　眼底下则是整个蓬莱仙岛。
　　除了脚下的无内湾，还可以看见全岛破碎曲折的海岸线，以及东边无外湾、南边无有湾与北面无无湾帆樯林立的远洋巨轮。
　　除了这些大大小小的海湾，陆地部分最显眼的便是中央偏北的蓬莱山。
　　说是山，跟她们昆仑仙脉比起来，只就一个缓而又缓的小土坡罢了。
　　有一些彩画辉煌、据说是岛主们居住的楼阁散落在小土坡上。
　　玄嚣与岛主们议事的议事厅显然就是在这里的某座楼阁之中。
　　至于坡下绿地间的大街小巷，就是寻常海仙的安居乐业之处。
　　摩天轮缓缓往下落去。
　　翡翠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继续在法器店里好奇地闲逛。
　　就如店内的海仙所说，店中多的是各式各样的大小新奇法器，她见识过的，根本没见识过的、听说过的、根本没听说过的……
　　翡翠在法器架中来回打量，在一具具丹炉、鼎器、水镜、膨胀空间、缩地瞬移等等稀奇玩意中穿行，突然只觉得半空中有谁在打量自己。
　　她一抬头，只见一个老相识披着金光闪闪的织锦缎，高高踞坐在货架最上面那一格。
　　她由于大吃一惊而结巴住了。
　　“这、这是……”
　　“这是天运地滞钧旋毂转五宝流通大天尊。”
　　接待她的海仙热情洋溢地介绍着。
　　“这是我们三岛六界普天寰宇齐仰同尊的大天尊，大天尊掌理招财进宝，风调雨顺，我们寻常生意好不好呵，海船顺不顺风，货品畅不畅销，这一切的一切，都要靠天尊慈悲赐福呢。”
　　他十分仔细地检查着，看看天尊身前的香火已烧至半截，又恭恭敬敬地新点燃一把线香续上了。
　　“天尊至纮以大，纲阴阳，纪四时，法天顺情，不拘于俗。”
　　“你搞错了罢！这明明是……”
　　翡翠被丹砂及时捂住了嘴巴。
　　再一下又被他搂住了腰，也不等摩天轮落地，直接撞出半天空去。
　　翡翠在半空中奋力挣扎，终于摆脱了丹砂粗暴的控制。
　　“我不会看错的，那明明是……”
　　她只嚷嚷了一声，又被丹砂给捂住了。
　　“不管那是什么，”丹砂警告道：“在这里那就是流通天尊！”
　　翡翠又挣了出来，忍不住放声嘶吼。
　　“我不会看错的，那是……”
　　——不管如何金光闪闪，哪怕是化了灰她也认得！
　　——那明明就是五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