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宝鉴》萧拂

21、第 21 章

　　翡翠知道青铜会回来，却没想到她竟是以这种方式回来。
　　要说给主神充当仙侍，这个身份对翡翠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仙来说，那是完全无所谓的，但对青铜这种玉质冰魂、奇材异能的魄仙，那就实在是有一点拿不出手了。
　　显然也是为了这个，青铜看起来不太开心。
　　翡翠怕伤了她的心，也不敢深入打听其中原由，一时只把自己在天医馆任职的些些琐事反复陈说。
　　反正是自从打开锁阴阵后，天医馆这些日子可真是忙不过来了！
　　前些天忙，是大家都在守着生门，收镇被雷霆炸散的五残。
　　至于现在呢，则是前些天那些收之未尽、逃逸而去的五残已经为祸，天医馆陆陆续续地开始收到一些被五残侵肌入体的仙患。
　　而被五残侵入那可是十分难治得很了！
　　先要怎样怎样，再要怎样怎样，然后怎样怎样……
　　翡翠不厌其烦地一一叙说着。
　　虽说她自己并没有治理五残的本事，可是她那也得打下手呵，给师父、师兄、师姐们打下手，有时候也给其他同事们打下手。
　　总之就是天天都忙，起得比上仙早，回来得比上仙晚，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天都不曾见过上仙一面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她翡翠可是天医馆中正正经经的医仙一枚。
　　就象青铜也将成为器冶寺中正正经经的器仙一枚。
　　虽说为了上仙作为昆仑虚神君的排面，她们会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牺牲，暂且顶了个仙侍的名头，什么铺床叠被、端茶倒水之类的，上仙自己长的有手，那必然统统都是自力更生的。
　　——再说上仙解放了锁阴阵，那可是相当地英明神武！
　　——于英明神武之外，他还特别温柔小意会照顾人呢！
　　翡翠把自己手腕受伤，玄嚣日日替她搽药的事情深情并茂叙述一回，终于只见青铜的面色柔和下来了。
　　“既然如此……”
　　青铜一向清清冷冷的，对这个热热闹闹的世间总有点懒得应付之意，甚至说话也懒，往往一懒就只肯出口那一小半了。
　　好在翡翠对她懒得出口的那一大半完全意会。
　　——既然上仙如此英明神武，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就当一当他的仙侍那也着实是不枉了！

　　翡翠奋力安抚好青铜，就又重新投入到医仙忙碌的日常中。
　　第二天，她起得又比两位邻居都早，天还没亮就直奔天医馆，果然昨晚当值的师兄骑辰已经快撑不住了。
　　“翡翠……”
　　“来了来了！”
　　翡翠接替了骑辰，看护着眼前被锁残环紧紧锁住的十几位仙患。
　　这些仙患病程长度不等。
　　最长的已经罹患五残一个多月了，最短昨天才刚送来。
　　五残对他们的侵入深度也不一样，最轻的是筋肉肌理之患，然后是经络、骨骼、血液、神魂……
　　昨天她师父王乔刚刚为其中一位仙患清理了血液中的五残，已经惮精竭力，暂时不能为其他仙患继续施治。
　　好在一些较轻的病情师兄师姐们也能对付。
　　就比如眼前这个症状最轻的，五残刚刚只从毛孔侵入肌肤，这个就连翡翠也能帮上一点小忙。
　　翡翠运转锁残环，一点点地将那缕侵入仙患上臂的五残往下逼、往下逼。
　　手法虽说简单，只就特别耗时，等闲一个时辰也摇动不了这些顽固的五残，又有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五残被锁残环逼得飞快，一路从指尖出去，就被守候在指尖的镇残囊给收镇了。
　　这两种情况翡翠都遇见过。
　　如今这个就是特别顽固的。
　　翡翠转动一回，进展不大，那边有几个等待着的仙患已经不耐烦了。
　　“治疗……我要治疗！”
　　“……你就说什么时候能治好罢！”
　　“马上，马上！”
　　葛兮与其他当值的医仙纷纷安抚着这些焦躁的病患。
　　翡翠也立刻跑过去一路替仙患们转动锁残环。
　　除了侵入肌肤这种最轻的症状，其他病情并不能靠转动锁残环得到解决。可是翡翠在这许多天里学到的宝贵经验之一，就是只要转动锁残环，至少可以有效缓解病患的焦虑。
　　翡翠一路转动下去，直到被最后一个仙患阴森森地深深剜了一眼。
　　她吓了一跳，忍不住低声去问葛兮。
　　“他……”
　　“没治了。”
　　没治的意思就是被五残侵入神魂，成了五残的宿主。
　　翡翠打个寒噤。
　　葛兮又低声给了她更为明确的解答。
　　“只能交给雷寺了。”
　　也就是说，这位仙患将以五残宿主的身份被雷寺处死，等神魂分离之后，再收镇侵入神魂的五残。
　　很明显，这不是她们医仙愿意看见的结局，但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翡翠心情沉重，下值以后回到琁室，只见玄嚣正站在室外望天。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将近十五了月明如昼，天幕似洗，清光团团，桂影阑珊，也难怪勾起了上仙的雅兴。
　　“上仙执道之要，澹然无虑。”
　　玄嚣横她一眼，有一瞬间简直怀疑翡翠是不是也跟青铜学坏了，仔细透过她的双眸，很显然她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回来这么晚，天医馆很忙么？”
　　“今天……有一个病患被雷寺抓走了。”
　　“你是在可惜他？”
　　“他……是个病患……”
　　“哼。”
　　翡翠闭了嘴。
　　这段日子以来，同事们也不是没有谆谆告诫过她。
　　能被五残直接侵入神魂，那就说明神魂本已残破。
　　也就是说，那就是一个天生的坏种。
　　之前没有外因诱发，也不过就是在大家面前勉强克制，维持着最基本、最起码的体面而已。
　　毕竟她们医仙一向也只是能够疗愈仙体。
　　——可是神魂呢？
　　——神魂应该由谁疗愈？
　　翡翠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有些迷茫地去往青铜的摇光，只见青铜还是在摆弄她那花了毕生心血的脉轮，拆散了摆的一桌子都是零件。
　　“今天在器冶寺还好么？”
　　“能有什么不好？奚仲可是我家仙上的开山弟子，逢蒙是他关门弟子，你就说我好不好。”
　　以上二位分别是器冶寺的正副主理仙官，翡翠这段时间来也稍有耳闻。
　　“那寺里安排你做什么？”
　　“我懒得理他们的安排，我就忙自己的东西。”
　　翡翠一时有些羡慕青铜这样笃定不疑的态度。
　　她自己分明也有一段时间跟青铜差不多相似。
　　那还是在大荒山的时候，有仙上们护着，有教授们宠着，简直可以为所欲为上天入地，细想来还不到半年，竟遥远得仿佛隔世了。
　　“那也别忙坏了，好歹出去透透气，上仙都在外面赏月呢……”
　　“他还有心情赏月？”
　　青铜不由冷笑。
　　“他是在发愁他大好的前程罢？锁阴阵如今也打开了，五残也为祸了，病患也被雷寺拉走劈死了，将来还不知道再要劈死多少呢。而想象中的阴气下降、重归地脉云云，根本就没有发生。那些从生门出逃的海量阴气，一旦逃出生天，简直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了，还下降、下降！”
　　——原来上仙是在心忧天下。
　　翡翠顿时对望月出神的玄嚣油然而生出了几分深切的同情。
　　上仙破除万难打开锁阴阵，本不应该落入现在这样的处境！
　　她带着这份深切的同情入睡，再醒来时发现玄嚣还在望月。
　　——可是月亮都早已经落下去了呵？
　　翡翠小心翼翼从玄嚣身旁经过，一时不知道还要不要给他行个礼，多少安慰一下他，或者还是尽量不要打扰这位陷入沉思的上仙为好。
　　“上仙……”
　　玄嚣垂眸看了她一眼。
　　翡翠没有在他深沉的眼眸中发掘出任何有效信息。
　　“……以恬养性，以漠处神。”
　　玄嚣深沉地看她半天，终于点头答礼，又眼看她轻手轻脚地走远，将要出琁室的时候将她唤住了。
　　“翡翠。”
　　翡翠回过身来。
　　“摘月剪你还带着？”
　　“我一直都带着呀？”
　　他又点了点头。
　　“近来不太平静，你……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