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垄间的风，吹醒江南少年心》秋雨无痕

18、第 18 章

　　春播结束没几天，工地上就传来了消息，县安全管理局的人突然来了，带着相机和记录本，把七楼的竹跳板、稀疏的钢管护栏拍了个遍，当场就贴了封条，说 “安全措施严重不达标，立即停业整改”。消息传到村里时，毅恒正在根生家的田里拔草，根母手里的锄头 “当啷” 一声掉在地里，脸色瞬间白了：“停业整改？那恒儿你以后……”
　　毅恒手里的草叶捏得发皱，心里也跟着沉了沉。他知道根生的死不是偶然，那工地的安全隐患早就存在，只是老板为了赶工期、省成本，一直拖着不整改。现在出事了，整改是应该的，可他心里却空落落的，工地停了，他的工钱还没结，更重要的是，他没了挣钱的地方。
　　当天下午，毅恒骑着自行车去了工地。封条贴在工地大门上，红色的印泥格外刺眼，几个工友蹲在门口抽烟，脸上满是愁容。老板站在一旁，对着安全局的人连连点头，嘴里说着 “一定整改，一定整改”，转头看见毅恒，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毅恒啊，你来了，工钱我会给你们结的，就是这整改…… 不知道要多久，你要是着急挣钱，就先找找别的活计。”
　　毅恒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栋盖到七层的高楼，七楼的竹跳板还在风里晃悠，像根生掉下去那天一样。他仿佛又看到根生抓着他手腕的样子，听到根生说 “照顾好我娘和根水”，鼻子一酸，转身就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毅恒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周边的几个乡镇，想找个新的工地。可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停工的工地和贴在门口的整改通知 ，根生的死引起了县委的高度重视，要求全县所有工地都停工自检，没有通过安全验收的，一律不准开工。跑了整整三天，毅恒连一个零活都没找到，自行车的轮胎都磨薄了一层，他坐在路边的树荫下，看着来往的行人，心里第一次有了慌神的感觉。
　　“恒儿，别跑了，” 早上临出门上时，父亲劝他，“现在到处都在整改，哪有工地敢开工？回村里来吧，家里的田也需要人照看，你一边种地，一边复习，明年的复读考试也近了，正好专心准备。”
　　毅恒没有说话，他推着自行车还是出了门，车把手上还沾着工地的水泥灰。他知道父亲说得对，可他不甘心 ，他想多挣点钱，给母亲抓药，给毅芝交学费，给根母买点营养品，让根水能穿上新衣服。现在没了收入，这些念想都成了泡影。
　　回到村里时，天已经黑了。根水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他，手里拿着个白面馒头，是根母特意给他留的：“毅恒哥，你回来了！我娘说你跑了一天，肯定饿了，让我给你送馒头。”
　　毅恒接过馒头，咬了一口，没什么味道，心里的苦涩却翻涌上来。根母也在院子里等着，灶房里的灯亮着，锅里炖着红薯粥，香气飘了出来：“恒儿，别愁，日子总能过下去。你看这田里的庄稼，只要好好侍弄，到秋天就有收成。你安心复习，家里的活，我和根水能应付的过来，你不需要再来帮衬我们。”
　　毅恒看着根母鬓角的白发和根水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他把自行车停在院门口，走进灶房，接过根母递来的粥碗，热乎的粥滑进胃里，却暖不透心里的凉。从那天起，毅恒又回到了农村，开始了一边种地、一边复习的日子。
　　农村的活计从来都不闲着。春天要拔草、施肥，夏天要浇水、防病虫害，秋天要割稻、打谷，冬天要积肥、修田埂。毅恒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去自家的田里干活，中午吃完饭，又去根生家的田里帮忙，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家。晚上，他坐在煤油灯下，翻开课本和笔记，常常学到后半夜。
　　根水越来越懂事，每天放学回来，就主动去田里找毅恒，帮着拔草、浇水，或者回家喂猪、挑水，让毅恒能多腾出点时间复习。有一次，毅恒在田里浇水，根水背着书包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满分的数学试卷：“毅恒哥，你看！我考了满分！老师还表扬我了，说我有你的样子！”
　　毅恒接过试卷，看着上面鲜红的对勾，心里暖了暖。他摸了摸根水的头，笑着说：“根水真厉害，以后要继续努力，比我还强。”
　　根水重重地点头，从书包里掏出根生的《水浒传》，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毅恒哥，我今天把我哥的故事讲给老师听了，老师说我哥是英雄，还让全班同学向我哥学习呢！”
　　毅恒看着那本翻旧的书，眼眶有点红。他想起根生，想起根生掉下去的那天，心里的愧疚又涌了上来。如果不是他，根生现在应该还在种地、帮人插秧，过着平淡却安稳的日子。
　　何佳敏每个周末还是会来乡下。她知道毅恒没了工地的活，就从家里带了些营养品，还有新的英语复习资料。两人不再是在田埂上讨论题目，而是坐在根生家的煤油灯下，何佳敏帮毅恒分析英语语法的难点，毅恒则给何佳敏讲他在田里遇到的趣事。
　　“佳敏，你说我这次能考上吗？” 有一次，毅恒做完一套模拟题，看着上面的分数，轻声问。他的英语成绩比以前好了很多，可心里还是没底 ，上次的失败像块石头，压在他心里。
　　何佳敏抬起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认真地说：“毅恒，你比以前努力多了，也进步多了。上次是因为你基础差，又没系统复习，这次你准备了这么久，肯定能行。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根生哥是英雄一样。”
　　何佳敏的话像一束光，照进毅恒心里。他握紧手里的笔，点了点头：“嗯，我一定能行。”
　　日子在种地和复习中一天天过去，春去夏来，田里的玉米长到了一人高，稻子也开始抽穗，空气中弥漫着成熟的气息。毅恒的复习也进入了冲刺阶段，他把所有的课本和笔记都翻烂了，英语单词背了一遍又一遍，数学题做了一道又一道，手指上的茧子磨了一层又一层，却从来没喊过累。
　　毅恒的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每天都给毅恒做鸡蛋羹，说 “补脑子”，还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炖了鸡汤给毅恒喝。根水则每天晚上都陪着毅恒，坐在旁边写作业，不吵也不闹，偶尔毅恒累了，他就给毅恒捶捶背，说 “毅恒哥，你辛苦了”。
　　毅芝也从县城回来了，放暑假的时候，她特意带了很多复习资料给毅恒：“哥，这是我们老师推荐的，对你复读有帮助。我们班同学都说，只要你好好考，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
　　看着身边的人都在为他加油，毅恒心里充满了力量。他每天都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考上，不能辜负根生的遗愿，不能辜负家人和何佳敏的期望。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八月。复读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毅恒把所有的课本都收了起来，准备去县城参加考试。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考完试就去打零工，挣够学费，等开学了，就和毅芝一起去县城读书。
　　可就在他收拾行李的前一天，村支书突然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脸色有点凝重：“毅恒，你看看这个。”
　　毅恒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像重锤一样砸在他心上 ，那上面是县招生办最新通知：“为规范招生秩序，本年度不再招收离校超过一年的复读生，望周知。”
　　“不再招收…… 离校超过一年的复读生？” 毅恒的声音发颤，手指捏着通知，指节发白，“我离校两年多了，所以…… 所以我不能考了？”
　　村支书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这是我在县招生办门口看到的通知，我抄写下来的，毅恒，你别太难过......”
　　毅恒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没有听到支书在说什么，他想起自己在工地上搬砖时的辛苦，想起在煤油灯下刷题到后半夜的坚持，想起根生的遗愿，想起何佳敏的鼓励，想起家里人的期待……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念想，好像都在这一刻，碎成了泡影。
　　“怎么会这样……” 他喃喃自语，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付出了这么多，熬过了这么多苦，眼看就要看到希望了，却被这一纸通知，彻底浇灭了所有的火苗。
　　那天晚上，毅恒一夜没睡。他坐在煤油灯下，看着桌上的课本和笔记，看着何佳敏帮他整理的英语资料，看着根生的《水浒传》，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努力了这么久，却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天清晨，毅恒独自一人来到根生的坟前，根生的坟在村后的山坡上，周围长满了野草，坟前立着一块简单的木碑，上面写着 “爱子根生之墓”。风吹过山坡，野草 “沙沙” 作响，像是根生在低声叹息。
　　毅恒来到山坡上，慢慢走到坟前，蹲下身，拔掉坟上的野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白酒，那是他昨天特意买的，根生以前最喜欢喝这种酒。他把酒倒在坟前的地上，酒液顺着泥土渗下去，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根生哥，我来看你了。” 毅恒的声音哽咽着，眼泪掉在坟前的泥土里，“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现在连参加复读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坐在坟前，把心里的委屈和迷茫，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他说工地停业整改，他没了挣钱的地方；说他一边种地一边复习，有多辛苦；说他以为这次一定能行，却没想到县里出了新规定；说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根生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是读书的料？” 毅恒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努力了，我真的努力了，可为什么就是不行？我想带着根水去省城，想让你家、我家都过上好日子，想不辜负你，可我现在…… 什么都做不了。”
　　风吹过山坡，带着野草的气息，像是在安慰他。毅恒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村庄，看着根生家的方向，心里一片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是继续种地，还是再去找活干？可种地能有什么出路？找活干，现在到处都是停工整改的工地，他又能去哪里？
　　他想起何佳敏，想起她笑着说 “我陪你一起”；想起自家父母的期盼，想起根母，想起她给她炖的酱烧肉；想起根水，想起他说 “我以后要像你一样考大学”；想起毅芝，想起她期待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根生哥，我该怎么办？” 他对着坟碑，轻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吹过山坡的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鸡鸣。毅恒坐在坟前，从早上一直坐到傍晚，他流了无数次的泪，眼睛有些红肿。他慢慢站起身，看着根生的坟碑，心里暗暗说：“根生哥，我不会放弃的，就算不能复读，我也会想别的办法。我答应过你，会照顾好你娘和根水，会努力过上好日子，我一定会做到。”
　　他起身慢慢往村里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山坡上，落在田埂上。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困难在等着他，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根生用命救了他，他不能让根生失望；也不能让家里的人失望，身边的人都在支持他，他不能让他们失望。
　　回到村里时，天已经黑了。何佳敏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他，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看到他回来，赶紧跑过来：“毅恒，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天，根水都快急哭了。”
　　毅恒看着何佳敏担忧的眼神，心里暖了暖。他笑了笑，虽然笑容有点勉强：“我去看根生哥了。佳敏，谢谢你，还在等我。”
　　“跟我还说这个。” 何佳敏把手电筒递给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别灰心。就算不能复读，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比如自学参加高考，或者......总有一条路能走的。”
　　毅恒点点头，接过手电筒。灯光照亮了脚下的路，也照亮了他心里的一点点希望。他知道何佳敏说得对，天无绝人之路，就算有再多的风雨，总是要活人的，他会努力。
　　他抬头看向天空，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星星也开始闪烁。远处的村庄里，灯火点点，像一颗颗温暖的星星。他握紧手里的手电筒，心里暗暗发誓：根生哥，你放心，不管未来有多难，我都会带着你的念想，带着身边人的期望，好好走下去，一定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