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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当时年少春衫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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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扬州柳家的三小姐,出生在一个月圆之夜。
因此,父亲柳重言给我取名月盈。
从小带大我的奶妈却说,月盈则亏,这名字不吉利。
虽然奶妈不识字,但我此后的经历,果然应验了她的话。
我还未满周岁,我的生母沈幽兰就死了。
父亲非常伤心,她是他最宠爱的侍妾,生得貌若天仙,性格温婉娴静,兰心蕙质。凡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夸她的,包括柳家的夫人和两位姨娘。
母亲生前,她们曾嫉妒过她的绝世美貌,但人一死,往日恩怨俱已消失,剩下的只有怜悯。
然而,这并不表示她们会善待我。她们在父亲面前诅咒我是扫把星,命中注定要克父克母。
为免柳家遭遇更大的灾难,父亲命我和奶娘搬进了最偏僻的后花园。没有他的同意,我不得走出后花园一步,别人也不允许踏进来。
当然,柳府上下没人敢涉足后花园。他们个个都视我如灾星,避之唯恐不及。
只有一个人除外,他是我的表哥孟云天。
至今,我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表哥的情景。
因为没有玩伴,我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到后花园摘花、摘草。
到了春天,后花园就开满一种蓝色的小花,靛蓝的一片,如镜如湖,煞是好看。
奶妈说,它叫琉璃草,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她嫁过来后,父亲命人把原来的荷塘,全填成了花圃,遍植这种小花。
那天,我一边摘着琉璃草,一边唱着奶妈教我的歌谣:
“采采苤莒,薄言采之。采采苤莒,薄言有之。
采采苤莒,薄言掇之。采采苤莒,薄言捋之。
……”
这支歌也是母亲生前喜欢唱的。她不但有倾国倾城之姿,而且能歌善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扬州城闻名的才女,只因家道中落,才嫁与我父亲作妾。
每次提到母亲,奶妈都会摇头:“难怪人家说红颜薄命!这样天仙似的一个人儿,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然后,她又会仔细端详我的脸,叹息着说:“像!太像了!那眉眼,那皮肤,那脸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想到母亲,我忍不住有点忧伤,歌声戛然而止。
身后,一个温雅的声音唱了下去:“采采苤莒,薄言裎之。采采苤莒,薄言褡之。”
我一愣,蓦然回首,看到一张男人的脸。不,应该说是男孩儿,他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着一袭灰蓝长衫,如玉树临风,叫人痴愣。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儿。
柳家的人虽然富甲一方,但大多相貌平庸,连被公认为柳府第一美男子的二哥柳文龙,也只属中上之姿。
而眼前站着的,却是个身材颀长、清俊绝伦的美少年,尤其是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如若生在女孩儿脸上,不知会怎样的颠倒众生。
在我怔怔地盯着他看的同时,他的眼睛也粘在我的脸上不放。
我们两人就这样定定相望,在一片幽蓝幽蓝的花丛中。
直到奶妈的责问声响起:“表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又是一番惊愣。
“你是表哥?”
“你是表妹?”
几乎是异口同声,然后,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笑完后,我才想起来,这是我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那一年他十四岁,我十二岁。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有这样一位表哥。
孟云天的母亲是父亲最小的妹妹,嫁到苏州孟家才两年,丈夫就患病故去。孟家是个大家族,孤儿寡母常受族人欺负。祖父在世时,不忍幺女在夫家受苦,便把他们母子接回扬州。从那以后,孟云天一直寄居在柳家。
我从小丧母,孟云天自幼失怙,同样的身世堪怜;我离群索居,他寄人篱下,同样的孤单寂寞。
相似的境遇,使我们比别人更多了一种惺惺相惜之心。
他时常不顾父亲的禁令,偷偷光顾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
那是我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春天,他教我吟诗作画;夏天,我们在园子里捕蝉;秋天,我们一块儿放风筝;冬天,我为他弹琴唱歌……
那时候,我不再唱《诗经》中的《周南》,我唱的是《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