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寂夜》醉墨花间

4、第四梦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亏了这句话，地灵自然人杰，连带着都说苏州的姑娘都长得有一股子水乡的气息，越看越觉得温柔可人。

　　红袖是姑苏城里万秀楼的姐儿，长得不算出挑，土生土长的姑苏本地人，就带着这么一股子温柔的气息，虽然没有红得发紫，但也算是不愁吃喝，店子里的妈妈看在这份薄面上也没有如何的亏待她。

　　红袖这个名儿取自红袖添香暗销魂，可是红袖却不喜欢穿红，时常一身水蓝长裙，纵使无三分颜色也被这一身飘逸水姿衬出了几分仙气。

　　红袖不是妓户出身，也非什么犯了罪的重囚的家眷，她以前也是好人家出身，姑苏虽然水土富庶，但焉非没有破落之户，有一年家里收成不好，交了田租，可是家里实在又揭不开锅了，眼见着三岁不满的弟弟饿得直哭，她爹一咬牙，便把已经十二岁的红袖卖到了窑子。

　　十二岁，在那个年代，再过一年，只要他家能撑一年，红袖便可以嫁得一户清白人家，虽不能穿金戴银，但相夫教子也绰绰有余了。

　　可是那么一年，她家没有熬过去，所以红袖就只能是红袖，不能是池塘里的采莲女，也不能是绣架旁的待嫁妇。

　　说不怨那是假的，可是红袖看到自己弟弟看着自己的眼睛，莫名其妙的心就软了，乖乖的跟着万秀楼妈妈习了些礼仪，不哭不闹地就开了脸，成了一名窑子里的姐儿。

　　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啦，现在红袖已经年过二十了，渐渐的也就没有那么多客人了。窑姐儿是吃青春饭的，过了二十，再红的姐儿都会落败下来，又何况只是贫苦人家出来的红袖？不过还好，红袖的性子，总算让她还有些常客，还能有钱拿回去贴补家里。

　　身边的姐妹常劝她，自她被卖进窑子里的那一刻起，就和家里亲缘已断，有了缠头，还是自己收着吧，这样还不至于待到人老珠黄之时，连一个避身之所都没有。

　　红袖摇了摇头，还是拿了自己的卖肉钱买些肉食，买了纸墨笔砚、四书五经着人给幼弟送去，这还不能担了长姐的名义，只能拖人悄悄的送去，只说是城里哪户大人家的老太太发了善心，送的——要知道这个年代，家里出了个窑姐儿，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个是要给人看不起的。

　　红袖穷怕了，只能把心思托在了幼弟身上，只盼他有一天出人头地，那么她就算是死在窑子里，也瞑目了。

　　算来，幼弟今年也该有十二岁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长得如何。

　　红袖摇了摇头，拿了簪子给自己梳头，窑姐儿不得客人带着是不能出这个楼子一步的，否则给妈妈生生打死也是有的，她从八年前进了这万秀楼起，在这八年里，也不过出去了三四趟罢了。

　　幼弟的消息也是托了人给她带来的，长得如何，生病了没有，每次红袖都含笑听了，然后对着客人越发的温柔。

　　“各位姑娘，要开场了——”随着长长的一声锣鼓声，红袖踏出了自己的房间，抱着一把瑶琴，几年下来，学习一样乐器足够了。

　　红袖不止会弹瑶琴，还会跳舞，还会吟诗，可是都不精，拿来应付那些附庸风雅的客人还成，若遇上什么才子，她也就只能贻笑大方了。

　　红袖坐在姑娘们专门献艺的地方，弹一些慢慢的调子，这些地方，大多是一些过气的姑娘做的，倒也省了楼子里的乐师钱。

　　她在等，等今晚的客人。

　　可是她没有等到客人，却等到了一个小厮急急跑来传来的消息。

　　刚刚有人来传话，红袖的弟弟得了哮喘，在家里奄奄一息，唯一的愿望是见一面姐姐。

　　红袖顿时慌得站了起来，急急的去找万花楼的妈妈，将妈妈拉到一边，立刻就跪下了。“妈妈，看在我进楼里那么多年没给您惹过麻烦，您就放我回去见一面弟弟，见了我立刻就回来，行不行？”

　　万花楼的妈妈愣了愣，随即甩了甩帕子，微笑着扶起她，慢慢说：“红袖啊，不是妈妈我不放你，只是放了你，若是其他姑娘都这么说，你让妈妈怎堪是好？每个人都要求回去看一眼，那我这楼子里，还怎么做生意？”

　　红袖只觉得心一冷，被丫头颤颤巍巍的扶了回去，不停地掉眼泪。

　　妈妈这是不允。

　　可是自己就再也看不见弟弟了吗？

　　红袖哭了半宿，最后咬了咬牙，给厨房的小厮塞了点银子，办成了丫鬟，还是逃出了楼子——若是被抓到，便是一个死字。

　　可是她还是想看弟弟一面。

　　一路狼狈。

　　当红袖赶到乡下的时候，不顾爹娘的惊讶尴尬，抓着一人就带着她向幼弟的房间去，一把推开房门，却看见，有个苍白的少年，正负手立于窗前。

　　少年也不过十一二岁，可是身上一股子气质却像是红袖见过的大富大贵人家的小公子一般。
　　这是她的弟弟？

　　红袖没有多想，上前搂住他大哭。

　　她爹娘急急的进来，关了房门，看见少年也是一脸惊讶。“飞儿？……你的病好了？”

　　少年在红袖怀中从容点头。“父亲，让你们担心了。这是……”少年不着痕迹的推开两步，眉头微微皱了皱，才试探性的唤道：“姐姐？”

　　红袖抹了抹眼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点了点头，却注意到了少年眼里淡淡的疏离之色。

　　心顿时凉了半截。

　　擦干了眼泪，红袖转头对爹娘道：“爹娘，女儿不孝，还得回去，弟弟没事就好。”

　　她爹别过头去不愿看她，她娘低下头擦眼泪。

　　红袖看了他们半饷，才转头对少年道：“弟弟，你在家中好好服侍爹娘，好好念书，若你考取个功名，姐姐也算是值了。若缺了什么，托人来告诉姐姐，姐姐想办法为你办到。”

　　少年微笑，却有一种隐而不露的贵气。“我知道了……”

　　红袖却越发的心凉。她屏退了爹娘，抓着少年的手腕，苍白的问：“你……是我弟弟？”

　　少年点头。

　　“那么……你说说我离家几年了？”

　　少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爹娘没有告诉过我。”

　　红袖却是眼神一厉，道：“你是什么山魈鬼魅！为何害我弟弟？！”

　　少年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却又很快的掩去，若不是红袖于万秀楼里看遍了眼色，不然是决计看不出来的。

　　少年轻轻拂开她的手：“姐姐，你说笑了。”

　　她厉声尖叫：“你不是我弟弟！弟弟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质，我求你，离开……把我弟弟还给我好不好？不然你上我的身，你上我的身好不好？”

　　少年微笑着，却是冷淡到了极点的冰凉。“姐姐，我说，你说笑了。”

　　红袖一惊，抓着少年手腕的手松了开来，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少年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没有说话。

　　半饷，红袖擦了擦脸，站了起来，带着一种死寂的色彩。“我不管你是谁……但求你别害我父母……弟弟……弟弟是不是回不来了？”

　　少年点头，微笑如玉。

　　“罢了罢了，好好待我父母……我，我不能再留下了。”红袖说完，将她的积蓄掏出，塞入少年的手心里。

　　那个占了他弟弟身体的不知道什么魔物轻轻挑眉，算是应下了。

　　红袖用粗布包了头发，刚打开门，就看到万秀楼的妈妈带着一群护卫站在门口，一脸寒霜。

　　她眼泪哗的一下就掉了下来。“妈妈，妈妈我错了，我立刻就跟你回去，要打要骂我们回去，别扰了我弟弟，我弟弟才病好……”

　　可是妈妈却是厉声道：“给我打！看她下次还敢不敢跑！”

　　护卫应声，走上去抓住红袖便是两个耳光。

　　红袖奔波了一天，又哭了一天，没打几下，便昏了过去。

　　她爹娘在旁边，她爹紧紧抓住她娘的手，然后走过来把少年护在身后。

　　万秀楼妈妈又对着少年骂了几句，才让人带着红袖和护卫走了。

　　少年站在门前，低着头看地上红袖刚刚被打出来的血迹，手里的银子还带着红袖身上的温度。

　　他爹跑过来，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少年没有避开。

　　少年摸了摸手里的钱袋，大多是碎银，但也足够让这户人家好好过好几年。

　　他才知道，这户人家的大女儿，是城里万秀楼的窑姐儿。

　　为了养活一家子，姐姐心甘情愿的去当了窑姐儿。

　　他突然觉得手里的银子很烫手。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些额微不足道的东西，竟能然他觉得沉重的不堪背负。

　　这家人家没有欠了他的，也没有亏了他的。只是，不要怪他狠心占了他弟弟的身体，也不能怪他狠心，他也并不想要这样的……要怪……也就只能怪这天道无情，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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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梦，姑苏红袖。少恭少恭，你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