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落叶时》云游不知处

5、盛夏的句号

　　六月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高考结束后的校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氛围——如释重负的轻松与即将离别的伤感交织在一起

　　林栀慢慢地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看着同学们三五成群地拍照、交换同学录、拥抱告别，欢声笑语在夏日的空气中飘荡，却仿佛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她已经一周没有见到周暮了

　　高考最后一场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她曾在汹涌的人潮中急切地寻找他的身影，但他就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才听班主任说，周暮在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后就立即离开了，甚至没有参加班级的合影

　　“他家里好像有急事，连夜回的北京”李老师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连一声告别都没有

　　林栀摸出手机，点开那个从未拨出过的号码，这是她费尽心思从班级通讯录里找到的，却一次也没有勇气拨打，现在，或许永远都不会拨出去了

　　“林栀！快来拍照！”宋晓雨在远处朝她挥手，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深吸一口气，换上明媚的笑容，朝人群跑去，这是她擅长的——即使在心碎的时候，也能笑得像夏日的阳光

　　班级聚餐定在第二天晚上，那是他们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林栀穿了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在镜子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头发扎成了周暮曾经说过“很好看”的那种马尾

　　“万一他来了呢？”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

　　但周暮没有出现

　　聚餐地点选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包间里摆了四张大桌，吵吵嚷嚷，热闹非凡，同学们互相敬饮料，交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不安

　　“我考上北京理工了！”一个男生兴奋地宣布

　　“我要去上海交大！”

　　“我复读，明年再战！”

　　林栀安静地坐在角落，小口啜着橙汁，她的高考成绩还算理想，足以进入省师范大学的中文系，正如她计划的那样

　　安全、稳妥、毫无悬念的未来

　　“林栀，你真是我们班的黑马啊！”班长醉醺醺地走过来，“最后一次模考还排在中等，高考直接冲进了前二十！怎么做到的？”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没有人知道，在最后那段时间里，她是如何拼了命地学习，如何用刷题来麻痹自己，如何把所有的眼泪和心碎都转化为前进的动力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时时刻刻想起他

　　聚餐进行到一半，班主任李老师站到了包间中央，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

　　“同学们，今天是你们高中时代的最后一聚了，老师有几句话想对你们说”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停留，“三年时间转眼就过，我看着你们从懵懂少年成长为有志青年，无论你们将来去往何方，都要记住，青春的意义不在于结果的圆满，而在于过程的绚烂”

　　掌声雷动

　　李老师顿了顿，继续说：“在你们中间，有一个同学让我特别感慨，周暮同学因为家中有事先回北京了，他托我转达对大家的祝福”

　　林栀的心猛地一跳，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周暮同学的情况有些特殊，”李老师的声音低沉了些，“他的母亲长期卧病在床，需要巨额医疗费，家里曾希望他回北京接受长辈的安排，以此获得更多支持。”

　　包间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林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但他拒绝了，”李老师提高了声音，“周暮同学在离开前告诉我，他不会接受这份安排，他选择申请了北京大学的助学贷款，靠自己完成学业，同时照顾母亲。”

　　林栀的眼前模糊了，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想说的是，”李老师环视全班，“在成长的道路上，我们都会面临各种选择和妥协。但请记住，真正的勇气不是不顾一切的冲动，而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能够坚持自己的初心”

　　聚餐在晚上九点多结束，同学们依依不舍地告别，约定以后每年都要聚会

　　林栀独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夏夜的风温暖而湿润，吹在脸上像是温柔的抚摸，她抬头望着星空，忽然想起周暮曾经说过，他最喜欢夏季的星空，因为“即使在最黑暗的夜里，也有星星在发光”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林栀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我”

　　周暮

　　林栀僵在原地，心跳如擂鼓

　　“你...你在北京？”她艰难地开口

　　“嗯”周暮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母亲的病情恶化了，我不得不提前回来”

　　“李老师告诉我们了...”林栀轻声说，“关于你母亲，还有...你的选择”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那你呢？”周暮终于问道，“你决定去哪里？”

　　“省师范大学，中文系”林栀回答，“通知书应该过几天就到了”

　　“恭喜”周暮的声音里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们同时陷入沉默，只有电流声在耳边滋滋作响，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天...”林栀鼓起勇气，“你为什么给我写‘对不起’？”

　　周暮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我不该把情绪发泄在你身上，你说得对，我们有各自的路要走，我不该期待你为我改变什么”

　　“不是这样的...”林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是我太懦弱了，我害怕面对我们之间的差距，害怕自己配不上你，害怕全力以赴后还是失去...”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林栀”周暮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柔，“你还记得那次运动会吗？你摔倒了，却坚持要走到终点”

　　她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忙说：“记得”

　　“那时的你，浑身是伤，却倔强得让人心疼”他停顿了一下，“你知道吗？那就是我眼中的你——看似柔弱，内心却比任何人都坚强，所以，请不要说自己懦弱”

　　林栀擦干眼泪，深深地吸了口气：“周暮，我...”

　　“不要说”他轻声打断她，“有些话，现在说出来只会成为彼此的负担”

　　她明白他的意思，在这个即将各奔东西的时刻，任何承诺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我们...”她的声音颤抖

　　“我会在北京大学物理系就读”周暮说，“我会照顾好母亲，也会坚持自己的路”

　　“而我会在省师大读书”林栀接上，“我会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他们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令人窒息，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林栀”周暮最后说，“青春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人生的更高处重逢...”

　　他没有说完，但她懂了他的意思

　　“嗯”她轻声应道，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带着希望，“那就到时再见”

　　挂断电话后，林栀在原地站了很久，夏夜的风吹动她的裙摆和发梢，像是告别，又像是祝福

　　她回到宿舍，从床底下拿出那个盒子，打开封存已久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她拿起笔，慎重地写下：
　　“盛夏的离别，不是终点，
　　我们在各自的轨道上前行，
　　或许有一天，
　　会在星光灿烂处重逢，
　　到那时，希望我们都已成为更好的自己，
　　致周暮，致青春，致未来可期的我们”

　　合上笔记本，她走到窗前，夜空中的星星格外明亮，如同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灯火

　　梧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叶片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告别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