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53、第三章（1）

　　天空中厚厚的云层向下压着，街市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好象大家都怕这天突然塌下来。
　　今日，对于维新派来说是重要的一天，日本前首相伊腾博文游历中国，依照惯例晋见中国皇帝。这个消息自然惊动了慈禧，她在几日前就移驾于大内。
　　她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那个骗了大清两亿多两银子的家伙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会面时，载湉向伊藤提出了请他当任顾问的要求。但是被他拒绝了，理由他说得很简单，不过是“老朽老矣”之类的托辞。
　　其实，伊藤在来到中国之后，就已经放弃了“援助”中国变法的愿望。因为这场变法在这只老狐狸看来，是场闹剧，失败是必然的。
　　可是，慈禧太后听到皇帝向这位仇人提出要他在朝为官的要求是，简直是瞠目结舌。会面结束之后，两人第一次爆发了正面的争吵，几个月来的忍让在这一刻爆发了。

　　三个小时后，慈禧摆驾颐和园。载湉在送她的时候，她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明天，园子里开戏，”她转身看着外甥说：“你来吧，别老是在公务里脱不开身，还有她……”
　　慈禧的眼角撩了一眼离她几米远的珍妃说：“她……也来，咱们一大家子有好长时间没有聚在一块了。
　　载湉应诺下来，不过态度极其冷淡。
　　在“母子”与 “国家”之间，他所处的地位和拥有的思想只容许他选择一项答案——那便是国家。在它的面前，其他的东西都是渺小，且苍白无力的。尽管，他一直想在两者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慈禧太后没吭声，她知道他会这样，也晓得他“死犟”的脾气。可自己犯不上去哄他——她对自己的亲儿子都没这样。更何况……
　　她不想了，踩着太监的肩膀上了肩舆。眼睛再没看皇帝。

　　次日的德顺斋非常热闹，除了皇帝、皇后，还有慈禧身边的女官。她们大多与皇室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如大公主，她是慈禧太后的义女，恭亲王的女儿，皇帝的堂姐。四格格则是庆亲王的女儿，还有一些那拉氏的亲戚，内眷。
　　载湉坐在看台上，眼睛不停地看着珍妃的位置——她怎么还没来？明明说好的……

　　慈禧太后眼睛虽是看着，可对外甥的举动是清清楚楚。
　　“怎么到现在，珍妃还没来？”
　　“可能路上有什么事给耽误了。” 载湉直了直已经作麻了的身子，然后向侍立于一边的小糕子使了个眼色。小糕子领会，马上退了出去，到门口候着。

　　太阳透过灰色的云，显出了一些模糊的轮廓来。可由于没了炽热，所以有点像月亮。

　　远远的，他看见了一个轻巧的轿子，慢吞吞地在那儿蹭着。他可等不了，几个箭步冲了上去。
　　“珍儿主，老佛爷和万岁爷都在里头候着呢！”

　　珍妃的眉头皱了起来，露出了焦虑的神情，隐约间，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安。她下了轿子，在琼儿的搀扶下，她匆匆往里走。

　　迟到，是她不愿意的。可在过园子的时候，愣是被一个太监缠住了，硬是要钱。他的话虽说得软，但她不能得罪他们。她知道现在皇上和太后的关系僵得很，太后身边的人都是得罪不起的，有时只要他们的一句话，太后就能责难皇上；有时候她真不知道是太后管太监呢，还是太监管太后呢？

　　跨进了门，她扫了眼在看台上的客人，心稍稍放下来了些——今儿人多，太后不见得会发火。她深吸了口气，给慈禧请安道：“奴婢珍妃给老祖宗请安。”

　　慈禧太后撩了她一眼，把她的模样全记下来了。——脸比从前胖了，尽管擦了粉但透着股老气，鼻头红红的，像刚刚哭过似的。她身上的袍子很大，很宽，看不出腰身来——不过才怀了三个月，还早着呢！
　　“怎么现在才来？” 载湉替她责问了，不过也是装装样子。

　　珍妃抱歉地笑笑，道：“刚才在过园子的时候被个奴才缠住了，脱不开身……”

　　“怎么？为了个奴才，”慈禧有模有样地吹着茶碗上的热气：“把这么一大干子人撂在这儿？”
　　她说得很淡，既没责怪，也没原谅，但是这样不愠不火更让人觉得可怕。

　　大公主察觉出话的不对，与四格格交换了个颜色——后面有戏。

　　瑾妃在宫里的老实是出了名的。现在这儿火药味这么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了。平日里虽然爱给妹妹脸色看，但怎么着也是姐妹，血连着肉啊！
　　她想打个圆场把事情给糊弄过去。可是刚要开口，就被皇后的瞪眼给瞪回去了。

　　沉寂片刻。大公主开腔了：“现在的奴才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敢缠起主子来了？珍儿别傻站着了，快坐下。李总管，下面该是谁的戏了？”
　　她转过身问李连英。
　　李连英急忙翻出戏折子，磕磕巴巴地说：“下、下一出是……是谭鑫培的《盗魂铃》。”
　　“是谭鑫培的啊。这可是老佛爷最爱听得角儿。”大公主朝太后笑笑，可心里却打着鼓：“李总管快叫戏去啊……”
　　“嗻。”李连英答应着，正要往后退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
　　“等等——谁让你过去了？！”
　　听到这话，李连英当即腿软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老佛爷饶命！老佛爷饶命！”
　　可听了后半截的话，他觉得有点不对，听着好象不是说自己的：“别以为平时有他宠着你，疼你，我可不会，我这儿可是有规矩的。”
　　最后这句，她说得特别重，眼神中的那点平和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又说：“别以为自己里面有货就能怎么着了。别忘了，我还是大清国的皇太后！”
　　全场的人随着这句话的落音，而屏住了呼吸——没错，她说的是珍妃！

　　珍妃定在那里，没说话，当转过身时，眉头拧成了个结：“您……您是什么意思？”

　　慈禧没吭气。

　　“奴婢若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您尽管责罚就是了，何必要这么阴阳怪气的呢？！”

　　“闭嘴！”载湉猛地站了起来呵斥道：“放肆！”

　　话音一落，他听到身边爆发出来一连串令人发憷的笑声，几秒钟后，笑声停止了。所有人都盯着慈禧，不知道她后面还要做什么。

　　“好，好，好，”太后看着顶撞者连说了三个好：“你嫌这样阴阳怪气？那我就给你来点不阴阳怪气的！”

　　突然，她脸上的笑没了，只剩下了怒：“来人啊！家法伺候！”

　　家法！载湉简直就被这两个字给震蒙了——他还怀着孕呢！这一棍子下去，孩子岂不是……

　　还没等他多想，手持着木杖的侍卫已经上来了。他们个个虎背熊腰的，一个猛子就把珍妃给压下去了。这让珍妃慌了神，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可看着那些沉甸甸的木杖就在自己的面前晃着，她又不得不相信这一切。

　　“皇上！”她嘶喊道：“救救我！”

　　载湉的心抽搐着，他跪到地上：“亲爸爸，珍妃少不更事，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吧！”

　　慈禧太后没有回答，可侍卫的棍子已经落了下去——“啪！”——已经打在了她的身上。珍妃感到自己的脊梁断了，所有的疼痛在一刹那冲进了她的喉咙：
　　“啊！！！”

　　“亲爸爸！”载湉的心跳都停止了：“您就饶了她吧，她还怀着孩子呢！”

　　慈禧还是没作声，眼睛也都闭了起来。

　　“啊——！”又是一声惨叫。

　　大公主看不下去了，她也跪在了太后面前：“皇额娘！珍儿她即便是有再多的不是，可她毕竟坏了龙子，咱们皇室的血脉啊！”

　　慈禧的眉心抖了一下，显然，他有点反映了。然而她依旧是没有吭声。

　　屋子里已经没有了珍妃的叫声，可是沉闷的击打声仍在继续，载湉呆呆地用手撑着自己的身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像个木头人。

　　“皇额娘！别再打了！”大公主仍在请求。可太后却像樽雕像。

　　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了：“停——”

　　话音一落，珍妃像烂泥似的摊在地上。在那一刻，载湉的意志崩溃了，人随着她而跌坐在地上，泪顺着脸颊往下流着。他已没力气再做更为哀伤的神情了。

　　血——红色的，在她的背上连成了一片。孩子肯定是没有了，肯定的。大人都可能……

　　他站起来，腿由于长时间的跪地，而有些颤抖。他含混不清地说道：“太医，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