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45、第一章(3)

　　不知道自己在混沌的黑暗中徘徊了多久，反正当他醒来的时候，周边的人是一片惊喜。载湉坐了起来，觉得浑身清爽至极。只是唇口有些干燥。他说了声；“口渴。”屋内的人顿时又开始慌忙起来。
　　“朕，睡了多久？”他接过茶碗问。
　　“四天了。”小糕子回答道。看皇帝一连的差异，又急忙补充了一句：“真的，万岁爷，奴才数得真真儿的。从小到大，您可从没有这样病过，连太后她老人家都慌了……”
　　载湉一听到“太后”两个字，脸色刷地白了下来，他合上茶盖，并往小糕子身上已退，茶水差点撒了他一身。
　　“更衣！”他瞪着他说。
　　话不多，但里面透着冷峻和威严，根本不容许他有半点的怀疑。小糕子只得应着，招呼大家一起忙活。
　　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但透着亮光。。西边的云层已经裂开了。不很明亮的阳光从里面射了下来，像是一把锈钝的得铁器斜插于天地之间。
　　衣服，换好了，载湉站在镜子前照了照，猛一看，吓了一跳——苍白的脸，没有一点生气。眼窝下陷着，像老鹰似的。叫人看得害怕。下巴，腮帮上都长这刺头儿似的胡子茬，俨然一副病鬼的样子。
　　小糕子看他一直在摸自己脸上的胡子，便说：“万岁爷还得忍忍，二十五的时候，这胡子就能剃了。”
　　载湉没有言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外面。
　　冰冷的，潮湿的空气混着泥土的芳香向他扑来。他深吸了一口，苍白的脸色立刻有了血色。
　　院子里的青石板都是湿漉漉的。有的地方还留着一洼一洼的雨水，它们像镜子一样映照着宫里的绿瓦红墙。
　　傍晚的时候，慈禧来看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些事情。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没什么表示。唯一的动作——那就是受玩弄手中的扳指。
　　临走的时候，慈禧丢了句：“皇上要保住身体。”话说得干巴巴的，毫无表情，像是应付差事似的。
　　可他并不在意，只是笑笑。不过这样的笑就像是一个画技拙劣的工匠画上去的。僵硬而又木讷。看得慈禧都有些发懵了。
　　“你看，皇上是不是被烧傻了？”她对李连英低语道。
　　李连英朝皇帝那儿看了一眼，摇摇头：“奴才没觉着皇上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啊！”
　　“可我看他怎么有点傻乎乎的？”
　　载湉对他们的对话当然是浑然不知，因为现在他整个的大脑都已经陷入了沉思——真正的沉思之中。
　　大清这次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表面上看似乎是由于太后花费北洋军费，修盖颐和园，使得海军力量虚弱。让日本人有了可乘之机。可转念一想，日本——那么个蕞尔小国，怎么就在短短的几十年中迅速壮大呢？什么原因？如果专以经费和武器为根本原因是不是太牵强了！不单是日本，还有英国，法国，奥地利……这些世界强国到底是为什么能够鼎立于世界之巅呢？大清又是在哪里落后于他们呢？过去是说武器。现在呢？优质的武器我们也有，到底是为什么？
　　有原因，一定有原因！

　　为了弄清这个疑惑，他开始了疯狂地读书。对于外面世界的求知欲望也比从前扩大了。京城里几乎所有外国传教士的私人藏书都被他给借走了。
　　终于，他找到了答案。
　　大清失败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沿用了近两千年的封建制度，——按书中所说——这叫君主制。
　　用一个落后于人的制度，就想用一个漏水的罐子去取水，水罐永远都是不能满的！现在的朝廷，就用这只破罐子去取水的人。不管用多大的气力，花费多少的钱财，谁只能漏走，不能保留下来……
　　突然，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
　　“猜猜我是谁？”耳边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像男人，可又不失。
　　“不知道。”他笑了笑，其实，这个人他晓得；这偌大的紫禁城里除了珍妃，谁敢这样？
　　珍妃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从他的笑上，她知道，皇帝是故意跟她打哈哈。
　　“再猜！”
　　“我真不知道！”他还是那样说，不过笑的幅度比刚刚大了些，而且还露着他那很好看的牙。
　　一看到他有点憨厚的笑，珍妃把手给松开了，说实话，她喜欢他这样笑。特别是看到那整齐而又洁白的牙齿。
　　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前阵子是忙于战事，成天愁眉苦脸的。现在，好了，他笑了，她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她也跟着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很畅然。
　　载湉看着她，收起了笑声。可脸上还带着笑意：“你笑什么？”
　　她没回答，仍旧是笑，而且笑得前仰后合的。什么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就是想笑。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他愣了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不得不说，笑是可以传染的。
　　两个人的笑声把整个乾清宫里的阴郁空气给一扫而空。快乐的气氛弥漫于此，而且愈来愈浓。
　　琼儿和小糕子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着殿里除了什么事？会惹得他们这样开怀大笑。是不是自己带着什么令人好笑的东西呢？
　　他们两个开始检查自己的着装了——没有，挺正常的！
　　怎么了？他俩茫然地望向两位主子。
　　而载湉他们却笑得更欢，而且声音都有些歇斯底里/
　　最后，两个人的笑声，近乎同时都听了下来。像来时那样——莫名其妙。
　　此刻的乾清宫，就像刚刚放完礼花的广场一样，有喧闹刹那间转为了寂静。
　　半顷，珍妃说话了。
　　“万岁爷，您在干什么呢？”珍妃看着桌上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和英文词典问。
　　“看书。”他简短地回答道，头又给低了下去。
　　可是，他已经看不下去了。上面的一个个英文字母像是一只只蚂蚁似的，没有了任何意义。他把书合上，抬起头，看着珍妃：“可现在我看不下去了。”
　　他的眼神，像一片阳光，顷刻间温暖了她的全身。珍妃的脸上顿时飘起了一阵娇羞的绯红：“为什么？”
　　声音轻柔，又带着羞涩。听了很叫人酥麻。
　　他又笑了，这次的笑和刚才不一样。有那么点儿调皮，有那么一点儿狡狯。他没说话，就是看着她。
　　“你知道什么叫‘君主立宪’么？”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珍妃先是一愣，她马上扫了一眼桌上的书籍，略懂英文的她马上了解皇帝问此事的用意。
　　“知道一点儿。”她回答道。
　　“知道？！”载湉吃惊的重复了一声。
　　她点点头，略带着得意：“我在广州的时候，听伯父说过一点。也就是知道这么个‘一丝’。”
　　载湉顿时来了兴致，他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君主立宪……就是把君主的权力先知道宪法的框架之内。也就是说……处在国家最高地位的是法律。‘
　　珍妃觉得口有些干，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然后呢？”
　　“但是法律又是由百姓推举的首相和内阁所制定的，然后再由内阁将文件送到皇帝的手上；由他签发，颁布全国，差不多就这样吧。”
　　“有意思，他们的体系就像个圈儿似的，”载湉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儿：“百姓推举内阁，内阁制定法律限制皇族，而皇帝签署法律来管治百姓！”
　　他说完了，像小孩儿似的，露出了有点天真的笑。
　　“皇上悟性真高！”珍妃赞叹了一声。
　　载湉并没有答茬，倒是问了一句话，让她惊愕不已。
　　“你说，我们大清也运用这样的制度怎么样？”
　　“您……您说什么？”
　　“我说，咱们大清也用这种‘君主立宪’，怎么样？”他的语气非常轻松。像是调侃的玩笑话，可玩笑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那便不是玩笑了。
　　“您想……改变国体？”说这话时，珍妃的嘴唇都白了。
　　载湉笑了笑，很不自然：“怎么了？”
　　“皇上想好了么？！”她的脸色倏忽变得严肃起来：“世界各国变法，无不血流成河！”
　　载湉先是一愣，他觉着这种语气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对了，慈禧经常这样教训他！
　　顷刻间，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也许，她说的有道理，但他不喜欢，非常不喜欢！她这种大义凌然的劝解———假！
　　“小糕子！小糕子！小糕子！”他一叠声地叫着，就像卡了壳的留声机。一直重复播放着同一个旋律。
　　退到外面的小糕子一听皇帝在叫他，一溜烟地跑了进来。带着一贯的轻快步子。
　　“万岁爷，有何吩咐？”
　　“珍妃累了！”他指了一下旁边，头低了下去：“把她带下去！”
　　小糕子发愣了：怎么着了？刚才部还欢天喜地的么？怎么现在……
　　珍妃一听，脸色马上坏了，她一扬手绢，行了个双腿礼：“臣妾告退！”
　　这倔华有些怨气和不满。特别是那个“退”字儿，她说得特别重。好像是为了宣泄，又好像是想引起低着头读书的载湉注意似的。
　　可他呢？头依旧是低的，似乎根本没听见似的。
　　她没招了，只得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