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13、第二章(8)

　　明媚的阳光从窗棂格子里透下来。那拉氏坐在乾清宫里焦急地等待着儿子的到来。她的心跳无规律地跳跃着。

　　六年了，他长成什么样了？有多高？这些琐碎的问题不停地盘绕于她的心头。

　　“醇王福晋，请喝茶。”李连英将茶递到她的面前。

　　那拉氏极不自然地笑了笑，接过茶。
　　“ 等一下皇上来了，您要好好劝他。自从东太后殁了之后，皇上瘦得都没个人形了，老佛爷心疼啊，劝他，他不听。没法儿，只得把您请来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皇－上－驾－到——”载湉走了进来，他如同一束亮光把昏暗沉闷的乾清宫。
　　那拉氏吓了一跳，急忙把茶碗放在桌上。“那拉氏给皇上请安——”载湉径直走向宝座，根本没有搭理她。她的心像是浸在冰水里一样——凉透了。

　　她再次向儿子请安。“醇亲王福晋那拉氏给皇上请安……”
　　他这才冷冷地说道：“平身……赐坐。”
　　屋子里一片安静，两个人好像没有要交谈的意思。这时，李连英说：“皇上，奴才先行告退 ——”

　　得到皇帝的许可之后，他退了出来。他很明白如果自己在杵在那儿，他们母子俩就会一直缄默不语。因为————他是西太后的人。
　　在廊庑的转弯处，他遇到了正准备往里面送点心的小糕子。那双黄鼠狼般的眼睛亮了一下。
　　“小糕子，”他走进他，挑剔地看这盘中的糕点说：“七福晋喜欢吃牛奶饽饽，准备了么?”
　　“回大总管的话，准备了。”
　　李连英的嘴角向上翘了翘，露出了很难看的笑容：“好、好。你小子的记性果然好使，不过不知道耳朵好不好用？”
　　“耳朵？”小糕子有些不明白。
　　李连英笑了笑，狡狯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离开了。

　　李连英走后乾清宫内仍是一片沉寂。载湉坐在宝座上，低着头不停地玩弄着香囊的流苏，他知道母亲正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他不敢抬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那拉氏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心情痛苦还是快乐，是悲伤还是欣慰。他就那样医生不吭地注视着坐在宝座上的儿子，已经入迷了。

　　他长的是多么的俊秀啊！黑长的眉毛，高挺的鼻子，还有那双明亮、静澈的眼睛……

　　“醇王爷的病最近好些了么？”他问，但是眼睛仍然盯着别处。

　　自东太后去世之后，醇亲王一直以身体为由，称病在家。

　　“承蒙皇上惦念，王爷的病好些了。”她回答道。

　　载湉没有接下话茬，这让她感到尴尬。

　　“我……我听说自孝贞显皇后去世之后，皇上一直茶饭不思……”她顿了顿，看得出她说这些话很吃力：“您如此思念孝贞显皇后，可见母子情谊之深……”

　　说到“母子”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颤抖了一下。脸上随之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她想哭，想大声告诉他：“我才是你的母亲！”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

　　“……孝贞显皇后在天之灵必深受感动……”她的声音变尖了，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载湉望着她，眼神冰冷而又带着怨恨。

　　这就是她进宫的目的么？就是为了说这些官话么？！母子情谊？！难道她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么？

　　他抓着自己的衣袍，眼睛随即撇到一边说：“希望如此！”

　　那拉氏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又沉默了————他在埋怨我么？埋怨我为什么让他进宫？为什么到现在才见他？

　　大座钟的钟摆不停地摆动着，时间在悄无声息中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咚————咚————咚————”它终于发出了声响。

　　小糕子走到那拉氏的身边，她明白，会亲的时间到了.

　　那拉氏站起身：“望皇上保重龙体，奴婢告退。”

　　她要离开了！载湉慌了，他急忙抬起头。

　　“额娘————！！”他叫道。

　　这不正是她期盼已久的两个字么？她停住了。转过身看着他，眼神之中有期盼，期盼他再多说些什么。

　　可他呢，却把头撇到一边，显得特别的漫不经心。好像刚刚的那声呼喊不是他发出的。

　　钟的长针又移动了一格。小糕子轻轻催促了一声：“七福晋！”

　　她恍过神，向他笑了笑，那是一种代替哭的笑……

　　那拉氏跨过第一道门槛，跨过第二道门槛……然后，在她儿子的瞳孔里消失了……

　　她就这么走了？！载湉不敢相信，期盼了十几年的相见却是这样。他发疯似的奔了出去。

　　院中的宫女太监全都看傻了，他们从未见到皇帝如此不顾一切地奔跑过。

　　她已经坐上肩舆了！要走了！那他怎么办？下一次的见面又该是什么时候？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

　　他的步子垮得更大了，想追上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肩舆已经过了养心门了！
　　一切都是徒劳————

　　小糕子转过身，猛地发现皇帝就站在自己身后。他的脸色发白，唇色发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活象一尾缺氧的金鱼。

　　“皇上……”他吓了一跳，赶忙扶着他：“您怎么了！”

　　载湉根本没有气力理会他，只得慢慢地蹭到墙根，靠在墙边，喘着气。

　　她就这么地离开了自己————唯一的孩子，这么狠心……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母亲要这么对他！
　　泪已然涨满了他的眼眶，大滴大滴的泪珠儿滚落了下来。

　　天空还是那么蔚蓝，阳光还是那么明媚，云还是那么轻盈。可它们却无法拯救两颗已经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