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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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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又收到银行的催债通知了。
薄薄一张纸,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周时间,没凑够三千万,爷爷留下的这座海洋馆就得改姓。
我瘫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灰缸早就满了。
桌上摊着报表,每一个数字都鲜红刺目。
我拿起烟头,直接摁在上面,烫穿了一个洞。
没用。
我摸出手机,通讯录滑上滑下,试着找到一个名字,拨了出去。
“喂,李总?我是周博远……”
“小周啊,开会呢,回头再说!”
嘟嘟嘟……忙音。
我不死心,又拨通另一个。
“王哥,手头方便吗?我这边……”
“哎呀,我老婆要生了,在医院呢!不聊了不聊了!”
嘟嘟嘟……又被挂了。
我把手机扔在桌上,不想再自取其辱。
人人都知道,我的海洋馆要倒闭了。
没人会伸手捞一个快淹死的人,都怕沾上一身腥。
我站起来,在书柜里绝望地胡乱翻找。
落了灰的旧书被我碰倒,散了一地。一本牛皮封面的书,滚到了我脚边。
是爷爷的航海日志。
我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
爷爷跑了一辈子船,这海洋馆是他毕生心血。
他总说,海里什么都有。
我随手翻开。
泛黄纸页上,是爷爷苍劲有力的字。
日志记录了许多航线,其中一片叫「塞壬之喉」的海域,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传说此地有人鱼,歌声可聚拢财富,亦可蛊惑人心。」
「遇之,或为天赐,或为浩劫。」
我扯了扯嘴角,不太相信。
都什么年代了。
如果真有人鱼,早被逮去实验室了,轮得到我?
我把日志合上,随手塞回书堆里。
还是想想怎么搞钱比较实际。
接下来三天,我跑遍了所有能想到的门路。
银行,投资公司,甚至以前称兄道弟的老板。
腿都快跑断了,得到的只有拒绝。
“周先生,您的负债率太高了,我们无法提供贷款。”
“海洋馆?回报周期太长了,我们不看好。”
“博远,不是兄弟不帮,我也有难处……”
最后一家机构大门在面前关上,天已经黑了。
我站在街上,看着车来车往,一时无助茫然。
回到海洋馆,空旷昏暗。
我走到主水箱前,几条珍稀鱼病恹恹地浮着。
没钱换循环系统,没钱买好饲料,它们也快到头了。
额头抵在玻璃上,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塞壬之喉」
爷爷日志里的那个名字,毫无征兆地跳进脑子里。
反正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不能赌的?
失败了,大不了就是这样。
万一……
万一呢?
我全身的血都热了起来,冲回办公室,把能卖的全卖了。
爷爷留的名表,代步的破车,零零散散的股票基金,一共凑了六十万。
还债不够,但够我的船出趟远海。
我找出爷爷留下的旧海图,找到那个被红笔圈起来的地方。
「塞壬之喉」,连现代海图都对这片区域标注模糊,一看就不是什么善地。
但我只能试试。
我把海图收好,带上所有的钱,走向码头。
我那艘半旧的渔船,是爷爷留下的,叫「希望号」。现在听着有点讽刺。
我把钱都给了码头的油老板。
“加满。”
“周老板,这是要出远海啊?”油老板问。
“是啊,出去捞一笔大的。”我故作轻松。
他没再多问,拍拍我的肩膀。
夜里,我驶着「希望号」,离开了港口。
城市的光越来越远,慢慢消失在海平面下。
四周海浪单调地拍打着船身。
我对着海图,校准航向,朝着那个坐标一路驶去。
三天后,我进入了「塞壬之喉」。
这里的海面静得诡异。天空灰蒙蒙的,夜里连一颗星都没有。空气咸腥甜腻。
我在这片海域漂了两天,一无所获。
我逐渐陷入自我怀疑。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把最后本钱都扔进了海里,真是太不理智了。
正要调头返航,天气突变。
前一秒还风平浪静的海面,瞬间掀起巨浪。
乌云压顶,狂风怒号。
我的小破船在浪里剧烈颠簸着,我死死抓住舵盘。
一个浪头打过来,我的渔网被冲进了海里。
那网是特制的,非常坚固,万一勾到礁石,很可能让船翻掉。
我骂了句脏话,想把网收回来,但风浪太大,绞盘根本不受控制。
渔网被越拖越远,不断往海里沉。
我后背都被冷汗吃透。
就在这时,绞盘猛地一顿,停住了。
网子挂到东西了。八成是礁石。
我心里一沉。
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抽出刀,准备砍断连接绞盘的钢缆。
那张网却剧烈抖动了一下。
一股大力从海底传来,船头被拽得往下沉,这根本不是礁石。
是活的!
我脑子一热,也顾不上风暴了,启动绞盘,用最大马力往上拉。
绞盘嘎吱作响,钢缆一点点绷紧。
我和水下那东西较上了劲。
它力气大得实在吓人,好几次都差点把钢缆绷断。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居然小了一些。
渔网终于被一点点拖了上来。
网里,缠着一个上半身像少年的生物。
他的皮肤在昏暗天光下,病态的有些苍白,黑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渔网勒进了皮肤,渗出血丝。
而他的下半身……
是一条覆盖着墨蓝色鳞片的宽大鱼尾。
末端半透明的鳍,在月光下格外华美,此刻却被渔网死死缠住,无力垂着。
我站在甲板上,浑身湿透,呆呆看着网里的生物。
人……鱼?
我真的抓到了……传说里的人鱼?
愣了几秒,几乎狂喜欲泣。
三千万有救了!
不,光是把他带回去展览,就够我吃一辈子!
还有那些研究所,肯定会抢破头!
我压住激动,小心地把网拖到甲板中间。
人鱼一动不动,像是昏过去了。
我走近了,蹲下身。
他的脸精致得模糊了性别,长睫毛上挂着水珠,嘴唇没什么血色。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脸。
就在指尖快碰到他的瞬间。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得瞳孔是深蓝色得,幽邃宛如深海,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里没有丝毫人类得情绪。
我的手僵在半空,心里直打鼓。
这玩意儿……不会咬人吧?
02
我费了不少劲,才在深夜把他弄回海洋馆。
我用最大的防水布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伪装成大型设备,偷偷从后门运了进去。
后场那个废弃的巨型隔离水箱,以前养过鲸鲨,现在正好空着。
我把他扔了进去。
一入水,他仿佛活了过来。
那条墨蓝色的宽大鱼尾在水中舒展,轻轻摆动,荡开波纹。
只是身上被渔网勒出的血痕,依旧触目惊心。
我没急着去拿药,先站在水箱外观察。
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攻击人,力气究竟多大。
他蜷缩在离我最远的角落,深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神里全是警惕审视,不像没脑子的野兽。
我皱了皱眉,从墙边拿起一根长的清洁杆,从水箱顶部伸进去,试探着戳向他的尾巴。
他鱼尾一摆,灵活地躲开了。
我又试了几次。
每次他都能预判我的动作,轻松避开。
眼神里的戒备渐渐淡了些,透出点好奇,好像觉得我是在跟他玩游戏。
最后一次,杆子快碰到他时,他没躲。
他突然张开嘴。
我以为他要咬,差点把杆子扔了。
但他只是发出一个音节,像是鲸鸣,悠长空灵,在水中缓缓回荡。
我整个脑袋嗡的震动一下。
清洁杆脱手掉进水里。
我晃了晃脑袋。
他歪着头,看着我的样子,蓝色眼睛里竟有点无辜。配上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实在让人很难提起戒心。
也许,他只是个有一点特别的生物,没那么危险。
我转身去拿医药箱。
回来时,他还待在原地,姿势都没变。
我拿出消毒水和药膏,朝他比划了一下。
“别动,给你上药。”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他没反应,只是静静看着我。
我脱了鞋,卷起裤腿,踩着维修梯下到水箱里。
水下冷凉。
我一步步走近,这才发现他比看起来高大。
即使坐着,上半身也比我高出半个头,苍白的皮肤在水里像会发光。
我用棉球蘸了消毒水,小心擦拭他身上的伤口。
血丝从伤口渗出,混入水中,看着都觉着疼。
他没反抗,任由我动作。只有碰到比较深的伤口时,他才咬住下唇,一声不吭,眼睛里蒙了层水汽。
那样子实在可怜。
我手上动作不由得放轻。
“忍着点,很快就好。”
上完药,我转身想走。
他突然张开口,发出一串空灵的音节。
歌声在水箱里荡开,轻飘飘的,悠悠回荡。
我的脚步顿时停住。
这歌声……太好听了,连日的疲惫焦虑仿佛被冲淡了些。
我甚至觉得,就这样留在水下,一直听下去,也挺好的。
但这还不止。
隔离水箱旁边的个小治疗缸里。几条早已翻白肚的珍稀小丑鱼,竟随着他的歌声慢慢摆动了尾巴,身上的色彩也肉眼可见地鲜艳起来。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我立刻爬出水箱,冲进监控室,调出刚才的录像。
画面里,我在上药,他唱歌,旁边的鱼活了,清清楚楚。
我反复看了几遍,心跳得厉害。
这时我又注意到一个细节,
我上药时,有一个夜班保洁推着清洁车从水箱前路过。
那时,人鱼正在唱歌,鱼在复活。
可那保洁面无表情,低着头慢悠悠地推车走过,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我汗毛倒竖,又调了另一个角度的监控。
画面里,保洁路过时甚至打了个哈欠,眼神放空。
他根本听不见那歌声!
这歌声,只有我能听见?
或者,是他只让我听见?
我关掉监控,回到水箱前。
人鱼已经不唱了,恢复了安静的样子。
他看着我,眼神依旧幽邃清冷。
我看着他,心里翻江倒海。
这生物太过强大神秘,完全不是科学能解释的。
但正好可以拿科学当借口。把他藏起来,让他在暗处唱歌,对外就说是独家的声波理疗技术。用这噱头吸引游客。
我的海洋馆,将会成为世界奇迹!
到时候,钱根本不再是问题。
他甚至不用露面,我可以把他私藏起来,不用担心被拖去切片,他就能一直替我赚钱。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咧开嘴,对着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我,没说话。
“行,那我给你起一个。”我想了想,“叫你溟,怎么样?溟,就是海。”
他眨了眨眼。
“溟。”
我叫他,问出我最关心的事,“你唱歌,需要什么吗?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我以为他不会说话。
直到,他唇瓣微动,吐出几个字,声音冰冷又干净。
“我想要一件主人的衣服。”
我愣了一下。
他居然真的会说话,发音有些生涩,但确实是人话。
而且,他叫我主人。
“你要我的衣服做什么?”我问。
“有你的气息。”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皱了皱眉,这个要求实在太奇怪了。
我以为他会要吃的,或者一个更大的水池。
“好,我给你。”
我脱下身上还有些湿的白衬衫,扔进水箱里。
溟游过去,接住衬衫,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对我笑了笑。
他笑起来很美,“谢谢主人,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