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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流 ...

  •   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笺,在指尖微微颤抖。

      “紫魇萝之毒,非江家所有。”

      十个字,如同十根烧红的钢针,刺入江浸月的眼中,烫得她几乎握不住这张轻飘飘的纸。沈寒霜的字迹,她不会认错。五年前那些互传的诗笺、药方,上面都曾留下这般带着几分洒脱不羁的笔迹。可如今,这熟悉的字迹,却承载着如此石破天惊的内容。

      紫魇萝,宫廷禁药,据说源自南疆,无色无味,中毒者初期如染风寒,继而精神萎靡,最终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当年容妃暴毙,父亲被指认在为其调养的安神汤中掺入此物,人证物证“确凿”,江家这才顷刻倾覆。

      五年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父亲为人刚正,医术超群,怎会行此龌龊之事?可铁证如山,圣意已决,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只能将这疑窦与仇恨一同深埋,靠着“沈寒霜的背叛”这唯一的“真相”来支撑自己活下去。

      可现在,沈寒霜却告诉她,紫魇萝之毒,非江家所有。

      是她知道了什么?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新的、更精密的算计?用她父亲的冤情做饵,引她上钩?

      江浸月猛地将纸笺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腔里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下。不能乱,江浸月,你不能乱。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揉皱的纸笺小心展平,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再次审视那行字。墨迹略显潦草,与沈寒霜往日从容的笔触不同,带着一种匆忙甚至是……惊惶?

      她将纸笺重新夹回《青囊杂病论》中,将木盒放回书架顶端,动作缓慢而 deliberate。无论这是真相还是陷阱,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父亲,为了江家满门的冤屈。

      这一夜,她几乎未曾合眼。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周嬷嬷的话,沈寒霜的字迹,以及五年来每一个被刻意遗忘的细节。

      翌日,济世堂照常开诊。江浸月面色如常地接待病人,只是眼下的淡青泄露了她的疲惫。她开方的手指依旧稳定,只是偶尔在书写某些药材时,会下意识地停顿,仿佛在权衡什么。

      将近午时,医馆外再次传来马蹄声,并非昨日侍卫那般整齐划一,而是带着几分随意。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讲究的马车停在了门口,车辕上刻着一个不起眼的徽记——靖王府的标记。

      江浸月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次下来的不是嬷嬷,而是一位面白无须、身着藏青色内侍服的中年人。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精明锐利,进门后先是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医馆,目光在江浸月脸上停留片刻,方才微微躬身。

      “这位可是江浸月江大夫?”声音尖细,带着宫中特有的腔调。

      “正是。”江浸月放下笔,起身相迎,“不知公公驾临,有何指教?”

      内侍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份泥金帖子,双手递上:“咱家姓孙,在王府当差。奉太妃之命,特来请江大夫过府一叙。”

      太妃?江浸月心中警铃大作。昨日才从周嬷嬷处得知太妃可能与紫魇萝有关,今日太妃就派人来请?是巧合,还是……

      她接过帖子,触手温润,是上好的薛涛笺。展开一看,内容无非是久闻医术精湛,近日身体违和,欲请过府诊脉云云,措辞客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太妃厚爱,浸月惶恐。”江浸月合上帖子,语气平静,“只是浸月医术浅薄,恐难当此任。太妃凤体金安,还是延请御医更为稳妥。”

      孙内侍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却压低了几分:“江大夫过谦了。太妃听闻,江大夫于疑难杂症上颇有独到之处。况且,”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太妃近日心绪不宁,夜不能寐,御医们的方子吃了不少,总不见效。郡主……很是担忧,特意向太妃举荐了您呢。”

      沈寒霜!

      江浸月指尖微凉。她果然插手了。将自己推到太妃面前,是想借太妃之手除掉她这个“隐患”,还是……要借她之手,查明太妃“病况”的真相?

      无论是哪种,她都已无路可退。王府的帖子,不是她一个平民医女能够轻易推拒的。

      “既如此,”江浸月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孙内侍,“容浸月准备一下药箱,即刻随公公前往。”

      孙内侍满意地点点头:“江大夫请便,咱家在门外等候。”

      阿满忧心忡忡地帮江浸月收拾药箱,小声嘀咕:“师父,王府……会不会有危险?”

      江浸月检查着银针和各种常备药材,动作一丝不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低声回道,更像是在对自己说,“看好医馆,若我日落前未归……”她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只是将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塞进阿满手中,“去找回春堂的刘掌柜,将此物交给他,他自会明白。”

      那是父亲生前与几位至交好友约定的信物,危急时刻可求助。她希望,用不上。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声音沉闷。江浸月坐在微微晃动的车厢内,闭目养神,实则心中念头飞转。太妃为何见她?沈寒霜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那张关于紫魇萝的字条,与今日之事是否关联?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停下。孙内侍的声音在外响起:“江大夫,到了。”

      江浸月掀帘下车,映入眼帘的并非王府正门,而是一处僻静的角门。虽是角门,却也气象森严,两名带刀侍卫肃立两旁,目光如电。

      “江大夫,请随咱家来。”孙内侍在前引路,穿过几道回廊,沿途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极尽奢华。王府的富贵气象,与她那小小的济世堂,简直是云泥之别。偶尔遇到的侍女仆从,皆低眉顺眼,步履轻盈,规矩极大。

      江浸月目不斜视,心中却暗暗记下路径。她注意到,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药味似乎越发浓郁了几分。

      最终,他们在一处名为“颐宁居”的院落前停下。院门口守着两名年纪稍长的嬷嬷,神色严肃。孙内侍上前低声交涉几句,其中一名嬷嬷打量了江浸月几眼,方才侧身让开。

      院内比外面更为安静,仿佛连鸟鸣声都刻意放轻了。正房的门帘低垂,隐约能闻到一股混合了名贵香料和苦涩药草的味道。

      “江大夫,太妃就在里面,您请。”孙内侍在门口止步,示意她自己进去。

      江浸月定了定神,掀帘而入。

      屋内光线略显昏暗,窗户只开了半扇,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气息。一位头发花白、身着暗紫色锦缎常服的老妇人半倚在临窗的软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精神看起来十分不济。榻边侍立着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打着扇。

      这就是靖王太妃,沈寒霜的祖母。

      “民女江浸月,参见太妃。”江浸月依礼下拜。

      太妃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起来吧。走近些,让哀家瞧瞧。”

      江浸月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软榻三步远处停下。离得近了,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太妃的面色,那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嘴唇微微发绀。更重要的是,她敏锐地捕捉到,那浓郁的香料味道下,隐约藏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

      “果然是个齐整孩子。”太妃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霜儿那丫头,总在哀家面前夸你医术好。哀家这身子,御医们看了个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越治越没精神。你且来给哀家瞧瞧,到底是个什么症候?”

      旁边的丫鬟连忙搬来绣墩,放在榻前。

      江浸月依言坐下,轻声道:“请太妃伸出右手。”

      她的指尖搭上太妃的腕脉,触手一片冰凉。脉象沉细无力,时快时慢,杂乱无章,确像是忧思过度、心血亏虚之症。然而,在那虚浮的脉象之下,她敏锐地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琴弦将断未断之前的震颤感——那是中毒的迹象,而且是一种极为隐蔽的慢性毒药!

      她的心猛地一紧。周嬷嬷的话,沈寒霜的字条,瞬间涌入脑海。紫魇萝……会是它吗?

      她不动声色,仔细品着脉象,又请太妃换了左手。同时,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太妃的面容、指甲。在太妃微微蜷缩的指甲缝里,她似乎看到了一丁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紫色的细微残留。

      “太妃近日是否时常感到心悸、胸闷,夜间多梦易醒,白日却又精神不济,食欲不振?”江浸月收回手,轻声问道。

      太妃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正是。御医们也多是这般说,开的不过是些安神补气的方子。”

      “可否将御医开的方子,给民女一观?”

      旁边的丫鬟立刻取来一叠药方。江浸月快速浏览,方子确实都是对症的,用药精当,并无问题。但若真是她怀疑的那种毒,这些温补的方子,不仅无效,反而可能助长毒性。

      “太妃,”江浸月斟酌着用词,“您的病症,似是积郁成疾,耗伤心血。但脉象中又有些许不同寻常之处,似是……沾染了某些不洁之物,扰乱了心神。”

      她不敢直接说中毒,只能用更隐晦的说法。

      太妃的眼神骤然锐利了几分,紧紧盯着她:“不洁之物?说清楚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环佩轻响,伴随着熟悉的、带着几分慵懒的嗓音:

      “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了。听说您请了江大夫来诊脉?可看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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