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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没绳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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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在意想不到的场合,闻雪又和那位第四军的文员见面了。
因乔林镇的裂生界很分散,人员也杂。闻雪把一位伤兵扶出倒塌的临时掩体,就看见面前一个人影瘫坐在地,正是那文员。他只负责文书工作,不知为什么,竟然独自跑来了前线,并且在巨大的梼杌兽面前,吓得站都站不起来。
梼杌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并没有注意到他们。闻雪大致一看,文员身上没有外伤,腾出手来做了些简略的检查,全部正常。可他腿软脚软,就是挪不动地方。
“医生,你救救我。”文员虚弱哀求,“我不想死在这。”
“医疗站就在前面。现在站起来,你就不会死。”闻雪腾不出手搀扶他,也没理解他有什么好虚弱的,“我等十秒钟,你要是想在这坐着,我也没办法。”
文员怕被丢下,忽然找回了力气,一骨碌站了起来。
附近的两头梼杌并未被完全牵制住,他们只能从外围绕路,避开梼杌的攻击半径。闻雪拿起通讯器,向指挥室汇报情况。
信号不太好,通讯终端里的回复断断续续,几乎成了电音:“收到。”
过了好几秒,忽然又补了一句:“注意安全。”
不到五分钟,一头梼杌倒地。
看来有相当靠谱的小队接手了,伤员小声地夸了句“好”。然而文员的精神体被巨响吓得一激灵,发出尖锐的叫声,引得另一头梼杌看过来。
那文员见状,也浑身发抖,整个人又往地上滑。闻雪真的无语了,他立刻就近找了一处隐蔽点,把文员塞进最里边,自己挡在他前面。
受伤的哨兵反倒很冷静,两指搭在扳机上,说道:“医生,有我在,放心吧。”
闻雪已经把通讯器扯到嘴边,同时举枪瞄准。子弹充足,他自信能够撑到援兵到来。虽然枪法不精,但胜在火力充沛。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他头顶的糖霜轻轻扯了扯他的头发。
一个矫健的影子冲破硝烟,闪电般掠过天空。下方一个举枪的人影,身材挺拔,线条利落。
是裴季夏。
糖霜兴奋地叫了一声。闻雪站在原地,看了二十五秒他的背影,在他转过身之前移开了视线。
伤员睁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他是第七军的……裴少校?”
闻雪把垂到眼前的额发甩到脑后,装作没听见。
回到医疗站,先安置了那位受伤的哨兵。哨兵腿部有挫伤和骨折,但不严重,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跟邻床描述S级哨兵的真人现场表演。
很快有同事来接手,闻雪叮嘱了几句,转身出门。
裴季夏还站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好不容易盼到闻雪出来,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把人拉住。
闻雪挽一挽衣袖,冷淡道:“该松手了吧?”
裴季夏吓得把手缩回来了。
其实闻雪是在问他身后的文员。那文员嘴上说着看不上裴季夏,可自从裴季夏出现,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躲到他背后去了,手还紧紧拽着人家衣角。听见闻雪说话,他才松开手,一溜烟跑了。
闻雪目光从裴季夏脸上一掠而过,转身走了。裴季夏也不说话,就跟着他,一直跟到他房间门口。
闻雪推开门,回头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进来吧。”
不过几天没见,裴季夏却觉得闻雪比从前更消瘦苍白,像褪了色。外套上消毒水和硝烟的味道还没散,让他鼻腔发酸。
闻雪抱着手臂看他。房间很小,可裴季夏站在门口,闻雪又觉得跟他离得好远。
糖霜感受到气氛不对,不安地缩成小小一团。闻雪别开脸,问:“裴队长,有什么需要吗?”
这个称呼让裴季夏更难受了。他打了长长的腹稿,甚至从通讯终端里认出闻雪的声音后,还在脑子里复习了一遍。可一切精心准备都是无用功,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笨拙地喊对方:“小雪,你听我说……”
闻雪打断他:“如果你觉得我做不了,我可以帮你叫我的上级。”
裴季夏心里凉透了,他恨自己没长一张能言善辩的嘴,连句漂亮话都不会说。
闻雪不愿意听他解释,也不愿意看他。可裴季夏觉得如果到此为止,闻雪就真的要变成一片浪花,再也不回头。
他们的关系到朋友为止才对,才安全和理智——他在闻雪面前关上静音室的门时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他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他不想放手。或许他的血管里真的流着和父亲相同的血,可是都无所谓了。
他不想放手。
裴季夏用了所有的勇气和坚决走过去。他靠得太近了,闻雪觉得喘不过气。他想往后躲,但裴季夏不让。哨兵握着他的手臂,是个强硬的力度,让那片皮肤热得发烫。可是裴季夏松开手,弯腰找到他眼睛的时候,闻雪又看见他眼睛里小心翼翼的祈求。
裴季夏说:“是我的错。”
他这样道歉,闻雪反而更难受。他心里沉甸甸地疼,干脆破罐破摔,很粗暴地把耳朵里面的助听器拽出来。先扯掉左边的,又去扯右耳的的时候,裴季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哨兵手劲很大,稍微用上些力气,闻雪就动不了了。裴季夏用另一只手握住他肩膀,把他整个人拢进臂弯里。
他们贴得很近,鼻尖挨着鼻尖,呼吸融着呼吸。闻雪有一瞬间以为他就要吻自己。
但他们还是没有接吻。闻雪盯着他,忽然觉得好委屈。像小时候他拼命努力,却发现有些天赋是注定的,他永远只能仰望时的委屈。
他低下头,努力把情绪咽回去,喉咙紧得发痛。
没人再说话,空气中有种残忍的暧昧。再抬头看,裴季夏眼睛连着眼眶都红透了,泪汪汪湿漉漉。
“别生气了,”他说,“小雪,别不理我。”
* * *
气温降到零下,太阳升起得一天比一天晚了。闻雪里面穿羽绒马甲,外面再套白大褂,像一只小小的企鹅。
裴季夏杵在医疗站门口,看他忙前忙后。闻雪不像哨兵那样敏锐,听不见脚步声,裴季夏就总是这样,在轻盈的晨光里看他的背影。
那天他一哭,闻雪对他没辙了,可话并没有完全说开。两人相对,彼此把握不好距离,倒不如这样一个人、单方面地见面。
因乔林的情势并不紧急,上边觉得裴季夏来这着实是大材小用,所以经常让他坐指挥室,不用亲自动枪。闻雪不常在前线见到他,反而经常碰到项晏荣。
这天的行动一直持续到晚上,后勤架了座高杆射灯,照得室外亮如白昼。赤狐是夜行性动物,到了强光下,眼睛反而不适应。项晏荣单手握枪,停在阴影的边缘,和闻雪道别。
不远处,又一头异兽嘶鸣倒地。半空中遥遥传来一声鹰啸。
上午,指挥室里只有裴季夏和一个第四军的中校。此人的表现很符合裴季夏对第四军的刻板印象,自由散漫,偏偏又自负得很。熬到傍晚六七点,有人接班,裴季夏就来了前线。他对付中小型兽游刃有余,闻雪远远望着,想,今天差不多该结束了。
然而,一群猰貐紧接着出现在裂生隙中。这种中型兽喜光,光源引得它们立刻聚集过来。
猰貐体型不大,可行动异常敏捷。外围的小队截住了一批,可仍有数头从四面迅速靠近过来。闻雪身边的军医明显紧张起来,喃喃道:“怎么办?”
闻雪一只手按在枪上,低声说:“把灯关掉。”
军医答应着,慌忙去找高杆灯的开关。但开关被带锁的防护罩罩住,一时打不开。
地面在猰貐的脚步中震颤起来。
闻雪拔枪出来,枪口抵住玻璃罩,直接开了枪。
射灯应声而灭。同时,苍鹰利爪裹着劲风,遽然而至。
血腥味在黑暗中弥漫,裴季夏浑身散发着独属哨兵的凛冽气息。闻雪能感受到他精神力的消耗,又不敢贸然出声打扰,就在他身后一直看着。
裴季夏好像忽然会读心,竟然在扣动扳机的间隙回过头来,对他说:“别担心。”
这个人不是社恐吗?难道肾上腺素能让人变得开朗。闻雪忍不住想笑,可是裴季夏的眼睛亮得好像装满月光,让他听见心跳打着鼓膜,如同听见惊雷。
猰貐分布分散,很容易被逐个控制住。裴季夏体力消耗挺大,最后一头猰貐抵死挣扎,纠缠得久了些。
闻雪眼睛刚刚适应黑暗,举起手枪,尝试着瞄准。
下一秒,一团白色物体从天而降,将那猰貐砸得直接失去重心,向前扑倒。白色物体迅速调整了重心,再次起跳,凶兽颈椎立时折断,气息全无。
苍鹰已经敏捷地闪在一边。白色生物优雅地落在一片青翠莲叶上,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后就丢下那片荷叶,炮弹似的朝闻雪弹射过来。
闻雪被撞得踉跄半步,裴季夏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肩膀。
猰貐倒下的身躯后,出现一个人影,一副经年锻炼的劲瘦身材,正把手枪插回腰侧,说道:
“小雪,哥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