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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附录:白城往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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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洛芬德尔攀上楼梯,很快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埃克西利昂。银泉领主今天的模样绝对说不上是精心装扮,他懒洋洋地靠在桌子边上,神色甚至显得有点憔悴。
这位精灵领主只是按照家族的惯例,在他黑色长发上加了个镶有小钻石额饰的纯银发圈,衣服也是简单的银色,柔软的料子勾勒出他纤长的四肢,和胸膛结实的弧线。不过银泉领主本身清冽的美貌就足以倾倒众人,在许多诺尔多眼里,他的魅力本身就远超那些珠宝和绸缎。
“你终于来了?”
埃克西利昂看到他挚友那头独一无二的金发出现在视野里,终于松了口气。他排开众人,径直朝格洛芬德尔走过来。这个举动几乎把大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金发精灵身上,以至于格洛芬德尔有种被火焰烧灼着的错觉。于是他苦笑起来,对自己的朋友低声说道:
“如果你什么时候能稍微不这么引人注目,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埃克。”
“哦,别废话,说到引人注目,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吗?”
银泉领主恼火地说:“该死的,我不像你那样是个交际高手,快点带我找个安静的地方,随便哪儿都行,我现在不介意爬到特贡王宫殿的房顶上去。”
“你不用爬那么高,”格洛芬德尔冷静地取笑道:“爬到顶层去就够了,那儿的小会客室人不多,我们那些玩够了的老朋友也会聚在那里喝点酒。”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挤进侧门,同时看到人群里杜伊林在冲他们做鬼脸。
格洛芬德尔本来以为,那边儿的小楼梯会少有人来,可是在他和埃克往顶层走的路上,居然遇到了某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是图奥,眼下也已经是白翼家族的领主,身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冈多林贵族。图奥显然是很好地修饰过自己的仪容,他很英俊,而且和精灵不同的是,脸上留着一点髭须,那让这位人类之子充满阳刚的魄力。
“嗨,真是走到哪儿都能碰见,埃克。”
图奥冲银泉领主眨了眨眼,他看着这两位精灵,似乎拿不准是不是该取笑他们一下。但是人类最终还是很严肃地和他们互相拍了拍肩,邀请他们待会儿一块喝酒。
“噢,别说废话了,待会儿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埃克西利昂笑着抱了抱图奥,“祝你好运,快追你的姑娘去吧。要是有可能,我会替你把竞争者们灌醉的。”
图奥笑着,一边向他们挥手,一边快步走下了楼梯。格洛芬德尔皱着眉,他不确定埃克西利昂是否真的要这么断送掉自己的思恋和幸福。
然而黑发精灵拉住了他,“别忘了我现在的情人是你,”埃克西利昂苦涩地说道:“你干嘛那副表情?觉得我怎么样?比特贡陛下差吗?”
格洛芬德尔稍微瑟缩了一下,然后他微笑起来:“不差啊,我觉得我的婚约对象要是你就好了。”
两个人相互注视了一会,然后笑起来,他们都惊讶于自己的自嘲精神,那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顶层的小会客室很安静,没有觥筹交错和喧哗声,音乐和歌唱声也显得遥远而飘渺,除了壁炉的火焰噼啪作响,就只有三三两两的诺尔多贵族在低声交谈着。
格洛芬德尔拉着埃克西利昂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两人喝着葡萄酒,静静地从高处欣赏着冬夜的冈多林。
片刻之后,金发精灵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重提那个话题,于是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烟火,开口说道:“要我说,图奥那家伙不会在今晚向伊缀尔求婚的。公主心有别属,他为了这个才和麦格林争吵。”
“哦,得了,格洛芬。瞎子都知道伊缀尔有多讨厌麦格林。”
埃克西利昂烦恼地说道:“图奥不会为了这个担心的。”
“当然,公主不喜欢麦格林,她总是和你一样。”格洛芬看了朋友一会儿,微微一笑:“图奥可能不知道公主心里究竟有什么牵挂,但那种预感毕竟让他有点心浮气躁。”
“……我有时候觉得我从这世上消失就完美了,不过事情还没那么复杂,图奥的爱会改变她的。”埃克西利昂冷冷地回答,大口灌着银杯中的葡萄酒,但是格洛芬德尔拉住了他握杯子的手腕。
“我认为,”金发精灵盯着朋友那双冬日清晨般的淡灰色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应该去找伊缀尔坦白一切,包括你的感情,还有你的顾虑,只有那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如果伊缀尔公主因为你曾经做过的那件事而不爱你甚至厌恶你……我想你不至于胆小到害怕这种事,所以固执地非要这样伤害她吧?”
埃克西利昂挣脱了他的手,那时候黑发精灵的动作太过剧烈,以至于膝盖撞到了桌子,那一声巨响让会客室中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注视他们。
格洛芬德尔知道自己的话伤害了对方,他觉得埃克西利昂可能会直接给他一拳,但是那名精灵没有。银泉领主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的夜空,指尖按在颤抖的嘴唇上。
“你觉得,我会是那样懦弱吗?”
许久之后,埃克西利昂才低沉地开口说道:“这么做一点都不会让我感到愉快。但是——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的理由还不足以说服我支持你的决定。”格洛芬德尔平静地说。
埃克西利昂咬着嘴唇,他忽然站起身来,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黑发精灵说道:“我觉得我们该来点别的饮料了。”
他挥手叫了侍者,让他给他们端两杯烈性蜂蜜酒,但是在酒送来之前,他就拽着格洛芬德尔去了天台。
室外非常冷,十二月的冰风吹在脸上,好像刀子要割开肌肤一般。
衣衫单薄的埃克西利昂立在风口,一动不动地让冷风吹着,过了片刻,才慢慢地说道:“格洛芬,你没有犯下屠杀亲族的罪,这是我最庆幸的事情。”
他转过身,拍了拍朋友的肩膀,“我曾经说过,有些事情连特贡王都不知道,不过这并非我对发誓效忠的主君不够坦诚,而是——我曾经受委托务必如此。”
“要是你可以不保密,就告诉我,那正是我希望的。”
“……是水镜,格洛芬德尔。”
——银泉领主那句冷静的发言,最终使得他的朋友沉默了下来。隔了许久,金发精灵才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问道:“你去见过——她?”
“是的,盖拉德丽尔,芬罗德王的妹妹,她的特殊禀赋让她能预见一些事情。”
埃克西利昂说道,没有察觉某个名字让格洛芬略微抽搐了一下,“我一直怀疑我所得到的启示是否属实,可是图奥的出现证明了它。诺尔多精灵受到梵拉的诅咒,但是伊缀尔公主的后嗣会是厄运的终结者,她将为人类与诺尔多二者带来救星,这和海神乌欧牟的话一样,只除了……他们各自预言了男女主人公。”
他转头看着格洛芬德尔,“伊缀尔注定要爱上图奥,但是盖拉说她的命运不会与凡人相交。我想那是最好的结局,好过……我。”
“哦……埃克。”金发精灵叹息着,叫着朋友的名字,片刻之后,他抬起湛蓝的眼眸望着对方:“你知道,大多数时候,比起不可捉摸的未来,我更注重眼下一些确定的东西。”
格洛芬德尔又叹息了一声,他淡淡地问道:“我是说,我几乎可以相信,你做不到忘记银足公主,另外寻觅一位爱自己的姑娘,你能吗?”
埃克西利昂没有说话。
黑发精灵单手扶着天台积雪的围栏,缓缓地踱步,隔了片刻,才张开了他那失去了血色的优美嘴唇。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重视我,但是我重视她。”
他说着,身子已经像一片风中的银色树叶,从皇宫高高的尖顶上一跃而下,格洛芬德尔一个箭步冲到围栏边,双手抓紧了那冰凉的石雕,但是他并没有喊出声来。
等到金花领主独自一个回到那间会客室,端酒的侍者正无措地站在他和埃克西利昂的酒桌边,四下张望着。
“哦,阁下……”
“把酒放下吧,谢谢。”
金发精灵萧索地笑笑,伸手抓起一只水晶杯,他伸出手抚弄着插在酒杯口的雪白花朵:“漂亮的装饰,不是吗?”
“哦,是的,实际上那是……啊,阁下。”
——其实格洛芬德尔并不关心花朵美丽与否,他现在只关心酒的烈度到底够不够。他心不在焉地把一整杯烈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拿起了本来属于朋友的那份,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之后把那杯辛辣的液体也倾入了口中。
侍者被这位精灵王有些粗鲁的举止惊吓到,因而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沉默着。金发精灵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自由离开。
格洛芬德尔想自己应该一个人在那儿冷静一会儿,但是当酒精的热度开始在他的体内燃烧,两颊的热度让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再掩饰酒意的时候,金花领主决定另外找一个无人的地方。
他端着一杯清淡的水果酒,漫无目的地徜徉在王宫长长的回廊当中,当他转过两个转弯,就走到了宫殿的东侧尽头,透过那儿的雕花窗扇,正有一缕纯银似的月光淡淡照射进来,投射在精美的手织地毯上。
格洛芬德尔随手推开了身边那扇会话室的门,这儿往往是供王城的客人们感到疲劳的时候临时休憩的地方,室内的烛火燃烧得正旺,而壁炉当中的木柴也劈啪作响,熊熊的暖光勾勒出一个黑发的高大背影,这让格洛芬德尔意识到他并不是独身在此的。然而,正当金发精灵打算悄没声息地退出的时候,房间中那位客人忽然开口说话了。
“您无须回避,格洛芬德尔阁下,在这儿您是自由的。”
这声音非常熟悉,低沉而稍显野性未驯,格洛芬德尔怔住了,他分辨出那正是地工家族的领袖,国王的侄子麦格林。
那名半血的诺尔多转过身来,他瘦削的脸膛因为炉火的光芒显得有些阴沉,但是金发精灵只是轻笑了一声,他缓步走到麦格林身边,向对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看来乐于在此夜享受孤独的人不止于我。”格洛芬德尔笑着说道,“什么忧思让您独自在这儿伤心?”
“我想我的忧思阁下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了解。”
“你这么说我真是荣幸,这是邀请我留下共饮的理由吗?”
“你留下只是出于自身的意愿。”
麦格林回答道,格洛芬德尔笑起来,他看到圆桌上摆着开了瓶的葡萄酒,不在意地提起那瓶子给自己斟了一杯。
麦格林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格洛芬德尔,好像他怀疑那名精灵怎能随时保持如此快悦的神情似的。许久,他开口说话了:
“我的痛苦在于无法获得所爱之人的心。”
半血诺尔多转过头,在炉火照映不到的地方,阴影在他的眸子中跃动着。格洛芬德尔没有说话,麦格林心思深沉,何况金花领主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人会与之倾诉心声的对象,因此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下文,同时他也打量着对方,并且惊讶地认识到,除了麦格林还是个孩子、第一次踏入这座白城的时候他曾经这样注视过他,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如此近距离的交流了。
而这时候的地工家领主显然已经不再是孩子,格洛芬德尔想起埃克西利昂对他的提防,不禁笑了笑,自顾自地又啜饮了一口杯中深红的酒浆。
麦格林也打量着格洛芬德尔,他发现自己逼人的目光无法穿透金发精灵的心防,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对方说道:“难道这种痛苦您未曾经受过吗?难道无法获得所爱的痛苦,现在的您不是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