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远方》夏特爱尔

1、第 1 章

　　她的兄弟姐妹们站在整个阿曼所有的海岸上，目送他们的公主出海，既不挥手，也不高声呼唤，只是披着带风帽的斗篷，一动不动地站着。

　　“时辰到了。”精灵王坐在岸边，望向大海。

　　“为什么，我，要离开？”沉默了数十年的精灵公主眼光迷茫。

　　精灵王面露微笑，不发一语。风吹了起来，整个阿曼低声呢喃，久久不得平静。

　　而萝瑞琳静默无言。

　　平静的海面漾起细细的水纹，精灵公主知道这是风王和水王在给她送行。多少年静止不动的扶桑树林飘起了五彩的树叶，纷纷扬扬铺就柔软华美的地毯。她的精灵同胞们唱起了赞颂星辰之后爱尔贝雷丝的圣歌，无数和声和她体内自然的血脉产生共鸣。盲眼的预言师走上前，向她展示水镜。水镜中幻象迭起，星图不断变换，海中矗起高山，一朵花开了又迅速枯萎。一片树叶划过界限，变作展翅的大鹏，继而被火焰包围，融化成红色的泪水，滴作星辰的一份子。

　　“愿，阿曼的荣光永远照耀于你。”

　　精灵公主步上永不沉没的小船，穿着斗篷，带着弓和短剑黎明，回首望向故乡。精灵王向她缓缓举起右手，风将同胞们的祝福一字一句带到耳边。

　　她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像一座雕塑，飘向春日之海的另一边。

　　平静的春日之海过后是烟海，人类的领域。一艘人类的船靠了过来，是三桅船“风之巫女”，来自自由贸易城邦奥斯塔波。在船员发现小船之前，萝瑞琳便从风之诗和水面的光辉中得知了这件事。

　　“喂——”船上的人向萝瑞琳大喊，“需要帮助吗？”

　　萝瑞琳缓缓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眸，观测灵直接进入他的灵魂深处，读取所需讯息。风之巫女号的大副埃利安，好奇心旺盛。萝瑞琳一扬手，小船靠近了风之巫女号。

　　船员们吓了一跳，很快便放下了绳梯。

　　萝瑞琳伸出手，抓住绳梯，攀了上去。她扶住埃利安的手，登上甲板，向所有人颔首浅笑。她又扬起手，做了个手势，小船便自动游到风之巫女号的尾端，徘徊摇曳。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您，是魔法师吗？”埃利安惊讶地问。

　　萝瑞琳不置可否。她转向众人。

　　“普通人类，所能到达的，边界，只止于，此。”萝瑞琳用古老的通用语宣告，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仿佛响应她的话一般，风从海上吹来，灌满了帆，把风之巫女号吹离春日之海的方向。海流也开始了逆行，将风之巫女号带向来时的陆地。之前平静无波的春日之海抛起了滔天巨浪，天空乌云密布，昭示它的神圣不可侵犯。

　　萝瑞琳扫过甲板上每一个人的眼睛，从他们的心中读到了恐惧和不甘。

　　“您说得对，我们只能到这里为止，”埃利安说，“本来看它风平浪静，以为春日之海的传闻不过是传说而已。”

　　“不，埃利安，”航海士阿尔贝说，“我们不能回头。船长病得很重，除了春日之海中的欧拉岛，我们根本来不及驶往下一个岛屿。”萝瑞琳从他眼中读出他没说出口的话。

　　如果不是你多事捡起来的这个古怪女人，我们本可直接进入春日之海。

　　萝瑞琳微微一笑：“即使，没有我，也是，不可能的。”

　　阿尔贝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

　　萝瑞琳观察着他们的举动，无悲无喜。春日之海的封闭已有百年，但这些年轻的冒险家总还抱有幻想，为再一次见证阿曼的荣光而出航，或是寻求帮助或是出于私欲。

　　“那么，尊贵的客人，”埃利安和身边的船员交换了一下眼神，转向了萝瑞琳，“请帮助我们，我们必将百倍回报。”

　　萝瑞琳从他眼中读出兴奋和期待。她微微颔首，衣摆轻摇，径直走向舷梯。舷梯们在她面前自动弹开，发出吱呀的声响。她无视众人的窃窃私语，何所有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她来到沉闷带腥气的病床前，带来一阵森林的气息，将手放到船长额头的上方。“阿历克斯。”她呼唤船长的名字，心念一动，手掌下一层层涟漪震荡开来。

　　随后，萝瑞琳向后退了一步，转身走向舷梯。船员们自动让开一条道，待她出去后一拥而至船长的病榻前，发出一阵欢呼。萝瑞琳回到甲板，放下兜帽，露出了银色的长发。随着疾病的远离，空气中透明的白妖精们活跃起来，愉悦地谈论着一路的见闻。风王和水王向她致意，“小心人类”及“不要轻易暴露身份力量”是他们的忠告。萝瑞琳静静倾听这一切，兀自稳稳矗立在甲板上。
　　舵手和普通船员进进出出，悄悄打量着这个神奇的客人，却不敢上前搭话。过了一段时间，阿历克斯船长被扶上甲板。

　　“我的命是您的了，女士，”阿历克斯说。

　　萝瑞琳转过身，没有推辞对方的说法。“阿历克斯船长。”她看到对方停顿了一下，了解到对方想知道自己名字的意图。“萝瑞琳，”她说，“我。”

　　“萝瑞琳女士，很美的名字，”阿历克斯点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他留意到萝瑞琳明显有一段时间没动过的身影，“例如，一把椅子?”

　　萝瑞琳转过身，摇头。

　　“克莱泽，港，”她眺望远方，“目的地，我的。”

　　阿历克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们这艘船的目的地是盛夏群岛，正好路过克莱泽港。哈哈，我们的运气真是棒透了，居然误打误撞进了春日之海的入口，还没有被春日之海吞没。”

　　被风王和水王选中作为自己的落脚地，运气的确不错。

　　萝瑞琳向他点头，目光又转向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风之巫女号由于萝瑞琳的关系，一路顺风顺水，平稳快速。阿历克斯船长这么多年的海上生涯中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由此对萝瑞琳的敬畏更进一分。他们在西风的吹拂下从贡特山和托雷礁之间驶过，第二天就看见了大陆岛哈尔金克，整个烟海群岛的中心。他们沿着哈尔金克西海岸线行驶，整整两天都能看见岛上的绿树人家，但他们并没有上岸。

　　在这段时间里，萝瑞琳一直向雕塑一般矗立在船头。当她还在阿曼的柳琴岛的时候，她早早习惯了站着做一切事情，包括观察、倾听、休憩。只有船长的小儿子敢于接近她，和她说话，分享食物和水。她从他眼中读到纯粹和善意，于是没有拒绝。每天夜晚，星星在夜空中切切细语，萝瑞琳从风中得知了世上已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无数的光影交错闪耀，萝瑞琳为这些或悲或喜的尘事微笑。

　　这时的她不会想到，多年后船上那名年幼的孩子会成长为出色的船长，在与曼德拉的战争中为她指路，为她护航，为她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