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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聚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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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杨扬打来电话,说是约出去为刚回国的一个老朋友接风,杨扬家做餐饮,全国知名的连锁酒楼,他自家的酒楼吃厌了,每次聚会就带一帮人去些旮旮旯旯名不见经传的私房菜,倒也确实能吃出不少别致的,这天约在一家“阿吉私房菜”,七弯八拐的一个公寓里,一百多平的房子装得古色古香,平时只接受熟人预定,杨扬是常客,这天晚上包了场,周正泽到得晚,来时一屋子人正谈笑风生等着上菜,水红色的八仙桌坐了个满满当当,见他来纷纷笑着起来招呼,这边连忙换一换座位,把江以夏身侧的位置空出来留给了他。
回国的这位叫卢俊名,和他们几个都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朋友,高中时候全家移民去了美国,这次回来已经携家带口,妻子是美国华侨,中文说得蹩脚,一子一女漂亮活泼,和杨扬家那个小混世魔王疯在一起房顶都要闹飞了,几个大人围在一起品茗闲谈,很有些过年时节合家团圆的气氛,那家私房菜也着实有两把刷子,招牌的黄焖鸡酥和菊花蟹斗做得尤其地道,只与故人品佳肴,大家兴致所归侃侃而谈,纷纷感慨时光飞逝,似乎昨天还只是青涩少年,转眼间便已是人父人母,一桌子老朋友聚在一起回忆年少往事,每一件说出来都引得一阵笑声,聊到过去自然是很开心的,然而一提起现在杨扬却很气愤:
“俊名在国外飞过去一年还能见几次,现在反而是正泽,这次不是看俊名的面子搞不好他又说他忙得来不了,叫他十次十次都是这借口,真是不够朋友。”
周正泽苦笑:
“什么借口,我是真的忙,为了给今天的聚会腾时间我都连加了两个通宵的班了。”
卢俊名咂舌:
“正泽,你们周氏这是要吃人呀?”
“是啊,他们在其它城市搞的那些我不知道,不过我们A市二环那边刚投入使用的那个两百多万平米的商业广场,据我所知周氏就占了一半的股份,听说政府又要把那里规划成新的CBD,”杨扬嘎吱嘎吱地嚼着一只鹅唇,说得手舞足蹈,“这两年全国股价都是熊市,可这小子已经把周氏的股价拉高了十几个百分点,董事会那帮人眼睛都笑没了,最厉害的是这家伙还刚刚被提名亚洲商界年度风云人物,我听说得奖也是没什么悬念的——”
周正泽笑着打断他:
“杨扬,你够了吧,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杨扬也跟他较起真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其他提名那几个都是陪衬,今年你是最有希望获奖的那一个,我还听说你们周氏打算以你得奖为契机进军东南亚的房产市场,都已经做好了规划,如果不是十足十的把握你们也不会做这么些功夫了吧,你小子还跟我打什么马虎眼!”
“把握是有一些,但是一切事情都有变数,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清楚,”他笑着解释,“进军东南亚市场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想法,只是说如果刚好有那个运气,想在知名度上占点便宜罢了。”
卢俊名听得出深浅,不住口地赞厉害,一众人又调侃了几句,末了还是他笑道:
“正泽,其实挣那么多钱干嘛,钱永远是赚不完的,要我说,你现在赶紧成个家才是最要紧的。”他说着这句话,若有似无地往江以夏那边看了一眼。
卢俊名的老婆Lisa不知道周江二人的纠葛,听老公那样说立刻来了兴趣:
“正泽有心仪的对象了没有,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耶鲁毕业的,现在刚好回国发展,人又高挑又漂亮,”说着一撞老公,“就是Mandy.杨,上次来我们家你见过的。”
卢俊名搂着老婆哈哈大笑:
“要你乱点什么鸳鸯,正泽二十年前就有心仪对象了。”
杨扬一家也跟着起哄,周正泽江以夏都有些尴尬,他正要说话却见杨扬又眨眨眼睛:
“其实正泽现在也不算单身,你们知不知道他金屋藏娇,家里还住了个宝贝。”
卢俊名陡然瞪大眼睛:
“不是吧?”
“怎么不是,”杨扬那家伙又开始贫,“正泽就叫她宝贝,那才真的是宝贝,正泽不在家时还专门请了人照顾她,横行霸道得很,上次我去挠了我一爪子他还护着她,这还不算,我听那钟点工说有一次这宝贝把一份重要的签约文件撕成碎片了也还照样逍遥,都被正泽给宠得不像样子了。”
江以夏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这时忍不住打量周正泽一眼,而一旁的卢俊名眼睛已经瞪得像铜铃了:
“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啊,怎么也不带出来认识一下?”
周正泽笑:
“你听杨扬乱说,只是一只猫。”
卢俊名这才笑起来,不过仍旧疑惑:
“正泽你几时喜欢猫来的,我记得小时候正行要养你都不让,说脏来着,”他眼光看到旁边的江以夏,突然又恍然大悟了,“哦,对了,以夏喜欢猫。”
江以夏只勉强一笑并不答话,倒是周正泽不假思索回了一句:
“别乱猜,和以夏没关系。”
他那句话冲口而出,没注意到她脸色微变,还是杨扬叫起来:
“少来!以夏不也养着一只吗,都是金吉拉,她还说就是你送的。”
杨扬喝了酒,已经有几分醉意,也不管那么多了,指着这两个人叫着:
“我说你们两个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这样下去还有意思吗,正泽你要是个男人就赶快拿出行动来,不然小心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作为老友他自然知道以夏爱过其他人,正泽也和另外的人定过婚,可是以夏的爱人死了,正泽为了以夏也和那个女人分道扬镳,原本以为他们终于修成正果,可是两年过去了,这两个人居然还在原地踏步,只看得他这局外人都着急起来。
他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直白说出来,只让气氛一时尴尬,江以夏低下头去喝果汁,周正泽只说了一句:
“杨扬,你喝醉了。”
杨扬的老婆也察觉到气氛改变,连忙拧一把自家老公笑道:
“是啊,他就是喝醉了,你们知道的,他一喝醉就胡说。”她搜肠刮肚另找话题,匆忙之中还真让她想起一个,
“哦,对了,正泽你收到邀请函了没,过几天那个珠宝邀请展你会去吗?”
他皱一皱眉,不记得有这个东西,秘书知道他不会去,就算真有邀请函也不会来问他,他答:
“应该不会。”
吃是杨扬的最爱,珠宝是他老婆的最爱,她说起来头头是道:
“普通的珠宝也就算了,可是那天会有一颗绝世的猫眼石展出啊,世界八大名钻之一,和英王权杖上的‘非洲之星’是一个级别的,是邵家的私藏,听说上一次公开展出是十几年前,一现世就引发了劫匪的疯抢,几经周折才回到邵家的,这样有传奇性的宝石,到时候一定要去见识一下。”
大家都笑起来,Lisa说道:
“看上了叫杨扬到时候给你买下来。”
“我倒想买,可是人家不卖啊。”她笑,“不过‘焰’的其他款式可以看一看,这个牌子现在发展得不错,还是有很多精品的。”
周正泽突然挑起眉毛:
“‘焰’?”
“是啊,这个珠宝展是‘焰’主办的啊,就叫‘以焰之名’。”
他不说话了,江以夏看着他的沉默,也低下头去。
几个人散的时候已经是夜深,周正泽因为要开车没有喝酒,他送江以夏回去,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城市的霓虹寂寞闪耀,快到家时她终于说了一句:
“你家的那只宝贝姓徐吧?”
他片刻之后才淡淡笑一笑:
“只是一只猫而已。”
她从副驾上转头看他的侧脸:
“那个珠宝展,以焰之名,你会去的,是吗?”
他没有答话,只专心开车,她按下车窗,冷风呼地灌进来,吹得她的长发飘舞飞扬,她慢慢将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声音在呼呼的风声中几乎要听不见,她在问:
“正泽哥,你累吗?”
他眉目无波,似乎真的没有听见,她再如同叹息般低语一句:
“好像连杨扬他们这些外人都看着急了……”
他仍旧没有转头,只将车窗按起来阻隔了呼啸的冷风,声音是淡然温和的:
“你身体不好,不要一直吹风。”
这是他一贯的样子,温文尔雅关怀体贴,任何事情都会先考虑她,可是这样的体贴温和似乎也隔了一层什么,始终保持着那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即使他们现在都保持着单身的状态,可是依然,不远不近。她突然咬牙:
“你到底还是恨着我!”
他皱眉:
“以夏,好端端的你胡说什么。”
是啊,好端端的,他们一直是好端端的,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对她不好过。她一向是矜持的,话已至此便不再多说了,好在这时她也到了,他停了车,和她道了晚安,依然等她进了家门才会离开,她在进门前从来都会回头和他挥挥手道别的,可是今天晚上心里似乎憋住了什么东西,她径直走进门去,并没有回头。
丁磊死后她就一直在家和父亲住在一起,这时江父还没睡,正在客厅里要盹不盹地看电视,其实也是放心不下女儿,非要等她回家了才能安心,见她走进来便对她温和笑一笑:
“回来了,正泽送你的?”
她嗯了一声,埋怨他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江父却只是笑:
“怎么也不叫他进来坐一坐?”
“爸,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她坐到父亲身边嗔怪,“也就你还有这个闲情逸致,明天又喊精神不好我可不管你。”
江父异常宠爱女儿,听她这样说连连点头:
“好好好,马上就去睡了,”嘴上说着脚下却没有动,踌躇片刻还是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以夏,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丁磊都去了那么久了,你还是要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
她默然,片刻后才抱着父亲的手臂安慰:
“爸,你别操心我,我有分寸的。”
“不操心,你教我怎么不操心?如果当初我多管一管你和丁磊的事,可能就不至于——”他说得急切,却蓦然觉出这样的话会刺伤女儿,便戛然而止了,他叹一口气,“算了,人都不在了,从前的事我们就不说了。以夏,你也别想了,就当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且要顾着眼下吧。眼下这些人,看来看去也只有一个正泽,人品相貌家世,样样都是出类拔萃,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你——”
她极少和父亲谈起感情之事,可是这时也不由自主反驳一句:
“爸,你不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我。”
“很早以前我就看出来他喜欢你了,爸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江父说得笃定,“他当初和姓徐的那个女人订婚,不过是因为你已经和丁磊在一起罢了,以夏,你不要觉得他会在意你和丁磊以前那些事,你看你流产后他是怎么照顾你的,就差没有把命拿给你了!而且,他不是也和那个女人分手了吗,这两年感情生活一直空白,这不明显是在等着你吗?”
“那是因为他——”她又要反驳,可是有太多的话说不出口,便又沉默下去,江父继续说道:
“过几天我们几个老伙计刚好要到老周家聚聚,我带你一起去,我们多去周家走动走动,你周叔他们看着你长大的,而且现在他们正为正泽的婚事头疼,想来也乐见其成。以夏,你大概再找不到像正泽这样合适的人了,好好把握住吧。”
父亲推心置腹说了这一番话,她心里的烦闷却更甚,匆匆敷衍他几句便回了房间。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可是走进去还是有空荡荡的冷寂之感,这一刻她突然很想看一看丁磊的照片,可是犹豫之后她还是没敢打开电脑,她还是怕那种模糊却坚持的疼痛,她再承受不住那样激烈的感情了,即使父亲不说她也清楚,她现在需要的应该是一份平凡却稳妥的感情,平淡光阴里,有一个人一直陪伴她守护她,会抱着她抵御冬天的寒冷,抵御这空荡荡的寂寞,便够了。
可她到底还是一个人,这装饰华丽的房间到底还是太大太空了,她不由将那只陪伴了她两年的猫捞到了怀里,他送的这只金吉拉被她惯得很懒,白天晚上都呼哧呼哧地睡觉,这时被她抱到怀里也只是换个姿势并不睁眼,它自顾自并不理她,可是她到底抱住了这么一点温暖,两年时间,或者是更长的岁月里,她已经习惯了这点温暖,她失去了那么多,可以攥得住的,好像也只剩了这么一点温暖。
她心里触动,不自禁拿起电话拨出那个熟悉号码,接通后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柔和,没有半点被她刚刚那小性子影响的情绪,他问:
“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她的嗓音里带了一点软软的笑意,“想确定你已经平安到家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很久后才说:“我已经到了,快去睡吧。”
她咬了咬牙,终于极快地说出了一句话:
“正泽哥,周叔和爸爸他们过几天不是有个聚会吗,我也会一起去,你到时候也一起吧。”
她说得飞快,他还没有说一个字电话也飞快地挂了,他拿着手机发呆,她的清脆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他心里却似乎哽住了一口气,他突然将手机扔到书桌上,按住了额头。
随后去洗澡,让浴室里蒸腾的热气一冲似乎才好些,他到家本来就晚,洗完澡十二点已经过了,他照例打开邮箱浏览当天邮件,徐宝贝熟门熟路地跳上他膝盖来,它已经又大又肥,长长的毛蓬松成一个硕大的团子,蜷在膝盖上很暖和,他用手指缓缓梳理它的长毛,它眯着眼睛很是受用,长着细刺的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舔他的手,那真是很舒服的感觉,所以关了电脑即使已有倦意他还那样一直坐着慢慢摩挲,最后挂钟的时针指向一点,他终于起身开了一罐啤酒。
他酒量并不是多好,一罐啤酒足以微醺,结束一个漫漫长夜,微醺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