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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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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辞君刚说了个开头,还没等他拽着叶逢春细细倒苦水,走廊尽头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许主任,叶主任,城南那边出事了,二十多个伤员正在往这边送,得立马安排手术!”
许辞君和叶逢春对视一样,立马重新戴上手套迎了过去:“怎么回事?”
“说是两伙人喝多了发生了口角,后来就演变成了打架斗殴。”科室的小医生一边快速说着,一边和护士们一起推进来一辆又一辆平板床,“一共二十三个病人,咱神外来了六个。”
许辞君一张张看过去,每张病床上都躺着头破血流的伤患。
有人正痛苦地哀嚎着,也有人一动不动已经濒临休克了。他停在第四张病床前,看见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整个后脑处的床单都被染成了深红色,眼睛正没有焦距地睁着。
他俯身扒开女人后脑的头发,在后枕部看见了一道非常整齐的、明显不是普通钝器所意外造成的贯穿伤。
许辞君微微眯了眯眼:“谁说的打架斗殴?”
“我、我也不清楚,送病人来的警察是这么说的。”护士磕磕绊绊地答。
“送CT,马上通知麻醉备台。”叶逢春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先救人吧。”
接下来的这个下午,整个医院都没有再停下来。
光是神外就处理了一个颅骨骨折,两个脑出血,三个头面部软组织外伤,还有一台和眼科合作的眼球贯穿伤联合手术。
许辞君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究竟在手术室待了多久。
他只记得一把又一把手术刀被他递给主刀,又被主刀递还给他。到了这个时候,他不由生出了一种无力感。一种因为自己的失忆而没有办法立马上场,只能站在二线干着急的无力感。
他本来觉得自己的进步已经很快了,就算全部都忘了也没关系,总可以再一点点再捡起来。
现在却觉得,天灾人祸随时都会来,他等得起病人等得起吗?
如今医院这么缺人手,这次扛过去了?那下一次呢?
这让他不禁有点生过去的自己的气,为了一点私人感情上的锁事,就抛下一切说走就走,怎么会这么不负责任?这也让他觉得,这几天跟晏知寒因为这么一点小误会就搞冷战,太孩子气了!
等到最后一台抢救结束后,许辞君拿到手机,才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半。他看见短信里攸宁正和颂音一起写作业的照片,幸好还有蓝颜。
许辞君站在走廊越过玻璃看向窗外,外面正下起狂风暴雨。
所幸今天的病人们最后全都成功抢救了回来,可不知为何,看着划破天际的闪电,他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不安。
他靠在栏杆上,主动给晏知寒发了一条消息。
「你那边还好吗?」
片刻后,消失了四天的晏知寒回复道。
「我很好。」
「堵车,十分钟后到医院^??_??^」
许辞君看见那个熟悉的笑脸,终于略微安心了一点。他去ICU转了一圈,确认那个颅脑损伤的名叫宋鸽的女病人还算稳定之后,又与护士沟通了几句,走进了地下停车场。
结果他刚出电梯,就听见一声巨响的惊雷,头顶悬着的灯闪了闪,一下子灭了。
停电了。
许辞君立马翻出手机,给孟真发了一条消息。
孟真很快回:「许主任您放心吧,重点科室都有备用电源。」
许辞君又交代了两句,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走向平时晏知寒停车的地方,但不知为何,他心底的不安还是没有散去。
他走着走着,隐约听见背后传来了声音。
声音不大,像是有人在黑暗里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下意识地闷哼了一声。但意识到自己弄出响动之后,那个人立马就收敛住了,连脚步声都没再响起。
许辞君顿了片刻,拿着手机,继续迈开了步子。
他走了五六米,拐了个弯,把手电筒一点点地立了起来。光源向前方散去,远远看来,就像是人也一点点走远了似的。
不到一分钟,就有一个黑影跟上来,也转过了弯。
许辞君一把握住了那个人。
他攥着那个人的胳膊往上一提,膝盖稍稍用力,把那人反剪着两只手贴在了墙上,听见那人闷哼一声。
他一手制着那人,一手举起了手电,一怔。
是那天在小巷里抢药的少年。
这孩子应该是从外面来的,已经被雨水淋湿了,水滴从发梢一滴滴地淌下来。背着一只沉甸甸的背包,被他死死地按在墙上,嘴唇抿得特别紧。黑压压的眸子说不准是屈辱还是什么别的,直直地看着他。
许辞君松手,把少年放开了。
“怎么是你?”
那少年转身站稳,抿着唇沉默地看了他一会,伸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的空气上写道。
「帮、帮、我。」
像是怕他看不懂似的,一笔一划,写得相当用力与认真。
他看着少年的眸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看来跟他所料想的一样,不会讲话。许辞君攥住少年湿漉漉的手,把藏在袖管里的东西夺了过来。
“下次找人帮忙的时候,先把刀收起来。”
许辞君给晏知寒发了条短信,说要加班,便跟上了少年。
他这才发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居然还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小道,这条通道比较窄,不能过车,也非常隐蔽。但少年似乎很熟悉地形,带着他七拐八拐,过了十几分钟后,二人终于穿过隧道重见天光,来到了一片废弃的仓库区。
暴雨依旧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迹象,许辞君从少年手中接过一个塑料布,一起走进了雨中。
二人从医院的西南角一直往南走,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几乎见不到高楼和柏油路了。沿途都是一些比较低矮的房屋,还有几片农田,看着像是一个农场。不过房屋虽然低矮但很精致阔气,颇有点欧式建筑的感觉。
他与少年沿着小路又走了有几十分钟,渐渐的,便连田地也见不到了。
附近变成了一片平原,放眼望去,周遭只有一望无际的杂草。雨下得很大,处处都是浓雾,已经完全看不见城市。只能在平原的尽头,看见若有若现的青山轮廓。
在这样的环境下,许辞君根本无法辨别具体的方位。但少年背着一个沉重的背包,在暴雨中走得极快,就像是已经在片草地上淌过无数遍。
又过了不知有多久,许辞君终于见到了一栋小房子。
那房子一看便是自己搭出来的,和城市与农场的那种高度精致的工业风格完全不同,非常原始和简陋。
许辞君一进屋子,便明白少年找他做什么了。
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少女,闭着眼睛,脸蛋通红,右侧大腿处紧紧绑着一圈止血的布条,已经烧得神智不清。
许辞君脱掉被雨淋湿的风衣,把衬衫袖子挽起来,用酒精湿巾擦干净手指与小臂,走到了少女旁边。
他一手按压着出血点,一手轻轻拆开绷带一角,立刻皱紧了眉头:“枪伤?”
少年在空中写道:「林子里,有人打猎,不小心。」
许辞君扭头,沉沉看了一眼少年没再问什么,把绷带重新系紧,就从门口的风衣口袋里翻出了手机,准备打120。
少年却冲上来死死按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摇着头。
「不行。」
许辞君皱了皱眉。
那天在巷子里,他就已经发现这少年相当执拗、也有相当重的防备心。他虽然留了字条但没报太大希望,想必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这少年也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个人。
他是医生,他真正需要在意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病人的安全。
许辞君看着少年执拗的眼神,不禁也沉下脸色:“我没有器械,这里也没法做手术。你想你妹妹出事吗?”
结果少年听他说完,却卸下背包一把拉开了拉链,满怀期盼地指了指里面。
「有。」
「我、有。」
许辞君顺着少年的视线看过去,这才知道这少年背了一路的背包里面都装着什么。
手术刀、止血钳、镊子、拉钩、麻醉剂、抗生素……满满一袋子的药品和器械,明摆着是在绑架他前还洗劫了手术室。
少年用力地盯着他,又在空中写了两个字。
「求、你。」
许辞君把手机抢回来,按下拨通键后,才发现这个地方居然没信号。
他看了眼外面毫无停歇迹象的暴雨,又看了看已经烧糊涂了的少女,再徒步走回去必然是要来不及了,他这才打开手电筒,把手机塞进了少年手中。
“举着。”
幸好只是碎片,扎得也不深,二十分钟,许辞君缝完最后一针。
这个看着比攸宁大不了几岁的孩子远比他所以为的坚强,现在不在医院,他怕麻醉剂过量便只用了一点,并不能完全压制住疼痛,但这孩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哭喊。
他看着少女没有神采的眼睛,轻轻笑了笑:“没事了,这几天记得吃退烧药和抗生素,如果你有任何不舒服,记得让哥哥来找我。”
少女点点头,用非常虚弱的声音对他说:“谢谢你。”
许辞君见女孩可以讲话,略微放心几分,又安慰了少女几句后,他脱下手套把器械和医疗垃圾都收拾好,将那个少年叫到一边。
“我有几个问题,你诚实回答我。”
少年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蒋游」少年伸着一根手指,在面前的空气一笔一划地写道。
“你今年几岁了?”
少年答:「十七。」
“你知道国家会发救济金吗?以你们的情况,可以到申请免费的住房和学校。”
少年执拗地摇了摇头:「不、用。」
许辞君问:“为什么?”
「没有身份。」
“身份证件丢了可以补办,这算什么理由?”许辞君不禁皱紧了眉头。
少年见他生气了,便避开了视线咬着牙一言不发。
许辞君叹息了一声,放缓语气道:“你妹妹要吃药,也要吃饭。你们这么小,正是念书学习的年纪,难道要一直住在漏风漏雨的草房子里吗?”
他顿了顿,视线瞥向角落里那些自制的捕兽夹,“你妹妹是去林子里找吃的,才被误伤的吧。”
少年被他戳中了心事,咬了咬牙眼底滑过痛色,但最后还是比划道:「会有办法。」
许辞君实在没有力气跟他生气了。
“我会尽量再来一次。”
许辞君打开包,里面躺着两个信封。这些钱本来是要还给晏知寒的,这几天一直没等到机会,他便把厚一点的信封拿出来放进了少年掌心。
“需要什么,就去买,不要再偷和抢了。”
许辞君走出屋子,抬起头,发现暴雨已经停了。
明月高悬,照在荒芜寂静的平原上。
他手上拎着自己湿漉漉的外套,也拎着少年从医院里偷出来的那袋器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手在抖。
不仅如此,他的两条腿也沉得像是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不论他怎么命令自己,都还是只能站在原地,抬不动胳膊,也迈不动腿,连脑子都不再认真工作了。
他看着暴雨过后圆润清澈的月亮,只是一遍一遍地没有答案地想,生命如此可贵又如此脆弱,为什么总有人要那么残忍地对待别人?又为什么总有人要这样执拗地对待自己呢?
他还没有想明白,就见远处车灯亮起,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淌过杂草与泥泞,朝他驶来。
就像是最后一根绷着的弦也断了,许辞君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