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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3 ...


  •   晨钟敲响,沉闷的声音穿透蛊渊的瘴气。杀手们迎来了新一日残酷的训练。训练场位于谷底一片开阔地,地面因常年浸染毒物而呈现不祥的紫黑色。

      苍术站在队列中,听着训导长老没有情绪地宣布今日课业:操控蚀骨虫。那是一种细如牛毛的黑色蛊虫,能钻入人畜骨髓,令其痛不欲生,最终化为脓血。

      控蛊之术,讲究心神合一,以自身精血气息引导蛊虫。

      轮到苍术时,他屏息凝神,试图与掌心那只微小的黑色蛊虫建立联系。他能感觉到虫豸在皮肤上爬动的细微触感,却始终无法将自身意志贯入其中。蚀骨蚁在他掌心焦躁地打转,几次试图钻入皮肤,又被他不甚熟练的蛊力弹开。

      “废物!”训导长老的鞭子破空而来,带着尖锐哨音,狠狠抽在苍术背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炸开,他闷哼一声,踉跄一步,掌心那只蚀骨蚁趁机钻入皮下,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他咬紧牙关,运起微薄蛊力,强行将那钻入一半的虫豸逼出,额角已渗出冷汗。周围投来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他全都无视,只是沉默地擦掉手心血珠,退回队列,内心的无力感缠绕上来。

      他能感觉到,高处的观景台上,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不用抬头他也知道是谁。云华。那位教主似乎总有闲暇来观看他们这些蝼蚁的挣扎。那道目光平静无波,却像无形的针,刺得他脊背发凉,比鞭子留下的伤痕更让他难堪。

      训练结束,苍术的后背衣衫已被血迹浸透,黏腻地贴在伤口上。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回房自己处理。

      “哥哥。”将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他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拉住苍术的手腕,“去我那里,我备了药。”

      将离的房间比苍术的稍好些,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草药清香。他让苍术趴在简陋的床榻上,小心翼翼地剪开他后背的衣物。

      看到那纵横交错的旧疤上又添了一道狰狞新伤,将离的眉头紧紧蹙起。他取来清水和药膏,动作轻柔地清洗、上药。清凉的药膏缓解了疼痛,将离指尖的温暖则透过皮肤,慢慢渗入苍术紧绷的神经。

      “何必那么拼命,”将离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埋怨,“明知那老家伙看你不顺眼,稍微应付一下便是。”

      苍术闭着眼,脸埋在粗糙布料里,声音沉闷:“应付?在这里,弱者连应付的资格都没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不想……永远那么没用。”

      不想永远依靠那种不堪的方式活下去,不想永远被云华用那种复杂难辨的眼神注视。他想变强,强到足以摆脱这恶心的一切,强到可以带着将离离开这个鬼地方。尽管这个念头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将离上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复杂,随即又被更深的温柔覆盖。“哥哥怎么会没用?你只是不适合这些阴毒的东西。”他俯下身,在苍术耳边轻语,温热气息拂过耳廓,“在我心里,哥哥比任何人都好。”

      他的话语像是最有效的安慰剂,暂时抚平了苍术心头的褶皱。苍术翻过身,握住将离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尖因常年接触药材带着淡淡药香,温暖而干燥。

      “将离,”苍术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心中那片荒芜的冻土似乎生出了一点绿意,“幸好还有你。”

      将离回握住他,笑容温煦如春阳:“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日子便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残酷训练、屈辱侍寝与短暂慰藉中流逝。苍术的进步依旧缓慢,但他活了下来。每一次濒临绝境的任务,每一次看似意外的危机,他总能险之又险地捡回一条命。

      他知道,这并非幸运,而是青玄阁里那位教主无形的庇护。这认知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压抑,也让他对云华的恨意中,掺杂了连自己都唾弃的依赖。

      侍寝的次数并不固定,有时频繁,有时间隔许久。每一次,对苍术而言都是煎熬。

      他依旧沉默,但偶尔,在云华靠近时,他会生出一种微弱的反抗。不是激烈的拳脚,而是更隐晦的。比如,在云华吻他时,紧紧咬着牙关;比如,在情动难以自抑时,用指甲狠狠掐入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又比如,在极少数失控的瞬间,他会从喉间溢出压抑,带着恨意的呜咽,仿佛进行的是酷刑而非欢愉。

      有时,在心潮汹涌,意识模糊的边缘,他会恍惚地抓住云华的衣襟,将脸埋进那带着冷冽药香的颈窝,如同寻求庇护的幼兽。但下一刻,清醒回归,巨大的羞耻和愤怒便会将他淹没。他会在事后的清洗中更加用力,几乎要搓掉一层皮。

      云华始终沉默地注视着他这些细微的挣扎。那张银色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只是偶尔,在苍术因极致的感觉而短暂失神,无意识地贴近他时,眼底会掠过几乎碎裂的痛楚和怜惜。他会更加用力地抱住怀中这具颤抖的身体,仿佛想将他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却又在下一刻,强迫自己松开些许,留下令人心寒的疏离。

      一次侍寝后,苍术带着满心屈辱,踉跄着下床穿衣。或许是连日训练的疲惫,或许是下床动作的急切,他脚踝一崴,险些栽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他。是云华。

      那触碰让苍术如同被烫到,猛地甩开,低吼道:“别碰我!”

      云华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缓缓收回。他看着苍术,声音听不出情绪:“下去休息。”

      苍术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直奔寒潭。他将自己浸入水中,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心里却一片混乱。刚才那一瞬间,云华扶住他时,他竟可耻地感到安心,这认知让他恶心得想吐。

      他需要将离。他需要将离的气息来覆盖掉这一切。

      他湿淋淋地找到将离,如同寻求救赎的信徒。将离什么也没问,只是温柔地接纳了他,用干燥的布巾为他擦拭,用温暖的怀抱安抚他的身体。在将离的呼唤中,在熟悉的体温包裹下,苍术才慢慢从那种混乱无助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重新将恨意聚焦。

      “哥哥,别去想他。”将离轻吻着他的额头,“他不配。”

      “嗯。”苍术低低应了一声,将脸更深地埋进将离的颈窝,汲取着那令他安心的气息,刻意忽略心底深处那一点对另一个怀抱,模糊的残留记忆。

      青玄阁内,云华静立在窗前,望着他们相拥的方向,月光照亮他脸上的银色面具,反射着清冷的光。他抬起手,指尖凝结出一滴殷红血珠,血珠中似乎有微小金色光点流动。他屈指一弹,血珠化作一道微不可见的红线,穿透虚空,没入远方苍术体内。做完这一切,他脸上掠过几许疲惫,尤其是胸口处,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悸痛,那是母蛊被强行分润力量的反应。

      月华透过窗棂,洒在他清冷孤寂的身影上,投下一片孤寂光影。

      蚀骨蚁的失败只是日常训练中的一个缩影。接下来的日子里,苍术面对的蛊虫越来越诡异凶险。

      他的控蛊之术始终难以与这些邪物建立流畅沟通。他更多是依靠本能警觉,远超常人的忍耐力,以及一种无法解释的运气,总能在危机关头险险避开致命伤害,勉强支撑。

      身上添了许多新伤,旧鞭痕尚未完全愈合,又叠上新的。寒潭的水,夜复一夜地洗去血污,却洗不掉日益沉重的疲惫与阴郁。

      相比之下,将离的表现则愈发亮眼。他似乎天生就是为蛊术而生。那些在旁人手中桀骜不驯的毒虫,到了他那里,往往变得温顺听话。他甚至能举一反三,在某些控蛊手法上提出连训导长老都为之侧目的巧妙见解。

      然而,将离并未因此与苍术疏远。他依旧会在训练结束后,第一时间找到身上挂彩的苍术,为他清理伤口,敷上自己精心调配的伤药,效果远比教中统一发放的更好。他依旧会在苍术因噩梦惊醒时,将他拥入怀中,用轻柔耳语驱散恐惧。

      这成了苍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他将自己所有的脆弱、不甘、以及对云华越来越深的恨意,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将离面前。将离,总是用无限的包容和温柔承接这一切。

      “哥哥,你看,”一次,在帮苍术更换背上药布时,将离指着那道最狰狞的新伤,语气轻快,“这伤口的走势,像不像一只展翅的蝶?”

      苍术看不到,只能感觉到将离微凉的指尖在伤疤边缘轻轻划过,带来一阵战栗。

      “别说傻话。”苍术低声斥道,语气却并不严厉。

      将离轻笑一声,不再提及,转而说起今日在藏蛊阁看到的一种新奇蛊虫。

      他们都没注意到,或者说,苍术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阴影里,一道修长身影静静伫立了片刻。云华看着屋内相依的两人,目光落在将离触碰苍术伤疤的手指上,眸色深沉。他周身的气息比这蛊渊的夜色更冷。

      片刻,他无声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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