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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1 ...

  •   苗疆深处,毒谷终年为瘴气缭绕,天光难透。此地被称为蛊渊,是令外界闻风丧胆的魔傀教根基所在。

      空气中弥漫着常年不散的腥甜气息,混杂着腐叶与奇异蛊虫分泌物的味道。夜深了,谷中大部分区域陷入死寂,唯有教主居所青玄阁内,还亮着昏黄的灯火。

      苍术居高临下地看着总是高高在上的人居于他身下,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恨意鲜明,却又混杂着一丝莫名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悸动。

      他动作有些粗暴,带着惩罚的意味,想要打破这份看似掌控一切实则被动的平静,想要在这具冷漠的身体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哪怕是痛苦的印记。

      身下的人几不可闻地闷哼了一声,喉结滚动,原本平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一声压抑的,仿佛从喉骨深处挤出的声音。

      他停下了动作,呼吸粗重地看着云华。面具依旧冰冷,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但那微微颤抖的睫毛,那急促起伏的胸膛,都在昭示着这具身体并非无知无觉。一种扭曲的快意和更深的迷茫攫住了苍术。他既想更用力地折磨他,看他彻底失控,又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他怎么能对这个毁了他的人产生除了恨以外的情绪?

      苍术从那张宽大、铺着柔软兽皮的床榻上起身,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赤裸着上身,肌理分明的躯体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最刺目的是左颊上那块暗红色的疤痕,自颧骨蔓延至下颌,破坏了他原本清秀的容貌。他不记得这疤痕的来历,自有记忆起,它便存在。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云华随之坐起,墨缎般的长发披散下来,些许黏在汗湿的颈侧。他脸上戴着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遮住了所有表情,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缺乏血色的薄唇。他伸出手,修长指尖带着微凉,意图明确地探向苍术背上那道在混乱中被他指甲划出的细长血痕。

      “疼?”云华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透过面具传出,更添几分寒意。

      苍术抿紧唇,不答,只是快速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黑色劲装,背对着云华,一件件沉默地穿上。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流连在他背部的疤痕和他左脸的瑕疵上,这比训导长老的鞭子更让他难以忍受,是一种无声的凌迟。

      “转过来。”云华命令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苍术动作僵住,手指在衣带间收紧,指节泛白。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垂着眼,不肯与榻上那戴面具之人对视。

      云华审视着他,目光在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紧抿的唇瓣上停留片刻。“今日训练,又受伤了。”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是。”苍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过来。”

      苍术不动。

      云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并未动怒,只是重复道:“过来,苍术。”

      那声音里带着某种苍术无法抗拒的力量,或许是长久以来形成的畏惧,或许是别的什么。他最终还是挪动了脚步,走到榻边,依旧垂着头。

      云华抬手,指尖凝聚着微凉的蛊力,轻轻拂过苍术背上那道被鞭子抽破,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一股清凉舒缓的感觉取代了火辣辣的疼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收拢。

      苍术身体绷得更紧。他痛恨这种施舍般的治疗,痛恨云华这种仿佛掌控一切的姿态,连他的伤痛都能随意处置。这比纯粹的折磨更让他感到屈辱。

      “为何总是学不会?”云华收回手,语气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控蛊之术,在于心念通达,而非一味强求。”

      苍术猛地抬头,眼中压抑着怒火与不甘:“教主天纵奇才,自然不懂庸人之苦。”这话带着刺,是他难得的顶撞。

      云华静静看着他,那张银色面具在烛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苍术一愣,随即心底涌起更大的嘲讽。活下去?像这样屈辱地活着吗?

      “出去吧。”云华移开目光,重新躺了回去,声音里透出不易察觉的疲惫。

      苍术像得到特赦,立刻转身,几乎是踉跄着推门而出,将那份令他窒息的压迫感关在门内。

      门外带着湿气的冷空气涌入肺腑,他深深吸气,却并未感到舒缓。那间暖阁里留下的气息,那种属于云华身上混合着冷冽药香与强大蛊力的味道,仿佛已渗透他的皮肤,附着在骨骼之上。每一次侍寝后,他都觉得自己更脏了一些,那种污秽感从内里滋生,挥之不去。

      他没有回自己那间简陋的弟子房,而是朝着后山偏僻的寒潭走去。

      夜色浓重,潭水表面浮动着淡淡白雾。苍术颤抖着手褪去衣物,一步步走入冷冽的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激起皮肤一阵剧烈的战栗。他掬起水,用力搓洗身体,尤其是那些被触碰过,被治疗过的地方。粗糙的手掌在皮肤上留下红痕,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想洗掉那令他作呕的气息,以及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清凉触感和那句话的动摇。

      侍寝,这是教中众人心照不宣,却从不敢在他面前提及的词。他是教主专属用以泄欲和偶尔展现莫名关怀的工具。因为他弱。在同期被收养,并被训练为杀手的孤儿中,他的资质最为平庸,控蛊之术滞涩难通,武艺进展缓慢。若非这层不堪的关系,他或许早已死在某次残酷的训练或任务中。

      可他活下来了,带着这份深入骨髓的耻辱。每一次从青玄阁出来,他都会来这里,用自虐般的方式清洗自己。刺骨的潭水也无法冷却胸腔里那无力又阴湿的怒火与憎恶。他恨云华,恨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他生死,肆意践踏他尊严又偶尔施舍一点善意的教主。可这份恨意里,有时会混入连他自己都恐慌的异样情绪,这让他更加憎恶自己。

      “哥哥?”一个带着担忧的年轻声音在潭边响起。

      苍术动作一顿,没有回头。来人是他的弟弟,谷中代号将离。他们并非血亲,却在这吃人的蛊渊中相依为命。苍术年长两岁,自小便护着这个体弱些的弟弟,两人一起挨饿,一起受罚,一起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挤在破旧的被褥里汲取微薄温暖。

      “你怎么又来这里?”将离的声音靠近,带着不赞同,“水太冷了,快上来。”

      苍术沉默着,依旧用力搓着手臂,仿佛要将皮肉搓烂。

      将离叹了口气,脚步声踏入水中。他走到苍术身后,伸出手从后面轻轻环抱住他,将脸颊贴在那布满伤疤的背脊上。

      “别洗了,”将离的声音很轻,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如果你讨厌他留下的痕迹……我帮你覆盖掉,用我的气息,好不好?”

      苍术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将离的拥抱是如此温暖,与他身前潭水的刺骨,与云华带来的那种混合着屈辱与烦躁的黏腻感截然不同。这温暖像是一道裂缝,让他几乎被冻僵,被压垮的心脏透进了微光,露出了内里深不见底的无助与疲惫。

      他迫切需要这个,迫切需要用将离纯粹的气息,去覆盖、去驱散云华在他身上,在他心里留下的所有令他不安的印记。他需要借此清醒,需要牢牢记住,只有将离,才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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