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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绝望之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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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绝望之火
二号安全区的夜晚,静谧而有序。能量屏障柔和的光晕如同母亲守护的手臂,将内部的灯火与温暖同外界的荒凉死寂截然分开。顶层平台之上,十八静立的身影仿佛与星空融为一体。他刚刚结束了对日升基地方向能量波动的例行监测,那双仿佛熔炼了琥珀、液态金石与星辰尘埃的眼眸,正倒映着下方安全区稳定运行的无数数据流,更穿透虚空,落在那座庞大而扭曲的幸存者堡垒之上。
短暂的战术胜利——脉冲武器的反制与当众撕毁清单——并未在十八的核心处理器中激起任何名为喜悦或得意的波澜。这在他的逻辑推演中,是必然发生的事件,是实力差距下的自然结果。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远方,投向了与“希望”绑定的、那个更为宏大而沉重的终极目标——重塑秩序,挽救这颗垂死星球上残存的文明火种。
【阶段性威慑目标已达成。日升基地决策层陷入混乱,内部矛盾激化,短期内主动发起大规模军事冲突概率降低至18.3%。】冰冷的结论在意识中形成。【当前优先任务:加速二号安全区基础设施完善,提升人口承载力与自循环能力;拓展南方铁路线,建立更多前哨节点,构建互联互通的防御与资源网络;持续监测全球能量异动,搜寻“希望”本源恢复所需的高纯度能量聚合体。】
他的思维如同一张无限延伸的精密网络,每一个节点都对应着未来的一个可能性。日升基地,在这张网络中,从一个需要直接铲除的威胁,暂时演变成了一个需要“处理”的复杂变量。武力征服并非最优解,造成的破坏与人员伤亡会消耗本可用于重建的资源,更会播下仇恨的种子。若能使其从内部瓦解,或以最小代价进行秩序整合,才是符合效率的路径。
“司徒。”十八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清晰地传入正在军区复盘今日会谈细节的司徒铮耳中。
司徒铮立刻放下手中的电子板,沉声回应:“十八先生,请讲。”
“通知雷劭,加快B区地下种植园的照明与灌溉系统铺设。另,遴选一批具备土木工程或机械维修背景的人员,准备随下一批支援队伍南下,目标:修复七十三公里处的铁路桥枢纽。”十八的指令清晰而简洁,没有任何关于刚刚获胜的提及,直接进入了下一阶段的建设布局。
司徒铮微微一怔,随即了然。这就是十八,他的脚步永远不会因一场小的胜利而停留,他的目光永远注视着更远的未来。“明白。我立刻安排。”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于日升基地……我们下一步?”
“维持现有防御与监控等级。”十八平静地回答,“等待其内部熵增达到临界点。”
“熵增?”司徒铮对这个物理学名词出现在这里有些不解。
“混乱度自发增加的趋势。”十八解释道,眸中仿佛有星云生灭,演绎着系统崩溃的模型,“压迫、不公、资源匮乏、派系倾轧……这些因素会如同催化剂,加速其体系内部的崩坏。届时,介入成本最低。”
司徒铮明白了。十八不是在等待,他是在催化,也是在等待最佳收割时机的成熟。一种战意与敬畏交织的感觉掠过心头,他再次认识到,自己追随的,从心喜欢的,是一个何等超越常理的存在。
就在十八运筹帷幄,为长远救世铺路之时,在日升基地那高墙之内,一场由极致的绝望孕育的风暴,正在悄然凝聚。
陈文,一个原本名字只会出现在实验室器材登记册末尾的、不起眼的生化武器研究助理。他曾经过着虽不富裕但还算安稳的生活,一家人依靠他在核心研究区工作的微薄工分和配给,居住在环境尚可的一环内家属区。他的父母在后勤部门的轻体力岗位工作,妹妹陈小雨刚满十五岁,还在基地内部那形同虚设的“学校”里识着简单的字。
然而,这一切,随着高层冲突加剧,钱禄派系趁机扩张势力、疯狂压缩非战斗人员资源而戛然而止。
先是他的父母被以“优化人力资源”为名,调离了原本相对轻松的岗位,扔进了每天工作十四小时、环境嘈杂污浊、如同机械般重复劳作的流水线。不过半月,母亲就因劳累过度和吸入劣质空气病倒了,父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紧接着,一纸冰冷的通知送达——所有非核心技术人员及其家属,限期搬离一环区域,技术人员统一入住集体宿舍,家属则按贡献度分配至更外围的居住区。
陈文眼睁睁看着年迈的父母拖着病体,抱着寥寥无几的家当,搬进了拥挤嘈杂、卫生条件恶劣的平民区筒子楼。而他本人,则从那个虽然狭小但充满家庭温暖的小屋,搬进了充斥着汗味、脚臭和压抑叹息的、十二人一间的集体宿舍。
他去找过主管钱禄,试图申诉,哪怕只是让父母能留在医疗条件稍好一点的区域。钱禄肥胖的脸上堆满了虚伪的同情,语气却冰冷如铁:“小陈啊,基地现在困难,大家都要体谅。你父母还能工作,已经是基地的照顾了。至于住处嘛,一环资源紧张,要优先保障战斗人员和高级研究员,这是规定,我也没办法。”他拍了拍陈文的肩膀,力道不轻,“好好干,等你做出成绩,升了职,自然就能把家人接回来了。”
成绩?在生化武器研究部门,所谓的成绩,就是研发出更高效、更残忍的杀戮工具!陈文看着实验室里那些封装在特殊容器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墨绿色粘稠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加入研究所,最初是怀抱着利用科学对抗末世的理想,哪怕只是边缘助理,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努力能间接拯救生命。可现实是,他日复一日接触的,是如何让病毒更具传染性,如何让毒素更快地瓦解生物组织。
绝望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啃噬着他的理智和对未来的最后一丝幻想。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一个阴沉的下午轰然落下。
那天他刚结束一场令人作呕的活体毒性测试,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平民区想看看父母。刚走到筒子楼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妹妹小雨凄厉的哭喊和母亲的哀求声。他心脏猛地一缩,疯了般冲上楼。
只见狭窄的房间里,两个穿着钱禄手下制服的壮汉,正粗暴地拽着瘦弱的小雨往外拖。小雨脸上满是泪痕,拼命挣扎着。母亲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其中一人的腿,哭喊着:“求求你们!放过我女儿吧!她还小!她什么都不会做啊!”
“滚开!老东西!”那壮汉不耐烦地一脚踹开母亲,狞笑道,“不会做可以学!能被岳将军手下的异能者大人看中,是你们家的福气!去伺候大人,不比在这破地方等死强?”
福气?陈文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眼睛一片血红!他太清楚所谓的伺候意味着什么!那根本不是仆役,那是玩物,是发泄工具,是随时可能被玩腻后像垃圾一样丢弃甚至虐杀的消耗品!
“放开我妹妹!”陈文嘶吼着冲上去,却被另一个壮汉轻易地反拧住胳膊,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雨在绝望的哭喊中被强行拖走,母亲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父亲闻讯从工厂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赶回,看到家中一片狼藉,女儿被强行拖走的凄厉哭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妻子瘫倒在地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他浑身剧烈颤抖,指着那些扬长而去的背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猛地喷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那鲜血溅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一个狰狞的叹号。他甚至没能再说出一句话,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圆睁,里面凝固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竟就这样生生断了气。
母亲目睹这惨剧,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扑在父亲尚有余温的尸体上,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垮了下去。接下来的时间,对陈文而言是此生最漫长的煎熬。他跪在双亲之间,一边是父亲迅速冰冷僵硬的尸体,一边是母亲气若游丝的呻吟。他想去求医,但平民区的医疗点形同虚设,核心区的医院他连门都进不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力如同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逝。
母亲枯槁的手死死攥着陈文,浑浊的眼泪沿着深刻的皱纹滑落,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呢喃:“文儿……小雨……把你妹妹……带回家……一定……要带她回家……” 那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个母亲碎成齑粉的心愿,狠狠烙在陈文的心上。随后,她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能睁开。
短短数日,家破人亡。父亲呕血而亡,死不瞑目;母亲含恨离世,临终托孤;妹妹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陈文跪在双亲的遗体前,周围是家徒四壁的冰冷和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他没有哭,只是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一股冰寒彻骨又灼热如岩浆的感觉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仇恨,如同被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熔岩,终于冲破了所有枷锁,在他心中疯狂咆哮! 这个世界,这个吃人的基地,这些高高在上的蛆虫!他们夺走了他的一切,碾碎了他所有的希望和温暖!他活着,只剩下一个目的——复仇!让这座人间地狱,为他的家人陪葬!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计划,在他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的心灵中,迅速成型。
他是生化武器研究助理,他有接触那些致命毒剂的权限,他知道仓库的密码和安保漏洞,这还得益于钱禄派系为了中饱私囊而疏于管理。他更知道,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视平民为蝼蚁的低阶异能者,每天都会在固定的食堂用餐。
他要复仇!为被夺走的妹妹,为死去的父母,也为千千万万像他们一样,在这座人间地狱里挣扎、被践踏的普通人!
他不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只想让这座吃人的堡垒,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接下来的几天,陈文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勤恳地工作。他小心翼翼地利用职务之便,收集了少量难以追踪的、挥发性极强的神经毒剂样本。他利用换班和监管的空档,摸清了仓库守卫换岗的规律和监控的死角。
行动的日子,他选在了一个岳擎天麾下几个低级异能者小队完成“清剿任务”归来,惯例会在食堂聚餐庆功的晚上。
在此之前的一个深夜,陈文穿着毫不起眼的工作服,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对监控的规避,如同鬼魅般潜入了看管相对松懈的二级生化仓库区域。他的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仇恨与即将达成目标的兴奋。
他利用偷偷复制的门禁卡和破解的简单密码,打开了储存那批神经毒剂的冷柜。冰冷的白气涌出,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扭曲的脸。他取出那支小巧的、封装着无色无味液体的金属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死神的请柬。
随后,他避开巡逻队,绕到食堂后方那处理废弃油脂、通风条件极差的区域。他知道,这里的通风系统与食堂内部相连,而且因为异味问题,很少被仔细检查。
晚上饭点,人来人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食堂里传来了异能者们肆无忌婵的喧哗、碗碟碰撞和烈酒被粗鲁灌下的声音。陈文绻缩在冰冷的阴影里,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着这近在咫尺的喧囂,这喧囂与他家破人亡的死寂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就在这时,一阵特别响亮的哄笑和几句清晰地穿过墙壁缝隙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的耳膜,刺穿了他的心脏。
一个声音带着諂媚和下流响起:“王哥,听说您前儿个得了钱主管赏的新货色?怎么样,滋味儿不错吧?嘿嘿,等您玩腻了,可得想着点下面的兄弟们啊......”
这话引来一阵心照不宣的、充满淫邪意味的哄笑。
被称为“王哥”的人,声音粗嘎,带着一种施虐后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呸!提起来就晦气!瘦得跟小鸡仔似的,没二两肉,哭哭啼啼烦死人!才一天就他妈没气儿了,真他妈不顶用!临死前还他妈嚷嚷她哥是什么研究员...... 我呸!研究员算个屁!在咱们这儿,也就是条有点用的狗!”
陈文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 小雨……他脑海中浮现出妹妹那张苍白瘦弱、总是带着怯生生笑容的脸。
另一个更加猥琐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接话,语气里满是龌龊的美慕:“哎哟,王哥您可是一夜七次郎,威猛无比!哪个雏儿能顶得住您这么折腾啊?不过……听说才十五?喷喷,那可真是嫩得出水儿,可惜了,可惜了啊……”
王哥似乎被这马屁拍得有些得意,又灌了一口酒,声音带着一种将生命视如草芥的、令人发指的隨意:“嫩有个屁用!不经折腾就是廢物!現在估计都腐烂了。怎么?你小子好这口?喜歡就去掘回去啊,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王哥威武!”
更加放肆和狠狂的笑声浪潮般涌来,仿佛在庆祝一场微不足道的狩猎游戏。
“轰——!”
陈文只觉得自己的头颅內部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剛才那一點點的猶豫消失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個世界变成了一片血红。妹妹……他那才十五岁、像小花一样脆弱的妹妹……没气儿了……腐烂了……这几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放大,最终化作一片毁灭一切的、纯粹的、冰冷的死寂。
他之前所有的痛苦、挣扎、愤怒,在这一刻都被这极致残忍的真相碾磨成了最细膩、也最致命的毒药。他不再颤抖,不再流泪,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一种绝对的、不容任何转圖的死志,如同坚冰,覆盖了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光彩。
他紧紧摸住了手心里那支冰冷的金属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那里面装着的,不再是实验室的样品,而是他为这个腕脏、腐臭、吞噬了他一切的世界,准备的……最后的审判。
他猛地拧开了金属管的密封盖,将里面所有的液体,迅速倒进了通风管道的进气口。毒剂接触空气,立刻开始极速挥发,化作无形的死亡之雾,顺着通风管道,悄无声息地涌入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食堂。
做完这一切,陈文靠在冰冷肮脏的墙壁上,长长地、扭曲地舒了一口气。他没有离开,反而就势滑坐在地上,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极致痛苦与疯狂快意的笑容。他仰头看着被高墙切割成狭小方块的、污浊的夜空,仿佛看到了妹妹哭泣的脸。
“小雨……我们回家了……”他喃喃自语,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滑落。
食堂内,起初一切如常。直到几分钟后,一个正举起酒杯的异能者突然动作僵住,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摔碎在地。包括那个叫王哥的异能者,他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球暴突,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喧闹的食堂瞬间被惊恐的尖叫和痛苦的呻吟取代!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试图逃离,却发现门窗不知何时已被慌乱中堵死。毒气无情地侵蚀着他们的神经系统,麻痹呼吸,摧毁意识。
当守卫们强行破开食堂大门时,看到的是一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数百名低阶异能者横七竖八地倒在餐桌旁、地板上,七窍流血,面目扭曲,已然气绝身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杏仁味的诡异气息。
消息如同最猛烈的瘟疫,瞬间击穿了日升基地本就脆弱的神经。
低级异能者一次性死亡过半!其中还包括了一名5级异能者,并且是死在基地内部的核心区域食堂!
恐慌、猜忌、愤怒……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基地!
高震和岳擎天在睡梦中被紧急叫醒,得知消息后,两人脸色煞白,第一次在极致的震惊与恐惧面前,暂时忘记了彼此的嫌隙。
是谁干的?!是外敌渗透?还是……内部出现了叛徒?!
他们第一时间下令封锁消息,全面戒严,搜查一切可疑人员。然而,当他们的人找到蜷缩在食堂后方、已然气息微弱、脸上带着诡异笑容的陈文时,一切都晚了。
陈文看着冲进来的、全副武装的士兵,没有丝毫反抗,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出了一句充满诅咒的话语:“你们……都该死……”
然后,他头一歪,生命体征彻底消失。他用自己的死亡,点燃了焚毁这座地狱的、第一把也是最惨烈的绝望之火。
这场发生在内部核心区域的、针对异能者的恐怖袭击,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彻底炸碎了日升基地表面维持的秩序假象。信任体系崩塌,派系间的猜忌与指责达到顶峰,底层压抑已久的怨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暗流汹涌。
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
而十八,在二号安全区的顶层,平静地“看”着日升基地方向骤然爆发的、代表大规模生命消亡与秩序崩溃的能量乱流,琥珀金色的眼眸中无喜无悲,只有一片洞悉因果的漠然。
他布下的棋子,正在加速这颗毒瘤的溃烂。
清算的时钟,滴答作响,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