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晚春生

65、舍得

　　横店的深秋，片场的空气里都带着一股萧瑟的寒意。

　　《生声不息》的拍摄已进入中后期，尹一正沉浸在林有庭那压抑而灰暗的世界里，一场需要极大情绪张力的独白戏刚刚拍完一条，导演正在监视器前回放。

　　尹一坐在角落的休息椅上，手里捧着助理递来的热水，指尖却依然冰凉。

　　戏里的绝望感和窗外阴冷的天色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难以抽离。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剧烈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跃的备注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母亲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尤其是在他工作期间。每一次联系，几乎都伴随着他无法拒绝的要求或安排。

　　他犹豫了一下，对旁边的助理低声道：“我接个电话。”

　　然后快步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深吸了一口气，才滑开接听键。

　　“母亲？”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没有任何寒暄：“你现在立刻回家一趟。”

　　尹一的心跳漏了一拍，试图周旋：“现在？母亲，我在拍戏，今天还有好几场。”

　　“请假。”薛晴宛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我已经让司机在去横店的路上了，最多两个小时就到。你收拾一下，立刻回来。”

　　“可是剧组这边……”

　　“尹一，”薛晴宛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压迫感，“是你自己体面地请假回来，还是我让投资方直接给剧组打电话，让他们停工等你？你自己选。”

　　尹一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甚至比刚才拍戏时还要冷。

　　他了解母亲，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如果让投资方施压，他在这个剧组乃至整个行业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我知道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答，“我会请假。”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站在原地，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一点点爬升。他隐约猜到是为了什么，那个狗仔拍到的照片，有了更糟糕的后续？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转身去找导演郑晓蝶。

　　“郑导，非常抱歉，家里有急事，我必须立刻回去一趟。”他艰难地开口，脸上带着真实的歉意和不安。

　　郑晓蝶看着他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慌乱，不像作假，便也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快去快回。我把后面的戏份调整一下，尽量不耽误整体进度。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导演。”尹一感激地点点头，心里却更加沉重。

　　两个小时后，尹家的专车准时停在了片场外。尹一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心情如同这阴沉的天色，压抑得透不过气。

　　车子驶入那座熟悉的豪华别墅庭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别墅里灯火通明，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他走进客厅，母亲薛晴宛正端坐在那张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穿着一丝不苟的套装，妆容精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父亲并不在场，这通常意味着，这次谈话完全由母亲主导。

　　“母亲。”尹一低声唤道，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薛晴宛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叫他坐，而是用下巴微微示意了一下面前的茶几。

　　尹一的目光随之落下，瞳孔骤然收缩。

　　茶几上，散落着七八张高清照片。看见最上面一张照片，正是昨晚火锅店门口，他和秦凌并肩而出的瞬间，秦凌的手甚至自然地搭在他的背上，而他正仰头笑着，口罩拉到了下巴。

　　尹一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恐惧。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母亲，这些，这些是狗仔乱拍的。那天只是剧组聚餐，碰巧遇到秦老师，他是圈内前辈，对我很照顾。我们，我们也是为了给马上要播的《天下》造势，剧宣需要。”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薛晴宛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她优雅地交叠起双腿，从茶几下层拿出一只更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漫不经心地倒在桌面上。

　　更多的照片滑了出来。

　　有两人在不同餐厅吃饭的，有前后脚进入同一家私人电影院的，甚至有秦凌那辆黑色SUV多次出现在尹一酒店地下车库不同时间段的记录照片……

　　甚至还有几张明显是远距离偷拍，画面里是酒店房间的窗户，虽然拉着窗帘，但能模糊看到两个靠近的身影！

　　铁证如山。

　　尹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所有狡辩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无所遁形，冷得彻骨。

　　“剧宣？”薛晴宛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尹一，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父亲，还有尹家，都是傻子？都蠢到会相信你这套娱乐圈敷衍粉丝的说辞？然后任由你被一个戏子玩弄？”

　　“他不是……”尹一下意识地想反驳“他不是戏子”，但在母亲冰冷的目光下，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我不管他是什么。”薛晴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也不关心你们之间是真是假，到了什么程度。我今天叫你回来，只为一件事——”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尹一：“立刻、马上，和那个姓秦的断干净。然后，下个月，和魏时举行订婚仪式。”

　　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尹一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不……不可能！母亲，我不会和顾魏时订婚。我有喜欢的人，就是秦凌！我才不想要没有爱情的婚姻。”

　　“喜欢？”薛晴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你喜欢他什么？喜欢他那张脸？还是喜欢他哄人的手段？尹一，你太天真了。这个圈子里哪有什么真心？他看上你什么？无非是你尹家少爷的身份，和你背后能带给他的资源！”

　　“他不是那样的人！”尹一激动地反驳，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而颤抖，“他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我！”

　　“呵，那你更蠢！”薛晴宛毫不留情，“你以为喜欢两个字，有多重的分量？能改变什么？能让你摆脱尹家的责任？能让你无视两个家族的利益？能让你对抗这个圈子的规则？”

　　“我告诉你，家族兴衰荣辱高于一切，你的个人意愿无足轻重。”

　　她站起身，质问如同重锤，一步步走到尹一面前，强大的压迫感让尹一几乎喘不过气。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没有尹家，你算什么东西！”她手臂一挥，仿佛能划开整个浮华。

　　“你以为你的顶流风光是怎么来的？没有尹家和魏时在你背后打点资源、扫清障碍，你能顺利出道？能拿到那些别人挤破头都拿不到的代言和剧本？能安安稳稳站在舞台上享受鲜花掌声，而不是像那些底层一样在泥潭里挣扎？”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加锋利，字字诛心：

　　“没有尹家，你能从小衣食无忧，穿顶级高定，吃空运食材？你能请得起最好的老师，学钢琴、学舞蹈、学几门外语？你能像现在这样，全世界到处飞，眼界开阔，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没有尹家，你能心无旁骛地去追求你那所谓的梦想？”

　　“作为世家培养的孩子，从小人上人，为所欲为，接受了世家的培养，享受了相应的权利就该承受与之对应的责任！”

　　薛晴宛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切割着尹一的灵魂。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却无法反驳。

　　是啊，他所有的一切，看似靠自己努力得来，实则都建立在尹家提供的庞大平台和资源之上。这份养育之恩，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地压着他，让他几乎窒息。

　　薛晴宛的声音愈发冰冷，“你和魏时的婚事，早就定下了。这关乎两家未来的合作和发展，不是你一句不喜欢就能任性妄为的！”

　　“顾家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你很清楚。这才是对你、对尹家最有利的选择。爱情？”她嗤笑一声，“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尹一绝望地看着母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所以，我只是你们用来联姻的工具，对吗？我的幸福，根本不重要……”

　　“你的幸福，就是当好尹家的儿子，履行你的责任！”薛晴宛斩钉截铁，“别再痴心妄想了。给你三天时间，处理干净和那个男人的关系。”

　　“否则，就不是我在这里了，而是你的父亲。”

　　尹一浑身一颤，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琉璃娃娃。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薛晴宛语气稍缓：“司机还在外面，送你回酒店。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别再做傻事。”

　　尹一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看母亲一眼。

　　他机械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僵硬地朝着门外走去。

　　背影单薄而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压力击垮。

　　夜风冰冷刺骨，吹在他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因为心里，已经是一片荒芜的冰原。

　　他的立足之根，竟也有一日起禁锢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