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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柠檬汽水与未凉的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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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镇的青柠味脉动在顾云舒手里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瓶身凝着的细密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滴在校服裤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冰凉的触感浇不灭心头的焦灼——不远处香樟树下,谢晚舟推着他的黑色山地车,眼神冷得像淬了寒潭冰的刀子,穿透熙攘的放学人群,直直扎进她骨子里。他握车把的手指关节泛白,周身气压低得连旁边打闹的同学都下意识绕开,沉得让顾云舒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周浩然的笑脸依旧阳光灿烂,额角挂着的运动薄汗顺着黝黑的脸颊滑落,期待明晃晃地浸在眼底:“就一瓶水,你解解渴,昨天砸到你还没好好赔罪呢。”“真不用!”顾云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果汁塞回他怀里,手指蜷缩得发紧,生怕晚一秒就被那低气压冻僵,语气急得变了调,“谢谢你,我真不渴!”她猛地拽起旁边看戏看得眼睛发亮的林星辰,扭头就跑,书包带滑到胳膊上都顾不上拉,“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林星辰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嘴里碎碎念地八卦:“云舒你跑啥!谢大神那眼神,都快把周浩然原地冻成冰雕了,你没看见?刚才陆子谦想凑话,都被他一个眼神憋回肚子里了!”顾云舒咬着嘴唇没吭声——怎么会没看见?谢晚舟眼底翻涌的愠怒,是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的冷冽,像寒冬腊月的风刮过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跑到街角彻底看不见校门,顾云舒才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滚烫的脸颊上。胸口堵得发闷,不是跑出来的累,全是那道眼神的后遗症,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着,连呼吸都带着颤。“你完了,顾云舒。”林星辰喘匀气,拍着她的肩一脸“沉痛”,顺手帮她拉好书包带,“你是没见过谢大佬真生气的样子,他从不是吵吵嚷嚷的性子,是直接把你划入‘无关人员’列表,冷暴力能冻透三层衣。上次陆子谦借他的竞赛笔记没还,他冷了人家整整一周,最后陆子谦买了三盒他最爱的柠檬硬糖才哄顺毛。”
顾云舒眼圈有点红,急得原地跺脚,声音带着委屈的鼻音:“我都明确拒绝周浩然了还要怎样嘛!”“他不是气你没拒绝,是气有‘苍蝇’老围着你转,还偏偏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林星辰摸着下巴扮起情感专家,“谢晚舟的占有欲你还不清楚?从小就护着你,幼儿园有人抢你积木,他直接把人推哭;初中有人给你写情书,他偷偷截胡扔了,你可是他护了十几年的青梅,哪容得别人觊觎?”
顾云舒小声嘟囔着“什么他的”,脸颊却悄悄发烫,底气明显不足。她比谁都清楚,谢晚舟式的冷战有多难熬——那是彻底的、无视一切的疏离,他会精准避开所有交集,哪怕迎面走来,也能做到眼神不沾、脚步不停,比挨顿骂还让人难受百倍。
接下来的三天,顾云舒结结实实领教了“西伯利亚寒流”的威力。周一早上楼道偶遇,谢晚舟正和实验班同学讨论竞赛题,见她过来,话音戛然而止,转身就往教室走,仿佛她只是一缕空气;周二晚上两家聚餐,周阿姨特意炖了她爱吃的排骨汤,夹进她碗里又让谢晚舟盛饭,他拿起饭勺只给自己盛了小半碗,全程低头扒饭,长辈们拼命撮合,他也只用“嗯”“哦”“还好”敷衍,多一个字都吝啬;周三下午,顾云舒厚着脸皮抄了道力学题找他,他抬头看见是她,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接过本子唰唰写了三行解题过程,没加任何解释就塞回来,全程零交流,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这种被完全无视的感觉,像细密的小针扎着四肢百骸,又酸又疼。她锁在书桌最底层的“作战小本本”上,添了几行潦草字迹,旁边画着耷拉耳朵的哭脸:“冷战Day3。谢晚舟牌制冷机持续高能运转,制冷范围覆盖楼道、餐厅、教学楼!求助:如何关闭制冷模式?在线等,急!再冻下去要成冰雕了QAQ”。本子里还贴着张偷偷剪的谢晚舟侧脸照——去年运动会拍的,他穿白色运动服冲过终点线时,嘴角扬着浅浅笑意,和现在的冷脸判若两人。
转机出现在周五的物理课。地中海发型的张老师推了推眼镜,敲着黑板宣布:“同学们注意,下周三下午两点,高二物理竞赛小组选拔,只招20人!想冲省级奖项或顶尖理工科大学的,这是绝佳机会,下课来我这报名。”
顾云舒心里“咯噔”一下,笔尖在笔记本上顿出一道长墨痕——竞赛小组,谢晚舟肯定在。他去年拿过省级二等奖,今年必然冲一等奖去的。如果她能挤进去,哪怕是最后一名,是不是就有正当理由靠近他,打破僵局?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雨后野草般疯长,挡都挡不住。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物理在文科班能排前十,跟理科实验班的大神比却差着云泥之别,尤其是电磁学和力学综合题,每次都要丢不少分。选拔大概率是陪跑,甚至过不了笔试,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想试试——这可是打破冷战的唯一突破口。
放学后,顾云舒没直接回家,背着书包直奔物理办公室,软磨硬泡十分钟,终于从张老师手里要到两份往年模拟题和一份推荐书单。模拟题封面是泛黄的牛皮纸,红圆珠笔写着“内部资料,请勿外传”,书单上的《物理竞赛教程》《电磁学千题解》《更高更妙的物理》三本厚书,光看名字就让人望而生畏。她抱着这堆沉甸甸的资料,像捧着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搂在怀里。
周六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顾云舒就起了床,换上轻便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装满资料和零食的书包钻进市图书馆。她知道,谢晚舟周末雷打不动来这儿刷竞赛题,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固定在二楼靠窗的老位置——那里光线好,能看见楼下小花园,是他最爱的角落。
果然,刚上二楼就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戴着白色有线耳机,面前摊着《更高更妙的物理》,旁边堆着《电磁学千题解》和一沓草稿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复杂公式,专注得仿佛与周遭隔绝。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黑发镀上浅金,连长长的睫毛都映着淡淡影子。
顾云舒深吸一口气,抱着资料踮着脚走过去,轻轻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椅子腿与地面摩擦的轻响,没能让谢晚舟抬一下眼皮,他依旧低头看书,完全当她不存在。
顾云舒也不恼,自顾自摊开模拟题啃起来。题目果然难上天,第一道力学综合题就涉及动量与能量守恒结合,知识点超纲不说,计算步骤还极其复杂。她咬着笔帽,在草稿纸上画了无数个受力图,算得头晕眼花,眉头拧成死结,额前碎发都被薅得乱七八糟。
时间滴答流逝,图书馆里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顾云舒被一道电磁感应题难住,反复琢磨二十分钟,还是没理清电流与磁场的关系,急得差点掉眼泪。她偷偷抬眼瞄向对面,谢晚舟依旧稳如雕塑,笔尖飞快移动,偶尔蹙眉沉思,仿佛世间只剩他与物理题。
顾云舒咬了咬笔帽,心一横——机会是自己造的!她拿起写满问号的草稿纸,轻手轻脚绕到他身边,用气音小心翼翼地问:“晚舟哥哥,这道题……能帮我看下吗?我琢磨半天了,楞次定律总用错。”手指因为紧张微微发抖,草稿纸边角都被捏得发皱。
谢晚舟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抬起头,摘下右边耳机挂在脖子上,目光先落在题目上停留三秒,然后终于抬眼看她——这是冷战三天来,他第一次正眼瞧她。眼神依旧淡淡的,带着点被打扰的不爽,眉峰微蹙,但没之前那么冻人,至少不再像冰刀子扎人。
顾云舒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手心冒出细密冷汗。他看了她几秒,没接她的草稿纸,拿起自己的黑色水笔,在干净的草稿纸上飞快写下楞次定律的简化公式,又画了磁场变化简图,用箭头标出电流方向,然后把草稿纸轻轻推到她面前,依旧没说话。
可顾云舒却像得了圣旨似的,眼睛唰地亮了,心里的狂喜差点溢出来——他理她了!他终于理她了!“谢谢!太谢谢你了!”她压着声音,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拿起那张写着解题关键的纸,屁颠屁颠跑回座位。顺着他的思路推导,茅塞顿开,之前绕不过的弯瞬间通畅,笔尖飞快移动,很快就算出答案。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图书馆变成了诡异的“无声自习室”。顾云舒遇到啃不动的硬骨头,就拿着草稿纸轻手轻脚走过去。谢晚舟大多时候只在她草稿纸上写一两个关键提示,比如“先析受力平衡”“注意摩擦因数”,偶尔见她卡得太死,会蹙着眉,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蹦几个词:“楞次定律”“右手定则再审”“能量守恒优先”。
虽依旧惜字如金,但对顾云舒来说,这已是春天般的温暖。学习效率出奇地高,到下午三点,两套模拟题居然做完了一大半,正确率还比平时高了不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谢晚舟也合上了书,开始收拾他的“装备”——竞赛书放进黑色背包,耳机线缠好放进笔袋,水杯拧紧盖子。
俩人几乎同时起身,一前一后往图书馆外走。夕阳斜照在柏油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场景像极了开学那天放学,却又截然不同——那天是冷战的开始,而今天,似乎有了缓和的微光。走到门口的小卖部,谢晚舟脚步突然停住,转身走了进去。顾云舒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心脏砰砰直跳。
“哎哟,晚舟来啦!还是老样子?”小卖部的微胖阿姨脸上堆着和善的笑,一眼就认出了他。谢晚舟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冰柜前,拉开门拿出两瓶玻璃瓶装的柠檬味汽水——老式瓶身,标签有点皱,印着“手工柠檬汽水”的字样。他扫码付钱后,转过身,把其中一瓶递到跟在身后的顾云舒面前。
透明玻璃瓶里,黄澄澄的液体冒着细密气泡,瓶壁因温度骤降凝起一层水珠,冰凉的触感透过玻璃传过来。顾云舒愣住了,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敢相信,手指微微蜷缩,差点不敢接。谢晚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之前柔和了些许,淡淡吐出俩字:“解渴。”
是看她学习卖力?还是变相道歉?或是纯粹顺手?顾云舒猜不透,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到心里,莫名泛起一丝暖意,连之前的委屈都淡了大半。“谢谢。”她小声说,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雀跃。
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拿着自己的汽水先走了出去。顾云舒拧开瓶盖,“啵”的一声,气泡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她小口抿了一下,酸酸甜甜的柠檬味在舌尖散开,混着充足的气泡,清爽又解渴,瞬间冲散了午后的疲惫和所有委屈。看着前面谢晚舟清瘦的背影,背包带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她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这算是和好了,对吧?
她快走两步,想跟他并肩。这次,他没刻意加快脚步,也没拉开距离,任由她走到身边。俩人沉默地走着,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极了他们忽远忽近的关系。快到家属院门口时,谢晚舟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比之前多了点人气:“竞赛选拔,重在参与。”
顾云舒愣了一下,握紧手里的汽水瓶,瓶身水珠沾湿了手心,语气带着点小小的倔强:“我知道我水平不行,跟你差远了,但我想试试,至少努力过不后悔。”谢晚舟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上停了一瞬,很快转回前路,淡淡吐出俩字:“随你。”
依旧是没什么温度的回应,可顾云舒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反对”,甚至“有点支持”的意味。这就够了。她偷偷笑了,低头看着手里的柠檬汽水,觉得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比刚才更甜了些,连心里都灌满了甜意。
然而,这份脆兮兮的和平,在周一早上又迎来了新的考验。课间操铃声响起,顾云舒跟林星辰随着人流下楼梯,刚到三楼楼梯口,就看见周浩然杵在那里。他穿着蓝色校服外套,手里捏着张彩色宣传单,一看见顾云舒,眼睛立马亮了,径直走过来。
“顾云舒!”他嗓门洪亮,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小声议论着“是校篮球队的周浩然”“他找顾云舒干嘛”。顾云舒头皮一麻,下意识往林星辰身后缩了缩,想装作没看见。
可周浩然已经走到她面前,笑容依旧晃眼,把宣传单递过来:“周末篮球赛我们赢了一中!我砍了二十三分,全场最高!这周末队里去‘青春部落’吃烧烤,队长说可以带朋友,你也一起来呗?热闹热闹!”宣传单上印着烧烤店logo和诱人的烤串图片,香气仿佛都要透纸而出。
顾云舒正要开口拒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谢晚舟和陆子谦从四楼下来,刚好走到楼梯转弯处。他的目光再次精准地落在她和周浩然身上,这次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审视,而是带着点嘲弄和了然,仿佛在说“看,又来了,我就知道”。
然后,他完全无视了她眼底的求助,面无表情地跟陆子谦说了句什么,陆子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俩人一起从他们身边走过,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甚至没再看她一眼。
顾云舒看着他决绝的背影,黑色校服外套随着脚步摆动,刚刚被柠檬汽水捂热的心,瞬间又沉到了谷底,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她捏着衣角,手里的烧烤宣传单刺眼得很。原来,那瓶柠檬汽水,真的只是顺手而已,对吧?他心里,根本就没把她的主动靠近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