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辰之上》施意绵

44、最初的答案

　　日子在平淡而规律的训练中滑过。夏辰依然保持着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除了完成林黯布置的训练任务，就是泡在各种比赛录像和战术分析里。那本旧笔记的边角，已经被他翻得更加毛糙，里面也添上了越来越多属于他自己的、颜色不同的批注和问号。
　　这天晚上，网吧临近打烊，只剩零星几个客人。夏辰刚结束一场高强度对战，手指有些发麻，他揉着手腕，视线无意识地落在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上——凌晨两点十七分。
　　一个极其熟悉的数字组合。
　　他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几个月前，那个同样雨夜潮湿、同样凌晨时分的初次“对话”。那个ID“暗影9527”发来的，改变了一切的两句话。
　　【你的切入时机，早了0.5秒。】
　　【而且，你是在模仿韩国选手Moon，三年前S7半决赛，第三场的那套连招吧？】
　　当时他被彻底看穿的震惊，和被精准点破模仿来源的狼狈，至今记忆犹新。后来，他追问过林黯如何看出是模仿Moon，林黯只简单回答“看过比赛”。他也追问过那个“暗影9527”的账号，林黯也只是淡淡带过，说是“借的”。
　　但那个“0.5秒”……
　　夏辰一直记得。那是他一切改变的起点，也是林黯展现出的、第一缕让他感到深不可测的微光。当时的他，根本无从理解那0.5秒的误差是如何被如此精准地捕捉并计算出来的。
　　现在，经过数月的淬炼，无数次复盘，无数次站在林黯的视角去思考比赛，夏辰觉得，自己或许……能够尝试去理解那个答案了。
　　他关掉游戏客户端，打开录像软件，开始寻找。他记得那局排位的大概日期和对手的ID。得益于《纪元》完善的录像系统，他花了些功夫，竟然真的在本地缓存里，找到了那场几乎被遗忘的、他作为“黎明杀机”惨败的对局录像。
　　加载，进入。
　　他不再关注自己那笨拙的模仿和惨淡的战绩，而是将视角完全锁定在己方那个ID为“暗影9527”的辅助身上。
　　对线期，平稳，甚至有些“混”。视野布控中规中矩，技能释放时机精准但毫不亮眼。任谁看，这都只是一个意识不错、基本功扎实的钻石分段辅助。
　　直到……那波决定性的野区团战前。
　　夏辰将播放速度调到最慢，一帧一帧地观看。
　　他看到自己的诡术妖姬标记了信号，开始向一个危险的位置移动。他看到“暗影9527”在团队频道打出了“别去，视野缺失。”的警告。
　　然后，是自己不听劝阻的W先手，被对方辅助预判控制，秒杀，团灭。
　　就是这里。
　　夏辰反复观看自己W技能出手前的那0.5秒。对方的辅助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向侧后方挪动了一小步的动作，同时，对方ADC的走位也有一个不自然的停顿。而在小地图上，对方打野的头像，在己方视野边缘闪烁了一下，然后消失的方向——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当时夏辰的眼中，或许只是战场混乱背景的一部分，甚至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但此刻，当他以林黯的思维方式，将这些信息强行拼接、叠加，并代入到对方可能的战术意图和技能冷却计算中时——
　　一个模糊的、但确实存在的“危险概率峰值”，出现在了他W出手前的那个时间点！
　　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但综合所有细节，那个时间点发起进攻的风险，远高于收益！
　　0.5秒。
　　就是这点细微的时间差，让对方辅助的预判控制，从“可能性”变成了“必然”！
　　夏辰盯着定格的画面，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当时的林黯，坐在烟雾缭绕的网吧柜台后，用着一个借来的、钻石分段的账号，打着辅助位，却能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捕捉到这些散落在战场各个角落的、稍纵即逝的信息碎片，并在瞬间完成整合、计算和风险判断，然后得出“你的切入时机，早了0.5秒”这个冷酷而精准的结论。
　　这不是钻石分段的意识。
　　这甚至不是普通王者的意识。
　　这是一个曾经站在世界之巅的战术大师，烙印在骨子里的、对战场本质的洞察力！哪怕他的操作因伤受限，哪怕他身处鱼龙混杂的路人局，这种洞察力也从未消失，只是被他小心翼翼地收敛在了那层名为“网管”的淡漠外壳之下。
　　而自己，竟然傻乎乎地顺着那两句石破天惊的话，一头撞了进来，试图揭开这层外壳。
　　夏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后知后觉的震撼，有对差距更清晰的认知，但更多的，是一种庆幸。
　　庆幸自己当时足够执拗，也足够幸运，抓住了那缕微光。
　　“看懂了？”
　　平静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夏辰猛地回头，不知何时，林黯已经巡场到了他身后，正静静地看着他屏幕上定格的录像画面。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映着屏幕的微光，看不出情绪。
　　夏辰喉咙有些发干，他指了指屏幕上那个“暗影9527”的辅助英雄，又指了指那0.5秒前后错综复杂的战场信息，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带着些许沙哑和无比确信的感叹：
　　“你当时……根本不是钻石。”
　　林黯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从这个角度得出这个结论。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地反问：
　　“所以？”
　　所以？
　　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释。那精准到可怕的洞察，那居高临下的点评，那本不该出现在网吧网管身上的、沉静如海的气场。
　　夏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没有了最初的狂热和崇拜，多了些历经并肩作战后的告白是小女生才干的事，我要直接勾引你睡觉。”
　　“明天加练。”
　　动作依旧自然，语气依旧平淡。
　　但有些问题的答案，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训练、比赛和并肩中，不言自明。
　　最初的谜题解开。
　　而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与奥秘，等待着这对光与影的组合，共同去探寻。
　　—全文完—